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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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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止

顧槐松剛換上軟不拉嘰的毛絨拖鞋,重新倚靠回玄關的許雁便說:“所以你來幹嘛?”

很直接也毫不客氣的問題,仿佛顧槐松的答案稍不合他心意,就要被連人帶拖鞋掃地出門。

顧槐松慎重沈吟,半晌道:“我來找你。”

“……我只是想一個人回家待幾天。” 許雁有氣無力地說,“有些事情需要我自己好好想想。”

顧槐松頓住,定定看著他:“關於我的事情,你可以直接問我。”

這人會讀心吧。許雁腹誹,面上卻心虛地否認:“不是你的事情……是其他事。先不說了,我給你倒水去。”

他說完就低下頭走開,作勢要給顧槐松倒水。顧槐松卻站在原地,神色不明。

許雁走進廚房,沒急著倒水,倚靠在冰箱上細細喘氣,盯著腳上毛茸茸的拖鞋發呆。

他沒想到顧槐松來得這麽快,迎面就是一個不講道理又蠻橫的吻;也沒想到自己這麽不爭氣,輕易就在顧槐松懷裏軟下身子,連心腸都跟著軟了。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安靜,除了鐘表嘀嗒地走,冰箱輕微地嗡嗡作響外,再無其他聲息。

大概是給許雁留了點收拾心態的時間,沈默了一會,顧槐松才慢慢踱到廚房說:“你似乎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 許雁急忙反駁。

顧槐松抓住他兩只胳膊,有點強勢地籠罩住他,把許雁壓在冰箱上:“你是在生氣的。”

“你先放手……我們再聊。” 許雁被他壓得動彈不得,只好無奈道:“我們等會好好談談。”

顧槐松手,但仍有些不放心,雙手虛虛攏著許雁,如荒原上的猛獸般,目光如炬,不肯放棄唾手可得的獵物。

許雁塞了一個玻璃杯到顧槐松手上,往裏面添了半杯水,推搡他說:“我們去客廳沙發上說。”

他永遠捱不住顧槐松的任何攻勢,就像岸邊的沙礫永遠捱不住洶湧而來的浪潮,架子剛擺一半,顧槐松一來,就什麽都被沖散了。

二人坐定,許雁才說:“今天閑著沒事幹……突然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心裏有點亂。”

顧槐松沒說話,於是許雁繼續說:“你當時……就是畢業那年,是怎麽想的?急於擺脫我嗎……你什麽都知道對不對?”

高三那年。

顧槐松恍惚一瞬,思緒被帶回若幹年前,四周充斥燥熱的空氣,耳畔蟬鳴疊起,太陽如同金烏般永遠不歇。

高考結束,大抵是所有高三生殷切期盼的日子。它意味著解放,意味著沈重的課業暫告一段落,也意味著即將迎接一段漫長輕快的長假。

那段日子於顧槐松來說卻是沈悶又壓抑。

高考前幾日的傍晚,晚自習提前結束,他和許雁一如既往地走在出校門的路上。許雁微微仰起頭,看著天邊朦朧的一輪月亮,似乎是漫不經心地說:“高考完一起去旅游吧,你覺得西藏怎麽樣……?我有點想去看看。”

顧槐松沈默。

他想起前幾天剛收到的消息,來自他的父親,信裏全是命令口吻,和一句接著一句的催促。

許雁連忙找補道:“叫上淩沛,或者你也可以多約幾個人一起去……沒時間就算了。”

許是有點不忍心看到他失落的模樣,顧槐松鬼使神差道:“有時間。”

許雁霎時笑彎眼睛:“那就說定啦。唔……要不一考完我們就走吧,趁成績還沒出來,好好放松一遭。”

顧槐松在心底下定決心,面上依然是那副處變不驚的表情,慢悠悠點了點頭。

二人分開後,顧槐松掏出手機,給父親發了條信息:【我要延緩出發的時間,給我一個月。】

父親的消息來得很快:【為什麽?你明知道不能再拖延。】

緊接著父親又嚴厲地命令道:【你要給我理由。】

顧槐松沒回,摁滅手機,用力揉了揉眉心。

顧家家大業大,他作為處於顧家最中心的繼承人,理應遠赴重洋去接受最先進的教育,畢業後隨著安排進入世界金融的中心歷練,然後按部就班,接手海外公司的業務。等時機成熟,他的父親便會退下一把手的位置,由他這個海歸精英全權接手公司事務。

顧家如此代代傳承,資本便綿延不絕。香火氤氳,旁枝四遞。

顧家每一代繼承人都享受著最優異的教育、最優渥的條件……足以讓他無視生命中大部分過客,只需要輕松站在金字塔塔尖,沐浴最耀眼的陽光,然後傳承香火,將優越的基因永遠留在顧家。

顧少爺金燦燦的人生本該是這樣。

只是顧槐松在枯燥的高中生活裏忽然遇見了許雁。

動心這件事,如石頭裏蹦出花來,聽起來荒唐,但一旦發生,便什麽也收不住了。

高一初次見到許雁時,顧槐松只是輕輕瞥過對方,心裏泛起一絲驚艷,很快就被他抹平,沒勾起什麽波瀾。

當時二人也無太多交集,座位都隔了十萬八千裏,以平平淡淡素不相識的狀態度過了高中的第一年。

卻沒想到高二又碰到一起去了。

這次許雁成了他的同桌。

離得近了,顧槐松才發現,這人仿佛全身都籠罩著陽光,每天樂呵呵的。面上一副好好同學的模樣,私底下沒人時,也會抱怨不負責任的同學、吐槽不喜歡的老師。

人人都戴著假面,但只有許雁假面下的面孔不惹他反感,反倒讓他覺得興味十足。

許雁脾氣好,每日在他旁邊都有說不完的話題,若是顧槐松回答太簡潔不給他面子,他自己也會樂呵呵地接上其他話題。

托許雁的福,二人之間從未冷場過。

顧槐松有時看著對面明動的許雁,忽然好奇褪下假面後,好好同學又是如何看待他。

於是他細心觀察,縱容自己和許雁之間的距離不斷被拉近,直到某次午後,顧槐松望進許雁一雙水波瀲灩,滿含欲說還休的眼。

那是情人望情人才有的眼神。

顧槐松自小見聞廣博,閱歷豐富,同性戀之類的事也見過不少。他不曉得自己的性向,卻在看見許雁的那雙眼後,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拒絕對方,也沒法狠心拉開和許雁的距離。

他想他是也動心了。顧槐松不曉得這份心動期限是多久,只覺得它越來越濃,像抑制不住要井噴的泉。

他本自認為是作壁上觀的看客,卻沒想過會馬失前蹄,一不小心過早跌進了一場風月裏。

只是他們確實是沒可能的,就算在一起了,也不會長久。

顧槐松旁敲側擊問過許雁,對方對生養他的這座城市感情頗深,並無移居其他城市乃至異國的意向。

而顧槐松卻要在外國發展,直至而立才有回國的可能。長時間分離只會讓感情越沖越淡,不僅他們會無疾而終,還會耽誤許雁最寶貴的幾年青春。

他越想,越覺得不宜點破。二人就保持著一種彼此心知肚明的朋友關系,暧昧又疏離。關系停留在這個位置,抽離後也不會痛徹心扉。

是寸止。

對沒有結果的感情,只要停在這就足夠了。倘若未來再回憶,不會遺憾,也不會心痛。

當時的顧槐松是這麽想的。這想法既傲慢、又高高在上。充斥著一種中國式家長'我是為你好'的自以為是。

在許雁眼裏,顧槐松就是心知肚明又吊著他,冷冷看著他對著肉直流口水的滑稽樣,指不定還在心裏拍掌笑話他呢。

爾後顧槐松在旅行計劃裏失約,更是讓許雁在心裏給顧槐松記上了黑黑的一筆。

他確信顧槐松是知道同性之間也會動心的,也知道顧槐松曉得他喜歡他。

某日的電影選修課上,他指著電影裏一對不起眼的配角,問顧槐松:“為什麽他早先總喜歡跟著鄰居家的哥哥走,而哥哥結婚後他卻離得遠遠的,不願意見鄰居家哥哥呢?”

顧槐松望了望屏幕,肯定道:“他喜歡那個男人。是一種不同於親情,也不是友情的喜歡。”

“唔……” 許雁心裏泛虛,故意到:“好奇怪……”

顧槐松卻說:“其實也不奇怪,屢見不鮮了。”

既曉得同性戀,也清楚許雁喜歡著他,不點破,也不遠離。早前的許雁以為這是顧槐松也喜歡著他的信號,滿心歡喜地等著正式在一起的那一天。他等著,等著,卻被顧槐松放了鴿子。

後來的許雁冷靜下來想,要麽顧槐松是個喜歡吊著人感情的死渣男,要麽他是個心懷天下,不忍心直說讓許雁心碎的感情聖母。

比起後者,還是前者更貼合顧槐松的人設。

顧槐松陷入回憶裏,長久沒說話。倒是許雁最先抽離回憶,大口大口把杯中的水一飲而盡。

“就算是耍我,應該也玩夠了吧。你到底是什麽意思,給我個準話吧。接下來我們是分開還是繼續湊合著談,都由你決定。”

許雁很認真地說了句氣話。

他是舍不得分開的,但又想說句話氣氣顧槐松,好讓他嘗嘗自己這些年的滋味。

小情侶吵架時,沒什麽比分開更讓人生氣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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