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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城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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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城亂(上)

廟堂之上, 爭的是什麽?

不過是權,是勢,是金錢,亦還有名聲。

遠離京城千裏之外的峽州, 傅氏與那些世家大族一般, 掌管著當地的大部分兵力, 調兵遣將、驅逐海寇。

受到萬萬數的百姓供奉, 無論男女老少, 時遇節日, 總是會燒香獻果,給那位病死十餘年的前傅總兵, 謝其領兵守衛城池, 方阻擋了海寇的泛濫。

在峽州的沿海縣城內, 還矗立著好幾座石像, 專請了技藝最精湛的石匠雕刻而成。

傅元濟有時候巡視經過,高坐馬上時, 鼻中噴氣,難免輕蔑。

若讓那些人得知他的父親,實際是一個養寇自重的將帥, 會是如何憤慨後果。但此事只在心中彎繞一個來回, 他決計不會說出口,給傅家、給自己帶至災禍。

心中對父親的這般不敬, 不過是因父親病逝前, 竟將傅家和兵權交給了那個庶弟, 而非他這個嫡出的長子!

便是之前父親再多重視傅元晉, 他也從未想到會有這麽一天。

嫡庶尊卑顛倒。

但有一點不能質疑的是,傅元晉確實是他們幾個兄弟中, 在讀書、武藝兵法上,最為優越卓絕的。

自父親逝後,在帶著傅家走向更好。

縱使傅元濟每每在深夜,咬牙切齒地仇恨,但白日到來,仍會恭敬地在傅元晉手下做事。

實在是幾次的慘痛教訓,讓他不得不聽話了。

時日一久,傅元濟也不想再去爭什麽風頭,去奪什麽權利。

按部就班地混著日子,看傅元晉為峽州的戰事,以及父親留下的爛攤子,忙得焦頭爛額、奔波忙碌,居然心生一股爽快。

時隔六年的京察,傅元晉要前往京城,接受吏部的審查。

一去一回,期限兩月左右。

峽州當地便做好了各項部署,以應對突發的戰事。

其實部不部署,又有什麽區別。

糧錢不夠,軍餉一層層地往下扣,到了小兵的手裏,還剩多少?誰人打仗肯費心盡力?

更何況去年北疆與狄羌的戰役,打得熱火朝天。整個朝廷入不敷出,那裏給的多了,這裏便會少了。

打了幾回敗仗,朝廷也無人置喙,說是有錢了,會立即撥過來。

只是有傅元晉在,少死些人罷了。

傅元濟望著人一走,便沈淪到脂粉媚聲裏去,通宵達旦地,不知東方既白。

這樣夜夜笙歌的歡樂,如同走馬觀花。

等他被人從半裸的美人懷中強行拉起來時,猶自不滿地要開口大罵。

但在開口的一瞬,一封密信幾乎撲到了他的臉上。

是那跑死了七匹馬,日夜兼程趕回峽州,滿身蓬亂似是乞丐的隨從,跪在香榻下。

從幹裂滲血的嘴裏,嘶啞吐出的話。

“總兵在京突生惡疾……恐有人得知了傅家養寇……”

他是傅家的家生子,也是傅元晉身邊最為信任的人。

傅元濟張口大駭,從醉意裏驟然回神。

便在這一刻,從前的幻想,倘若庶弟有一日死後,可以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再度出現在腦海。

卻是惶然破裂,唯剩無限恐慌。

輾轉反側,再派人往京城去探聽消息,那人未歸,傅元晉的一個隨從又至。

是在十日之後,來稟報噩耗。

“總兵他……病亡了。”

好似天塌!

傅元晉留下了這麽一個爛攤子給他收拾!

耳邊是傅元晉的母親大哭,傅元濟險些昏過去。

惶惶的半個月,又是讓人去京接回棺槨,又是應對也聽聞風聲、洶洶而來的海寇。

源源不斷的書信摞到桌案,俱是威脅。

若是養寇自重的事外洩,傅家便到頭了。

傅元濟這般想,卻控制不住峽州的紛亂了,漫天的搶掠哭喊、逃竄的百姓、殺戮的寇賊,直逼向傅府。

顧不得太多,和其他將領一樣,終帶著家眷棄城逃亡。

火光之中,是傅元晉母親白發蒼蒼,伏趴在地的嘶喊哭泣。

“帶我一起!帶我一起!”

老弱病殘是要舍棄的,否則拖慢行程。

她的泣音,是被一把長刀斬斷的。

砍斷脖子後,鮮血潸潸流出。瞪大著眼,為兒子披著白麻喪衣的身上,被幾只黝黑的手摸索了幾遍,才摸出了一個銀鐲子。

白色的絹花從斑白的發上滑落,墜在地上,被血浸透幹涸時,傅府已被洗劫一空。

不過三日,整座城,已變成一處死地。

*

消息傳至京城,重病在床的皇帝聞訊,氣極仰身,吐了一口血。

司禮監和太醫院忙得團團轉。

香閣之內,滿是濃郁藥味和帝王身上的惡臭,混雜一起的氣味。

便連貼身侍奉的衛皇後,也難免在宮人更換褥子時,差些嘔了出來。強忍著臭味,終在攙扶皇帝重新躺下後,得到允許退避。

神瑞帝目中渾濁,看不清他這位皇後的神情,艱難地擡起手,幾根似是枯枝的手指,朝外撇了撇。

這是讓她出去。

接下來,是有重事要與朝臣商議了。

衛皇後見他緊跟著半合上眼,嚅動嘴唇,艱難地對掌印太監道:“將內閣的人……叫來……”

她彎膝福身,隨後轉身往外走去,在外間坐了下來。

內閣的官員,近段時日總有人值守。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跑了過來,正是次輔孔光維和盧冰壺。放下官袍,不遠不近地朝皇後點頭以作行禮,便跟著太監往閣裏去。

衛皇後端過宮人送來的清茶,微抿了口,隱約聽到了裏面的聲音。

一國之君,正在問該派何人前往峽州接管。

朝中文官甚多,口舌詭辯厲害,卻是能打仗的武將,少之又少。

否則又怎麽能讓衛家勢t大,忌憚到要打壓她的兒子,改立溫貴妃的兒子為下一任君王?

衛皇後垂眸,看白瓷盞中漂浮的青色茶葉,端盞的手不由用力,指關泛白。

只要挺過這段日子,等她的兒子登基,便不會有事了。

她的哥哥送信給她,讓她侍奉好皇帝的病體就好。

茶盞放在一旁的桌上時,衛皇後聽到了盧冰壺的建議:“陛下,臣以為若要止住幹戈,非衛家的人前往不可……”

至於是誰,她並未聽清。

模糊之中,斷斷續續地,是皇帝氣衰的聲線:“朕的皇陵,修得如何了?”

比起峽州的戰事,神瑞帝更為擔心的,是自己的壽終正寢之地。

這回,繚繞如霧的藥香裏,是孔次輔的作答:“陛下放心,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快要完工了。”

*

一連兩日,衛陵都是身穿官服早出晚歸。

曦珠並未料到他回到破空苑,會與她說起因所謂的前世招魂,峽州發生了兵亂,急需派人去鎮壓,而這個差事自然落到了衛家的頭上。

定然與前世的傅元晉有關,但她並不知其中細節,也不願再回想。

一旦回首,總是會想起歸來的路途,那個早在秋獵時變成亡魂的衛陵……

或許正如他的所言,現在的他,已然投胎轉世去了。

可是她做不到如他的期盼,和眼前這個欺騙她的人,好好過什麽日子。

“是誰告訴你我重生的事?是傅元晉?”

可是不對,衛陵左思右想,應當不是傅元晉,那到底是誰?

都到這個關頭了,他還在關心這個!

“你如果去峽州,就先跟我和離了。”

曦珠沒有理睬,只是端過藥碗,微微仰起下巴,屏住氣息,一口灌入嘴裏。

在衛陵告知峽州的戰事後,便聽到了這樣一番話。

他目光微沈,一動不動地看著喝藥的她,直到她喝好了藥,將空碗放下來。

她唇瓣翕動,蹙眉緩著苦勁。

從盤中揀起一顆金絲蜜餞,擡手往她嘴裏塞,見她細眉皺得更厲害,卻也往裏吞咽。

衛陵這才輕輕笑了一聲,也沒有理會她決然的和離,道:“不是我去,是我大哥,明早就出發。”

比起他這個在北方戰場出奇制勝的人,峽州那樣勢力混亂的地界,需要作戰經驗更為豐富的將領前去。另點了幾個將軍,其中有洛平的名字。

這是朝廷和皇帝的決定。

如今的衛家,他的父親雙目失明,也需一人在京看顧。

衛度那個人,是放心不下的。

遑論他更不想離開她,真怕他一走,她就要跑了。

他顯然是逗她的,才不將話說清楚。

嘴裏滿是甜膩,曦珠狠瞪了他一眼。

衛陵笑笑,又去正院見過父兄,將傅家尚未暴露的養寇自重之事告知。時間太過緊迫,比起他派人去找那些證據,不如大哥去峽州搜尋。

至於能不能找到,又有什麽關系。何至於花費人資物力去找。

棄城而逃,傅家本是重罪在身。虛構另外的罪名,落井下石,是再平常不過的手段罷了。

若非傅元晉,曦珠不會離開他那七日,不會知道他重生的事,他要讓傅元晉即便是死了,也要身敗名裂!

這一世的傅元晉,病死太過便宜他了!

衛陵回到自己的院子時,已是深夜。

洗漱之後,吹滅燈火,一床一榻上,兩人各自沈默。

過去好半晌,衛陵聽到拔步床內,她極低的問:“明早是不是要送大表哥出征?”

他闔著眼,在想一些可能遺漏的事,答道:“你還病著,好好歇息,我自己去就好。”

這是他家的事,他知道她不想管。

明早的送人離別,他這一房,他自己去便好了。

她沒有再說話,漸漸睡著了。

衛陵卻睜著眼,望了一夜的雕花頂梁,在腦子裏將峽州的輿圖和戰況,以及錯綜覆雜的地方勢力,都一一地再深思。

一股強烈的預感告訴他,讓大哥前往峽州,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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