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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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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依照往年慣例, 各處邊關的軍費餉銀,該於開年初的正月,在核對完上一年的賬本後,六部與內閣的人及皇帝同議, 最後裁定下來數量, 再交兵部, 由幾位尚書和侍郎落實。

最遲不過正月十五, 但今年卻因京察和秦家之事, 推遲了整整半個多月。

都督孟秉貞卻在兩日前得到消息, 這年撥給各地的軍餉少之又少。

蓋因去年與狄羌的戰役,雖最終取勝, 但也耗去大量銀子。

入不敷出, 連些偏遠地區官員的俸祿都拖欠著未發, 又是加重了江南富庶地區商人的稅, 皆是為t了填補這個虧空。

如此一來,今年哪裏還來的餘錢, 撥給邊關。

尤其是黃源府那樣的西北之地,每年繳納不上幾個銀錢,還時時鬧匪患, 百年都未平定, 要其他地方去補給,早就怨聲載道。

兩年多前, 秦令筠去巡撫過當地, 不過安穩了一年多, 去年末, 那些匪賊再度猖獗。董明忠今年並未上京,也是因匪患, 不得不留守。

倘若再減軍餉,不知後果如何。

那個老道秦宗雲死後,皇帝嘔了血,竟要重修宮觀。

孟秉貞瞧著,人沒多久好活,不若這個錢花了沒用,給弄到軍費上。但這個話,他可不敢說,更不敢上折子,怕是一頓狠批,不尊君父身體,他這個官就要保不住了。

可另一面,若是黃源府的匪患嚴重到不可遏制的地步,到時追究起來,他也免不了責任。

“雖說黃源府是個窟窿,但總不能放任不管。更何況董老將軍駐守當地,年事已高,還要為此種事費心費力,實在是讓人寒心。鴻漸啊,不然你去與衛侍郎提點,跟戶部的那些官說說,多撥點銀子到黃源府去。”

廊外雨水淋漓,兩人在長廊穿行。

孟秉貞側首看向眼前身負高功,卻屈居在此的年輕武將,和藹笑道。

董明忠可是鎮國世子衛遠的岳父,都是一家人,怎麽也該上心。

衛陵跟著笑道:“孟都督一番忠心,此事,我會去和我二哥商議。”

孟秉貞呵呵笑地擺手,聲低了些許,道:“咱們這軍督局,早幾十年在朝中還說得上話,現在卻比不上兵部的那些人,但為國為民的心,不比他們少。”

衛陵笑地應道:“都是食君俸祿,自該恪守其責。”

忽而他的心口發悶,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又聽到問:“你父親的身體如何了,有定下何時外出養病,我好提早去看望他。”

他的餘光瞥眼身側人,語調沈落下來,嘆了口氣,道:“父親原定在我二哥成婚後去郊外養病,不想成日的下雨,如今要等個好天,否則雨大路滑,難行得很。”

“也是,這雨連日地下,不知何時才能停。”

孟秉貞背身的手微微捏緊。

這雨下得太過巧合,將衛曠留在了城內,誰知人是不是等著皇帝或出意外,好及時應對。

同時也將傅元晉留在京城,那個病哪知真假,即便太醫院的人去診治。

他看如今這個局面,傅元晉是要留在京城。

皇帝可還空著兵部右侍郎的位置。

前兩日六皇子又尋到什麽丹藥的方子,皇帝龍顏大悅,加以誇獎。

接下來的局勢,怕是太子黨和六皇子黨的人要劍拔弩張起來。

他只想孟家穩妥地度過這個奪嫡,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誰。

孟秉貞正欲試探:“你可聽說那位傅總兵也生了病?”

但話未出口,廊外的長道盡頭,冒雨奔來一個灰衣打扮的人。

不是軍督局的人,門外的守衛竟私自放外人進來衙署。

孟秉貞正要呵斥,那渾身濕透的人直到跟前的臺階,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卻對他身邊的人喊了一聲:“三爺,夫人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

是阿墨被調去莊子後,衛陵重找的隨從,軍營出身,會武藝功夫,腿腳極快。

在聽到青墜的驚叫聲“夫人!”後,又見她出來,要他去尋那位住在府上的大夫黃孟過來。

得知是夫人暈倒了,他趕忙跑出去找人。

等黃孟氣喘籲籲地被拉到破空苑,他便騎馬來軍督局。

三爺曾言,凡是有關夫人的事,定要第一時間告知。

“她出什麽事了?”

聞言,衛陵緊皺濃眉,匆忙走下石階,未及撐傘,鉆入寒涼的雨中。

心中那股從片刻前湧出的煩悶,得到了解釋。

“夫人不知何故暈過去,我去請黃大夫到院子後,就趕緊來告訴您了。”

隨從在雨中緊跟其後,步子都快跟不上,累地大口喘氣,將當時的場景仔細說來。

徒留孟秉貞在廊下怔然。

半晌,他兀自笑嘆一聲,這衛家三小子,還真是一個癡情種。

甩甩袖子,走進門去,他還有武科舉的事要忙。

*

滂沱大雨中,衛陵縱馬回到公府的側門,隨手撂開韁繩給上來的小廝,便快步往破空苑趕。

等到院子,見屋裏擠滿了人。

母親在問詢黃孟,另外大嫂、二嫂、小妹都在。

身上的玄色衣袍和發絲在滴水,他一顆心幾乎停止跳動,手腳發冷地站了一瞬,極快反應過來,撥開這群人,走進內室。

到那張架子床前,看到蓉娘和青墜正在床前。

目光觸及青帳內躺著的人,望過來的溫軟視線時,他閉了閉眼,驟然松了好大一口氣。

“你怎麽回來了?”

其實知道他為何回來,但曦珠仍然輕聲問道。

她靠在床頭的枕上,臉色虛弱地有些透明,往日不塗胭脂也潤紅的唇,泛出蒼白。

此時稍往上揚起,一雙沒多少精神的眼,也微彎著笑看他。

衛陵走到她身前,在蓉娘和青墜退後時,他蹲下身,平視著怏怏的她,聲放地輕柔,道。

“聽說你病了,回來看看你。”

他想伸手摸她的臉,但只是緊攥住膝上濕透的袍。

他的手被雨淋地濕冷,還是不要碰她了。

卻見她從被褥裏伸出手,要觸向他的臉,他的臉也是濕的,下意識要往旁邊躲。

“躲什麽。”她說。

他又頓住,而後她的手指碰到他鬢角散下的幾絲濕發,輕輕撩動,給他壓到耳後。

再把他眼睫上還掛著的雨珠擦去。

曦珠側身躺著,有些困倦地垂著眼,看滿面擔憂的他,緩聲道:“我沒事,只是有些頭暈,你別擔心了。”

楊毓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她的小兒子蹲在地上,眼巴巴望著生病的媳婦。

在聽到曦珠病了的時候,她剛好給丈夫的眼睛上完藥,近些日愈發看不清事物,將近失明。

丈夫催她快去看看怎麽回事,忙把藥放下趕來破空苑,見曦珠躺在床上昏睡,她嚇了一大跳。

等黃孟診斷完,她方才出聲問。

黃孟道:“應當是連日雨多,天寒潮濕侵入身體,沒留意才會昏厥,喝幾副藥下去就會好了。”

楊毓甚至在想,是不是府上的事務太多,累倒了她。

這會去把小兒子拉起來,擰眉道。

“你身上都是濕的,別在曦珠跟前湊,傳染了寒氣。先去把衣裳換了。”

衛陵聽從母親的話,站起身,對床上的人說。

“我去換衣裳。”

曦珠點點頭,道。

“去吧。”

於是,衛陵走去屏風後更衣,換了身淺白的常服,隨意用幹帕子快速擦了兩把頭發,又去外廳,問黃孟她的病況。

是因天氣之故,才會暈倒。

待喝過藥,調理一段時日,便能好全。

但他仍不放心,出門到檐下,把一個親衛叫來,讓人去請鄭醜過來。

等回到屋子,大嫂二嫂來向他告辭。

她們都是聽聞她病了,過來看望。

他送走了人,又對妹妹小虞道:“你也回去吧,等你三嫂好了,你再來這處玩。”

衛虞看三哥一臉肅然的神情,語氣很沈,有些畏怯地應允。

“好吧。”

“你先好好歇息,待會藥熬好了,記得喝。”

楊毓見小女兒被驅走,知小兒子是要人清靜,便不再留,對病中的三媳婦叮嚀兩句。

雨幕斜飄,母女兩人一起離去。

曦珠見人都走了,這才終於闔上了眼。

她好困,很想睡覺。

“你好好睡,要有哪裏不舒服記得和三爺說。”

耳畔,是蓉娘的絮語。

她“嗯”應了聲。

蓉娘的腳步聲也漸漸遠去。

但影影綽綽地,聽到外邊的對話,很輕也很低。

是他在問青墜,她是如何暈倒的。

又一次,要得知詳情。

等外間的聲音,一同消匿於雨聲。

他走了進來。

然後,大抵停在了妝臺前,正在低頭看桌上擺著的帕子,裏面包著玉鐲碎片。

是她從那股眩暈中醒來後,叫蓉娘幫忙把掉在地上的,那一片片碎玉撿起來。

是她弄壞了它。

不小心砸碎了他送給她的及笄禮。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天,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滿臉期待,喜悅而緊張地向她訴說著心意。

說他喜歡她,興許是一見鐘情;

還說他的脾氣不好,但他會改t,會對她很好;

說他平日喜歡玩樂,但以後會找個官做,努力上職,每日都會回家陪她,不回家在外做什麽,都會與她講;

又說她覺得他其他不好的地方,都可以告訴他,他會改正;

最後,他那雙閃動著祈盼光亮的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向她承諾。

“我這輩子都只對你一個人好。”

“曦珠,你願意嗎?”

他輕輕地問她。

那時,她沒有答應他。

他臉色難看,又顯露出一副桀驁的脾性,硬把那個玉蛇鐲塞進她的手裏,冷笑說:“我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還回來的道理,你不要就丟了。”

那一天,這是他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但那一天,他所說過的話,如今,他都做到了。

可是,她卻把他送的鐲子給摔碎了。

是他親手雕刻的,做給她的第一件禮物。

他送給她的所有禮物裏,她最喜歡的。

床沿微陷,他沈冷的清淡氣息傾近,落在她的身前。

曦珠閉著眼,頭抵在他的腰側,心中酸痛難忍,低聲說:“三表哥,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摔碎了你送給我的鐲子。”

語氣至尾,她悶悶地抱住了他。

“沒關系,以後我再給你做一個。”

衛陵低著頭,力道柔和地撫摸她的腦袋,溫聲道。

不過一個破鐲子,碎了就碎了。

他早想砸碎了它。

那個他,竟比前世的他,還早察覺到對她的心意。

而她,也一直以為自己喜歡的,是那個他。

但他現在不用再害怕了,她不會再知道真相。

想到這點時,他把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些,怕她受涼。

他見不得她生病。

她應當無病無災、長命百歲地度過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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