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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貓(增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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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貓(增劇情)

許執走出刑部牢獄時, 仍然在想秦令筠的那些話,是否可信。

倘若皇帝早就得知日日吞服的丹藥,其實是用活人投入丹爐煉成,仍舊以丹養身, 修長生之道。

更甚至那位頗受器重的老道秦宗雲, 其實是受到皇帝的暗下指使, 才會做下如此喪盡天良的事。

那麽, 他現今手握的這些證據, 又有什麽用?

到時即便查到潭龍觀, 也會被皇帝記住,小則貶官, 大則丟命。

最初, 是因與衛陵的商議, 才會接下這個差事。

當時以為這樣一樁大案擺在自己的面前, 且所有證據,也不費吹灰之力地, 全部被衛陵告知。

倘若最後事成,對他此後的仕途晉升,將會是至關重要的一步, 他能比常人少走許多的路。

盡管在京察期間, 他的老師盧冰壺信守承諾,已把雲州府清吏司郎中的官職給他。

興許在郎中的位置上熬個幾年, 做出些政績, 便能往上繼續升任。

但現在, 有一條更捷徑的升官道路, 他沒有道理放棄。

卻原來也是一條通向死亡的道路。

原以為在整件事中,最危險的莫過於身在三法司督察院的秦令筠, 方便獲知案件進展,也知人事調動,可以輕而易舉地以莫須有的罪名,把探查潭龍觀的他除去。

但其實,想要他命的人,卻是衛陵。

衛陵曾言,不會幫他太多。

剛開始,他以為是衛陵不想暴露自己,暴露衛家。

而令皇帝震怒,愈發忌憚太子黨。

所以才讓他揭露真相。

畢竟從前關系尚好的秦家和衛家決裂關系,皇帝這兩年又重用秦令筠,罷免貶官了幾個太子黨的官員。

衛家想要除掉秦令筠,也是合乎情理的。

甚至背後還有太子的意思。

如今皇帝的身體不虞,從盧冰壺處可以窺探一二,他不得不跟著開始打算:若是皇帝駕崩,太子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屆時他該身處怎樣的位置。

至於被皇帝喜愛的六皇子,即便沒有鎮國公府衛家,內閣和多數文官,也絕不會同意其為下一任帝王。

……

但當前,他的這些所有思量,全敗於自己的貪求。

衛陵得知了他對柳姑娘的心思。

思緒翻轉間,許執看向前方寬敞的長道,沿路兩排樟樹,高聳地挺立百年。

嚴寒正月中,依然繁盛碧綠,一股冷冽的清香吹至鼻前。

他深吸了一口,緩解著片刻前,在獄中,置身濃烈血腥中的不適。

這兩個月,人口失蹤案頻發,有部分是秦令筠用以遮掩真實目的。

幾番波折,與京兆府共同抓住了幾個犯人,自然要審問。

盡管他知曉實情,還是要去審。

自昨日傍晚的對話之後,他徹夜待在刑部,一直到一炷香前出來,是在猶豫,究竟要不要把與秦令筠的對話,告訴衛陵。

秦令筠的那些話,更像是破他的心房,讓他不能再繼續追查潭龍觀。

甚至讓他去和皇帝言說,他的背後是衛陵在操縱該事,以此換得升官的機會。

同時,他心生疑惑。

他不曾對誰袒露過對柳姑娘的愛慕,秦令筠如何得知?

許執閉了閉眼,再睜開,將那口長氣緩緩吐出。

可再多的猜測想法。

他都不能……忘恩負義。

她對他很好。

他不能負了她的好意。

還是去找衛陵,將皇帝興許得知丹藥真相的事告知,再看接下來該如何辦吧。

許執走出了刑部衙署的側門,步上熙熙攘攘的大街,準備往鎮國公府去。

於喧鬧往來的人群中,卻當意外發生,總是突然,不給人防備的時候。

一匹系在酒鋪門前的紅棕馬驟然掙脫了韁繩,四蹄飛揚地穿行長街,在一片驚叫退避聲中,朝他迎面狂奔而來。

不過五十尺的距離,轉眼之間,瘋馬來至跟前,高擡的鐵蹄隨之踐踏下來。

許執瞳孔緊縮,未來得及多想,擡起胳膊,一把將身前手裏捧著糖果子的傻楞孩子,用力推到旁側。

“走開!”

孩子腳步踉蹌地歪過身體,砸塌了一個賣五彩發繩和絹花的小攤子。

那袋糖果子散落在地的瞬間,許執再無躲避的機會,馬蹄踩至他的胸膛。

千斤之重,碾壓在肋骨上,“哢嚓”碎裂的聲t音,隨著極痛傳至他的全身,他摔倒在地。

馬從他的頭上躍過,朝前方繼續跑去,又是一路叫聲。

孩子的大哭響起,滿手黏膩的果子碎渣,爬過來看他。

許執仰望灰色的寥落高空,一陣甚過一陣的痛楚中,氣息困難地張唇呼吸,在暈倒之前,他終於攢起最後一口氣,對孩子輕聲說:“大……夫。”

昏倒之前,他的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是衛陵要殺了他。

*

在郭華音回府,特意過來破空苑坐了會,將在秦家發生的駭聞,告訴了曦珠。

聞言,曦珠怔住,久久不能回神。

便連送人出門,也是蓉娘去的。

秦令筠……死了?

平淡穩定的日子中,一直靜懸在心上的石頭,墜落一半。

還有一半,是不相信消息的真實。

怎麽會如此輕易地,就死了呢。

曦珠忽感到眩暈,撐額在桌上。

連青墜送來的晚膳都未吃,坐在榻邊,將一府的事務撂在旁,只等著衛陵回來。

“他還沒回來?”

她不由問道。

青墜見夫人緊繃的神色,清楚過往,也知道夫人在問三爺,搖頭道:“還未。”

她又勸道:“您先吃飯,過會三爺該回來了。”

曦珠道:“你去和蓉娘一塊吃飯吧,留我在這裏就好。”

青墜只得出去。

只有她一個人坐在緩慢黯淡的窗光裏。

直等到蓉娘來點燈,也勸吃飯。無果,反被勸去歇著。

人走後沒一會,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他回來了。

曦珠一下子看向碧色的棉簾外,他正掀簾進來。

衛陵一進屋,就瞧見榻上坐著,望向他的人。

她的眸光微微閃爍,含著期待和緊張。

他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泛涼的雙手,緊接著聽她問道:“秦令筠,是不是真的死了?”

衛陵點頭,把在秦府的事,說了一遍。

與郭華音所言,幾乎無差。

是秦照秀殺了府中的三口人,包括秦令筠、秦宗雲、秦老太太。

三處院落,灑了滿地的血,人皆是心口被捅入尖刀,失血而亡。

尤其是秦令筠,被連續捅了二十五刀。

縱使當場有太醫院的人,那樣重的傷,連大羅神仙去了,也是於事無補。

秦令筠,確確實實地死了。

在他的人都沒來及去殺他時,人沒了。

“不是假的。”

衛陵再一次道。

在大起大落的情緒中,她顯然松了一口很長的氣,肩膀也松弛下來。

衛陵又道:“不過出了紕漏,許執受了重傷,被馬蹄踩踏,現今還在昏迷。”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告知她今日晌午過後,在大街上的那樁踩踏事件。

蓋因秦令筠的所為,是為了除掉已經掌握部分證據的許執。

說話時,也在看她的反應,不錯過每一絲變化。

但她的神情始終平靜。

曦珠感到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收緊,迎著他低垂的視線,問了句:“他還好嗎?”

“你別擔心,我已經讓鄭醜過去給他治傷。鄭醜的醫術,你是知道的,他不會有事。”

衛陵低道。

曦珠點點頭,不再問下去。

他雖然在這上面的心眼小,卻懂得顧全局面,一定會讓鄭醜治好許執。

更何況她既然和他在一起,該慮及他的感受,不要總去提別的男人,讓他介懷難受。

問得多了,怕他又要鬧,她懶得哄他。

想了想,只是問道:“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先前他與許執商量好的那件事,因這出異變,應當也會跟著變動。

衛陵笑起來。

“那些事,我會處理好。今晚你先睡,不要等我。”

“也是經過府外,想著你擔心,才會來跟你說一聲。這會我就要出去。”

他實在是太高興了,可能暴露重生的威脅消失。

在去看重傷的許執之前,迫不及待地,必須先要見一見她。

衛陵站起身。

念起廳裏擺的飯菜,她未動一口,彎腰在榻上人的額頭親了下,叮囑道:“去把飯吃了,可別餓著了。”

曦珠笑地應下。

“好。”

心中的那塊巨石徹底落地,她松快許多,也跟著起身,推他往外走,去廳裏吃飯。

“你去吧。”

“那我走了啊。菜冷了,讓人熱了再吃。”

“好了,別操心我了。”

“你今晚別等我,我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知道,你說過了。”

曦珠沒忍住揶揄:“我又何時等過你,快走吧。”

“那成。”

衛陵笑笑,轉身離去。

*

“陛下……早知潭龍觀的事,秦令筠來找過我。”

睜眼的那一瞬,朦朧視線中。

在他的一隅之地,木窗前站著那個身穿窄袖深袍的人,在端瞧窗上過年時貼的瑞兔迎春窗花。

許執躺在床上,顧不得身上的傷,硬捱著裂骨的疼痛,斷斷續續地說出了這句話。

“我原要去……告訴你,沒想……會出這個意外。”

窗邊的人轉過身,望向靠墻木床上,那個因傷疼得滿臉慘白的人。

風流俊朗的面容上,慢露出笑容。

好在許執知道哪條是陽關道,否則他不介意讓人直接死在這裏。

“我也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秦令筠死了,在一個半時辰前。”

讓鄭醜先去外間,待屋裏只有他和許執兩個人,衛陵坐在條凳上,把傍晚時秦家發生的事具體告知。

而後看著吃驚的許執,問道。

“如今,秦照秀被關進刑部。想必此事皇帝已經得知,明早內閣會呈遞票擬,聯合三司審問。”

“但這樁案子不能公開,你能明白?”

許執沒想到昨日還見面的人,這會已經不在。

他不能多言昨日傍晚之事,打破這好似平靜的氛圍。

衛陵分明得知了消息來殺他,這會竟讓鄭醜來治他的傷,還告訴他這些,便是要他既往不咎。

更或許,是因他還有用。

強忍著餘痛思索。

“你想讓我去見盧冰壺,讓他把此案壓下來。”

盧冰壺是刑部尚書,亦是內閣閣臣,有權裁量該事。

而非他們一個被壓制的三品武將,一個才起仕的小官。

現今,不管皇帝到底知不知道潭龍觀的事,得把此事壓住,不得暴露人前。

倘若皇帝確實得知,這便是一塊遮羞布,如何都不能扯落。

他也要搶先去將潭龍觀的事稟報,讓盧冰壺把壓力扛下來。

現在的局勢,其他都不重要,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潭龍觀的事掩住。

衛陵淡道。

“明白就好。”

“既如此,你現在不能躺著,得起來做事。立刻起草呈現陛下的奏折,我要看你所寫內容。”

又喚鄭醜進來。

靠在床頭的許執,咳嗽一聲,顫抖著手臂,接過遞來的黑色藥丸。

一口咽了下去,濃重的、令人犯嘔的苦味中,漸漸地,胸口的裂骨之痛暫緩。

鄭醜給他把脈,觀他面色。

半刻後,對衛三爺道:“可以撐兩個時辰。”

那黑色的藥丸,是用了極昂貴的幾十種藥材,做出的保命丸。

本是救急之用,卻用在這種地方,不好好先把身上的骨傷養好,還要起來折騰。

但官門中事,他管不著,自顧自地到外邊的方桌上,開始收拾藥箱。

來這處兩個多時辰,夜深得很了,他得快些回去,後院還曬著藥草,要收起來。

衛陵對他謝道:“勞煩你跑這一趟。”

“那我先走了,若是他撐不住,就再吃一顆。明早我再來看他。”

鄭醜留下那瓶子的藥,肩挑起箱子,往外走去。

衛陵又讓一個親衛,送鄭醜歸家。

許執也跟著蹣跚起步,終走至外間,撐坐在書案前。

抽出一張雪白的奏本,在肺腑泛出的陣痛中,磨墨拿筆。

低垂眼眸,一筆一畫地書寫。

手竭力克制顫栗,屏住紊亂的氣息。

他必須寫好這封折子,不能出半點差錯。

直至最後一撇落成,他已滿身是汗。

將落了墨字的折子,拿與身側人,喘了口氣,道:“你看是否可以?”

衛陵接過仔細看完,並無可挑錯的地方。再好不過,不愧是寒窗苦讀出來的人才。

“可以。”

正事說完,就無繼續留下的必要。

卻在走至那窄小院子,將要出去時,那只黑得跟塊炭的貓蹲在菜地旁,俯下身體,翹起尾巴,還在沖他齜牙咧嘴。

從他踏進這個門,貓就跟他不對付。

衛陵大步過去,皂靴一擋,迅疾攔住將要逃跑的貓,伸手捏住它的後頸,將它拎起。

沈甸甸的,皮毛滑亮,可見餵養的很好。

分明片刻前一副兇相,被提起來後,頓時慫了。兩只粉色的爪子耷拉,胡須一顫一顫的,喵喵地低叫。

衛陵不覺好笑,側首問身後的人。

“我花一百兩,買你這貓如何?”

綿綿t的疼痛從骨頭鉆入血肉。

許執的神情霎時僵住,很快撐起笑,道:“三爺說笑了,這貓是我撿來的。跟了我兩年,慣常野的,常在外邊,連我也管束不了。”

衛陵無謂地笑道:“說說罷了,你一個人住著,該是孤單。有只貓陪著也好,我不會奪人所愛。”

縱使許執心知肚明是他動手要殺人,又能拿他如何?

他早想讓許執去死。

在前世得知那封退婚書時,就恨不得立即回京殺了許執。

是許執讓她日夜哭泣,每天以淚洗面。

那時,他想。

等與狄羌的戰事結束,他會回京娶她。

會比許執,對她更好。

但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都不曾令她那般傷心難過。

當年的那一個夜晚,他沒及時回應她的表白,她轉頭就喜歡上了許執,和許執約定終生,為許執洗手作羹湯。

也是在那一刻,他不願去深思。

其實在她的心裏,他比不上許執。

這一世,還從她的口中,得到了驗證。

但如今,她不喜歡貓了。

許執,也不是前世的那個許執了。

秦令筠已死,他可以暫時放他一馬。

畢竟現在,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許執只感傷處疼得更厲害了。

血腥湧到喉嚨,他強顏歡笑道:“多謝三爺體諒。”

衛陵斂笑松開了手,貓兒一下子落地,逃跑似地竄入菜葉間,抖落清脆的冰霜聲。

“好了,我要回家去了。你也別浪費時間,快些去找盧冰壺。”

“你盡管放心,我心裏有數。”

等見人出門離開,許執默低著頭,擡手擦去嘴角的血。

躬身摸了摸又蹭來自己腿邊,可憐地喵喵叫的煤球。

在昏昧的夜色中,將院門落鑰。

艱難地坐著留下的馬車,懷中揣著那封秘折和那瓶保命丸,仰頭靠在車壁,將所受的屈辱全都咽下,往盧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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