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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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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心涼

衛陵這日一早原本要外出尋好友,上回在公府的小道因怒氣撂下那麽多人,自己倒先離開,說到底是他沒招待周到。

但等他收拾妥當,又遲遲沒有動身出府,只不斷朝窗外看,並沒有母親身邊的人過來問他是否要去法興寺。

一個時辰過去,院外的天光更盛,熱氣逼近室內。

衛陵心中的焦躁翻滾,終還是棄了去找好友,也沒讓阿墨跟著拖後腿,去馬廄牽了馬,就去追趕已走多時的眾人。

他不知到底想做些什麽。

很亂,毫無厘頭。

但有一件事衛陵很清楚,那就是現今自己的異狀,都和表妹有關。

他想見她,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策馬去法興寺的路上,衛陵一直在想這件事,可接著又是雜亂難理的思緒,要怎麽說,就因為幾個夢?

也是此時,他終於看到了府上的馬車。

從中間那輛的車窗,顯然地露出一張面龐。

自上回溫滔的事後,衛陵沒再見到她。即便他真的不常回府,可分明兩人住在一個府邸,還是見不了幾面。

而表妹。

她像是刻意避著他。

衛陵想及此處,攬住韁繩的手不由收緊了,朝那輛馬車奔去時,探見她隨風緩吹的幾縷發,但就在快到旁側時,那方煙紅雲紋帷裳垂落,遮去了她。

也將他隔絕在外。

大抵是湊巧。衛陵心想。

等到了法興寺,他與母親說話時,分出心神註意著表妹那邊。因此當她看過來時,他一下子就發覺了,回望過去,僅一眼,她很快地低下了頭。

這回衛陵是真的確信表妹在躲避他。

這樣的想法無疑讓他心生疑惑,更多的是燥意。

置身滿是香火氣息的寺廟中,衛陵眼前恍若出現夢中的場景。

她能為了救他不顧自己的性命,現今卻連一眼都不願再看了嗎?

荒謬的念頭。

他竟然將幻夢與真實混作一談。

但衛陵由著這個念頭,想到這段時日的心神不寧,難道自己對表妹……

他楞住。

衛陵忍不住又朝表妹看去,她還是一眼都沒看他。

晌午的陽照地他愈加煩,不想跟去佛殿。

衛陵一個人在寺廟中隨處游逛。他從前跟母親來過,知曉有幾處地方可去。今日因節來上香祭祀和祈簽的香客許多,到處是紛鬧的人群。

他是喜歡熱鬧的,但這回聽到那些聲音,卻感到浮悶非常。

找個清靜地,沒有人打擾,還是沒能靜下心。他索性放空腦子,順著腳步,最後發現自己回到了佛殿前。

還未明白怎麽就回來了,一抹素白身影就躍入眼簾。

她正朝池子裏看,微彎著腰身,鬢邊的碎發也輕落在頰側。

剎那,衛陵眼前又出現夢中那幕。

“嗵”的一聲。

她跌入湖水之中。

在他尚且恍惚時,已疾步奔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將她從危險的境地拉回來。

也將她拉入他懷裏。

衛陵只感到一團綿軟撲到他胸膛上,隨風攜來清香。低眼間,是她如雲的烏發,挽了兩個逆旋的團髻,只簪了素釵。

上面的流蘇穗子還在搖晃。

眼前夢景被晃碎,漸漸遠去。

衛陵心裏隨之而來的是說不上的怒意,那句微帶斥責的話脫口而出後,就見懷裏的人退開一步擡頭看向他,面上是詫異,眨了下眼,不過一瞬,就又低下頭去。

他才回神,自己的語氣實在很不好,想要再說些什麽,緊握的那截纖弱手腕就要掙脫出去。

他下意識竟握緊些。

“三表哥。”

曦珠覺得疼了,沒忍住叫了他一聲。她厭惡這樣制著的舉止。

握著她手腕的那只手寬而大,掌心也是灼熱的。愈加不自在起來,本跳快幾分的心逐漸冷卻,曦珠垂眸道:“我只是想看魚,也小心的,不會掉下去。”

這還是衛陵第一次聽表妹說話,聲音就如夢裏那般,只是此刻有些清冷了。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就松開了。

衛陵有些懊惱。

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當然知道不能將夢境的事告訴表妹,說自己這段時日不僅夢到她,還總是想她。方才是想起那個怪異的夢了,才要拉住她?

這話若是說出,怕會覺得他腦子有些問題。

衛陵皺眉想地很快,道:“今日是中元節,別離寺廟的池子太近,怕裏頭有鬼拖你下去。”

這實在是太過恰當的理由。

以至於曦珠不能駁反,甚至由著這話想起他前幾日在宴上說過的話。他只是因為她住在公府,所以才會幫她罷了。

她輕輕地“嗯”了聲,又有些語塞,不知這樣的情形該說些什麽。

若是有旁人在場,曦珠並不想與衛陵有更多的聯系。

重生初時,她確實想見他,不過是為了相信真的回到了過去,他還活著。後來,她多少還是想見他,只是因前世積累的殘念,並非一時半刻就能消除。

但三個月過來,曦珠不再想見衛陵了,甚至是怕見到他。她一直都在朝前走,也不斷告訴自己要放下過去,但當衛陵出現在面前,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前世。

可方才在佛殿內,她又想得更明白些,不能總這樣避著。

此時的衛陵又有什麽錯,所有的事已重頭來過。

只是她都未徹底理順自己的思緒,就遇到現下的事。

曦珠想了想,暗下緩氣,終於道:“我聽小虞說起三日前的事,還要多謝三表哥為我說話。”

開了口,似乎沒那麽難了,曦珠一並道:“上回藏香居前的事,也多虧三表哥幫忙。”

話音落,她就安靜下來。

目光落在他的衣裳上,今日他穿了身紫菂窄袖輕裳,前襟的銀絲暗紋是卷雲忍冬團花。剛才就是摔在上面了。

衛陵一錯不錯地看表妹。

盡管微低著頭,還是可見眉眼間的明媚幹凈,她的眼睫很長,在眼臉投下一片微顫的影。

賽雪般白的肌膚,似乎只施些薄粉添色,挺翹的鼻尖下,微豐的唇瓣瑩潤,是淡緋色的,輕輕地抿著,應當沒有著脂。

當衛陵回神過來自己都在看些什麽時,他就僵了下,連呼吸都屏住。

不可否認的是表妹容色過人,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覺得,但不會像現在這樣看她的臉。

他從不會這樣打量一個女子。

衛陵又想起方才在想的事,那股燥意再冒出來,連帶手心殘留的細膩,隱隱燒灼起來,他握緊了手。

視線落向表妹的手,卻發現她手指交扣在那只被他碰過的腕上,緊扣著,指節泛白。

再想起她先前躲避他,還有要他松手時的疏淡話語,與夢境中的全然不同。

衛陵的臉色霎時不好起來。

表妹是不想他碰她嗎?

一股澀然的感覺流入心頭,加之長這麽大,還從未遇到如此狀況,衛陵感到涼意兜頭潑下,將他澆了個透心冷。

曦珠在等他的話。似乎過了許久,當團花暗紋在光線交轉間,消失在眼前,她擡頭,看見衛陵已偏轉了身體。

“小事,不用謝。”

夏風吹過頂頭繁盛的菩提樹葉,搖曳之間,曦珠看到他擡腳走出了樹影濃陰,走進了烈陽之中。

現在的他還沒有被仇恨浸染,輕而易舉就能瞧出他的情緒。

曦珠困惑地望著衛陵離去的背影,不明白他怎麽生氣了?

她細想方才,也不知從哪刻起的,就變了語氣。

等要回公府時,姨母問起他,仆從說三爺已經走了。

這般莫名其妙,曦珠在回去的馬車,想了好一會,終抗不過山道顛簸的困意,闔上了眼。

*

曦珠連著大半個月都未再見到衛陵,她仍舊會去藏香居看看。

而隨著八月來臨,京城各處客棧人滿為患,書局店鋪被往來的人擠得沒下腳的地,爭相購買著經義文辭,以及偷販並不靠譜的考題。酒樓也到處洋溢著談論今歲科考的主考官是誰,還有誰最可能列入三甲。

曦珠掀起車簾,眼前道路上匆匆而行的學子,或躊躇滿志,或頹廢喪氣,手裏總會拿著一t兩本書。

放下簾子,在不甚明亮的車廂裏,眼眸低垂。

她記不住太過細致的事,卻清楚地想起此次秋闈,謝松會得當地府城解元,到京城參與會試。

而也是此時,曦珠腦中又浮出一個模糊的人。

她捏緊了手裏的帕子。

想必他現今亦在準備考試,過不了多久,便會到京城來,和謝松一道參與來年的春闈。

她很快要見到他了。

“許執。”曦珠輕輕地念了下他的名字。

她還記得流放峽州,即將被押解出京那日清晨,天色未明。

隔著薄白冷霧,他站於遠處的茶樓上,目送她一步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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