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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南枝

雁城的天多變, 昨日還是烈焰晴空,今日就烏雲蔽日,雖然沒下雨, 但悶熱的天依舊搞得人渾身不爽利。

早上沒有課,許南枝關了門後就回了臥室,將鑰匙放至床頭。

眼皮明明疲憊地快要大家, 但閉了眼反倒沒了睡意,心裏就像有個小人在往心上打鼓。

她睜眼看著安靜躺在床頭的鑰匙,伸手觸了一下又收回。

就像被燙到了一樣。

而後她翻了個身, 看著天花板, 呆呆地出神, 眼裏空泛,腦子卻亂成了一團難以拆解的麻繩。

最後的思緒落到了四年後初見江懸那天,想起他送自己回來的場景。

他為什麽要說謊自己當時住在七樓呢?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許南枝的腦海, 心裏頭隱隱約約有個她不敢深究的答案。

近情人更怯。

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不知道她發了多久的呆,忽然的手機鈴聲打破的臥室裏的寧靜, 許南枝劃開接聽。

“餵,你好。”

“餵!我是過來裝家電的,可以過來開一下門嗎?”

一聽是裝家電的師傅,許南枝立馬起身,順手拿上鑰匙, 說:“好, 我現在馬上過來。”

到了七樓,許南枝就看見兩個穿著工裝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地上還放著兩個裝著東西的大箱子, 定睛一看, 外頭還印著空調的圖案, 角落還寫著美的的英文。

“不好意思,”許南枝將門打開,往裏一推,輕笑道,“讓你們久等了。”

“沒事兒,”師傅說話帶著些外地口音,爽快道,“都是應該的。”

二人換上幹凈的鞋套,隨後合力將東西搬進去,因為東西費力氣,說氣話來也多用了三分力。

“對了,空調要裝哪個房間?”師傅問。

“啊?”許南枝一楞,“我不知道啊。”

師傅也傻了,問:“這不是您的房子嗎?”

“不是,我只是過來送鑰匙的,”許南枝說,“要不然我打個電話問問吧?”

“行,”師傅插著腰,“那你打吧。”

話完,許南枝摸出手機,給江懸打了個微信電話。

直到自動掛斷,對方也沒有接聽。

師傅:“沒接嗎?”

“嗯,”許南枝說,“我再打一個吧。”

許南枝關閉了微信頁面,打開撥號鍵盤,熟稔地輸了一串號碼。

在第一聲“嘟”傳來的那一刻,許南枝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把她從黑名單放出來了。

就在恍惚的片刻,電話通了,隨後從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嗓音低啞的“餵”。

許南枝怔住了,沒說話,直到聽筒裏又來了一句。

“許南枝,說話。”

聽到對方叫自己的名字,她這才晃過神來,像是被堵住的喉嚨艱難地“啊”了一聲,隨後道:“我想問問你,你家空調要裝哪個房間?”

也許是江蘭提前打過招呼了,江懸聽見許南枝在他家裏也並沒有多詫異,只道:“放主臥,有床的那個房間。”

許南枝:“哪間是主臥?”

“我家就主臥有床。”

言外之意——有床的就是主臥。

“行,那我只道了,”許南枝抿了抿唇,說,“那就先這樣,不打擾你了。”

“等等,”江懸叫住,“你下午上班嗎?”

“上啊,”許南枝問,“怎麽了?”

江懸:“幾點下班?”

許南枝想了想,說:“差不多六點。”

江懸:“那行,我下班比你早,晚上我接你下班,順便拿鑰匙。”

許南枝微怔片刻後道:“行。”

掛了電話,許南枝對師傅說:“您把空調安在主臥就行。”

“哪個是主臥?”師傅問。

“我看看。”

說完,許南枝陸續開了幾個房間的門,最後發現,唯一一間有床的只有自己那天睡過的那間。

可江懸不是說過這間是客房嗎?

許南枝眉頭一蹙,心裏面說不出的怪異感。

矮個子師傅往房間探了一眼,確認道:“就是這間嗎?”

許南枝點點頭:“對,就是這間。”

“好嘞,”他看向另一個人,說,“小林,動手幹活兒了。”

許南枝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然後去樓下帶了兩瓶水上來給師傅。

裝空調是個力氣活,但沒多久也就好了。

將人送走後,許南枝又看了一眼江懸那灰色調的臥室,而後就離開了。

中午,許南枝叫了份外賣到舞蹈室,她算準時間掐著點到,剛好在樓下碰見外賣員。

她拿過外賣上樓,進了門就看見了整個人攤在沙發裏的南喬。

“你來挺早啊?”許南枝坐到空著的前臺,打開外賣,又順口問了句,“你單子發給江懸了嗎?他怎麽說?”

南喬打著游戲,隨口應道:“沒什麽大事兒,可能就是最近有人給我找不痛快了。”

“誰啊?”許南枝問。

聞此,南喬像是想到了什麽人,冷笑一聲:“呵,就一賤人。”

許南枝笑了笑:“那你別搭理就是了。”

“知道了,”話音一落,南喬手裏的游戲人物就死了,她煩躁地把手機往邊上一扔,轉頭看向許南枝,“我的千紙鶴你帶了嗎?”

“帶了,”許南枝說,“在我包裏,自己拿吧。”

南喬彎起個笑,起身從許南枝包裏掏出一罐千紙鶴。

那千紙鶴是紅色的,裝在一瓶透明的塑料罐裏,看著就很喜慶。

拿到禮物,南喬又拿起手機,將千紙鶴往桌上一擺,開始哢哢拍照。

完事兒後,她打開朋友圈,打算發上去,打字編輯的時候她說:“對了,我打算後頭過生日,你記得騰出時間來啊。”

“晚上嗎?”許南枝說,“我白天可能沒時間。”

“我知道,”南喬樂呵呵地發完朋友圈,說,“你是大忙人嘛,白天不得空,專門為你挑了晚上。”

許南枝輕笑:“謝了。”

-

南喬今天閑來無事,在舞蹈室待了一整個人下午,還充當了一回客服,人一來就喊歡迎光臨。

到最後累得不行,整個人軟在沙發裏,一動不動。

到了太陽日落的時候,一般就沒有客人了,但她還是聽見了自動門叮咚的聲音。

條件反射,她眼皮擡都沒擡就來了一句。

“歡迎光臨。”

對方遲遲沒有聲音。

南喬略微擡眼,就瞧見了一個身影倚在販賣機的邊上玩著手機。

“江懸?”南喬一楞,“你怎麽來了?”

“接許南枝。”

“……”南喬眉眼微揚,問,“你怎麽想來接她了?”

江懸解釋:“我忘記帶門鑰匙,我媽把鑰匙給她了。”

“哦,這樣啊。”南喬起身,伸了個懶腰,“她還有幾分鐘下課,你等著吧,我先回家了。”

“行。”

江懸懶懶擡眼,瞥見了南喬手上的那一罐千紙鶴,整個人楞了一下。

南喬見了,狡黠一笑,說:“這是南枝送我的,每年一罐,你沒有吧?”

“……”江懸回過神,用鼻子哼笑一聲,“有病。”

“……”

走前與江懸擦肩而過之際,南喬咬牙道:“你就是嫉妒!”

“……”

南喬走後,江懸獨自坐在沙發上等,幾分鐘後,小孩子陸陸續續地從教室出來。

有些小姑娘沒忍住看了江懸兩眼,臉蛋就出奇地紅。

但走到門口還是依依不舍地回頭偷著眼看。

江懸忽然感覺自己就像動物園裏任人觀賞的動物。

又過了幾分鐘,他才聽到了許南枝和人攀談的聲音。

“小龍最近狀態不太好,你們家長回家要多督促督促,還有……”

許南枝邊走邊和家長談話,目光往邊上一撇,就瞧見了百無聊賴支著腦袋看自己的江懸,後面的話直接就停了。

“怎麽了許老師,”那位家長順著許南枝的目光望去,心下了然,“哦,這是您男朋友吧?”

“啊,不是,”許南枝輕笑一聲回過頭,接著把話說下去,“還有就是記得把回家練舞的視頻拍給我,我會看看還有什麽地方有問題。”

“行,那謝謝老師了,我們就先走了。”

“嗯。”許南枝笑著摸摸孩子的腦袋,“再見。”

“老師再見。”

送完孩子和家長,許南枝重新偏過頭,看向江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讓你久等了。”

“沒事,”江懸斂了斂身上吊兒郎當的氣質,“現在可以走了嗎?許老師。”

聞言,許南枝心跳快了一點。

她已經聽習慣了從家長孩子嘴裏喊出的“許老師”三個字,更親密甚至會喊枝枝老師。

但“許老師”這幾個字從江懸嘴裏喊出來,莫名帶著些繾綣的味道,帶著某種隱秘的暗示。

許南枝唇角微彎,禮尚往來道:“可以走了,江醫生。”

和同事打完招呼後,許南枝拿上東西,二人朝著樓下走。

在車裏,江懸問:“回去一起吃飯嗎?”

許南枝本來也有這個意思,只是想找個機會開口,沒想到被搶先一步了。

她順勢說:“行啊,我家裏剛好還有些菜,去我家吃嗎?”

“不用了,”江懸說,“去我家吃吧,我媽給了我一些菜,再放就要壞了。”

反正只要是一起吃,在哪都一樣,許南枝笑笑,應了句“好”。

到了家門口,江懸手一伸,說:“鑰匙給我。”

“哦,”許南枝從口袋裏摸出鑰匙,遞到江懸的手心,“吶,給你。”

在手心接收到她指尖溫度的同時,江懸目光下移,落在許南枝的手上。

隨後他眉頭一擰,抓住那只手。

“你手怎麽回事兒?”江懸冷著聲音問。

聞聲,許南枝瑟縮了一下,然後目光也落在了受傷的手背上。

昨天被油嗞到後,沒有好好處理,今天就紅了一片,在雪白肌膚的襯托下,看著有點駭人。

“沒事兒,”許南枝沒放在心上,而是輕松道,“不小心被油燙到了,不是很疼。”

江懸擡眼看許南枝,過了好久才問:“那如果這傷在我手上呢?你還會覺得不是很疼嗎?”

聽此,許南枝楞了一下。

而後她也在想,如果這傷出現在江懸手上會怎麽樣。

總之,她不會像現在這樣覺得無所謂。

她習慣了對自己隔岸觀火,但是對江懸,她一定是感同身受。

“我……”

“你什麽?”江懸語氣不善,松開了許南枝的手,開了門,“進來。”

“哦。”

許南枝進門,鞋還沒脫完就見江懸往裏走,等她走了進去,發現江懸從茶幾下面翻出了小箱子,打開裏面都是一些藥。

他翻了翻,找出一支藥膏,應該是抹燙傷的。

江懸看了眼許南枝,說:“過來。”

許南枝走過去,很自覺地把手伸到江懸的面前。

江懸見了,繃著的臉終於破功,笑意在喉嚨滾了一圈,模糊地響起。

他擠出一點白色的膏體,小心翼翼地往許南枝那嬌貴的手上抹。

“疼嗎?”江懸問。

其實並不是很疼,正當許南枝想搖頭的時候,她頓了一下,從善如流地點了點腦袋:“有點兒。”

江懸擡眼看她。

許南枝低眉道:“你能幫我吹吹嗎?”

“……”塗完後,江懸抽了張紙,仔細地擦了擦自己金貴的手指,而後笑著揶揄道,“如果我說不能呢?”

許南枝盯著他看了幾秒,抿了抿唇。

沈默了半晌後才嘆了口氣,悵然道:“那我只能疼死了。”

說這話的時候,因為聲音低,流了些許南方的語調,軟糯得像打爛的糍粑。

江懸聽了,笑了一聲:“你可真是個嬌嬌啊。”

說完,他垂頭吹了吹許南枝泛紅的傷口。

氣流形成暖風,像羽毛似地掛在手上,連著心都發癢。

最後還是許南枝自己耐不住,抽回了手。

江懸笑著擡眼看她,眉梢一挑,玩味道:“不疼了?”

許南枝搖搖頭:“不……不疼了。”

“行吧,”江懸站起來,往廚房走,“那我去做飯了,你自己玩兒一會兒吧。”

許南枝在客廳玩兒幾局鬥地主,最後實在無聊,就去廚房看。

她扒著落地窗看江懸做飯,四溢的香味不斷挑逗著味蕾。

江懸炒著菜往邊上一看,問:“餓了嗎?”

“嗯。”

“一會兒就好了。”

許南枝又點點頭。

過了好久,江懸突然問:“對了,你送了南喬一罐千紙鶴?”

許南枝聽了一楞,如實道:“對,她生日到了。”

“你很喜歡給人送千紙鶴嗎?”江懸又問。

“不是,”許南枝有些不安,說,“你怎麽突然這麽問?”

“沒什麽,”江懸關了火,指使她,“你去拿碗筷吧。”

“好。”

飯桌上,二人沒說什麽話,只是許南枝時不時地擡眼看江懸。

第N次之後,江懸沒忍住,笑問:“許南枝,看我是更下飯嗎?”

“……”被抓包的許南枝沒說話,低著頭管自己吃飯。

吃完飯後許南枝想主動去把碗洗了,但江懸制止了她,只說碗先放著就行,隨後他走到魚缸旁邊,拿起一包魚食餵魚。

許南枝在邊上看了好久,最後忍不住問:“為什麽魚在這邊,你要魚食往另一邊餵啊?”

江懸自顧自地灑著魚食,餵完後才道:“因為……”

他把話拉得很長,隨後看向許南枝,目光深深道:“我希望小魚可以自己游過來。”

-

許南枝回家後,江懸開著電視,自己窩在沙發裏,綜藝的笑聲陡然成了這棟房子的背景音效。

他百無聊賴地刷著朋友圈,手指迅速下滑,一片紅色一閃而過。

而後手指猛地一點,將其停住,然後向上劃了劃,看見了南喬發的那條曬千紙鶴的朋友圈,上面還配文。

——從許南枝那裏收到的第十罐千紙鶴啦。

看著那罐千紙鶴,江懸腦海裏的畫面一轉,依稀記得在哪裏見過。

他想起來了。

是高三快畢業的時候,那天全體同學拍畢業照。

回來的時候他就瞥見了自己桌頭有一只千紙鶴,他順手放進了書包。

過了幾天家裏來了客人,有個表妹從他書包裏翻出了那只千紙鶴,問他能不能給她玩兒。

當時江懸在寫作業,就沒在意。

後頭那個表妹說千紙鶴掉床底了,自己拿不到,想讓江懸拿一下。

當時他沒有空,就讓她先玩別的。

如果沒記錯的,那只千紙鶴。

也是紅色。

和南喬罐子裏的。

如出一轍。

想到這,江懸沈默片刻,忽然拿起茶幾上的鑰匙往下跑。

到了五樓,他動作利落地開了門,二話不說連燈也沒開就往自己以前的房間跑。

開了房間的燈,他拿起門口的長掃把,狼狽地趴在地上,往床底望,但卻看不清。

他直接抄起掃把往裏探,然後往外掃。

來來回回好幾下,許多在床底的犄角旮旯沈睡了數年的東西都被掃了出來,最後,還包括一只紅色的千紙鶴。

看見那抹紅色,他松了口氣,隨後又吊起了膽。

坐在地上,江懸拿起那只千紙鶴,那雙訓練有素,從來不抖的手居然在這一刻發顫。

透過白熾光,江懸好像瞥見了點黑色。

湊近一看。

——裏面有字。

江懸小心翼翼沿著折疊的痕跡拆開。

最後發現裏面有一行字。

——我不是玫瑰,也不是松柏,我的名字叫貧瘠,因你而有了四季。

忽然間,江懸的腦袋開始嗡嗡作響,他死死盯著那一行字,像是要看穿了似的。

這些天,他知道許南枝對自己有些意思,但他不敢確認,也難以肯定。

他記得在分手那天自己問過她是不是不喜歡自己,當時許南枝沈默了,他理所當然地把沈默當成了無聲的回答。

因此,即使有七分把握,他還是害怕,總覺得應該再等等。

他希望,他的小魚可以朝自己游過來。

所以他以愛為餌,勾引著那條小魚。

但他不知道,原來她早就隱晦地朝自己游過。

是他,親自把那份愛,壓在了暗無天日的黑暗裏。

讓其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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