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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 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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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第 56 章 ◇

◎如墜冰窟。◎

此番任務完成得順遂, 節度府那邊自然賜下不少獎賞。

姜錦拿著長長的單子,一時咋舌,她說:“可真是財大氣粗, 瞧瞧這一件件的,也不曉得我那麽小的住處放不放得下?”

淩霄湊在旁邊,和她一起讀這張禮單, “有什麽放不下的,這連宅邸都又安排了兩處。姐姐這回奇襲是立了大功,這點身外之物,算得了什麽?”

姜錦隨手把單子放回匣中,道:“錢啊……可真是英雄膽。”

“說實話,我才回來那陣子,還真不習慣點燈都要算著燈油的日子。而且, 先前在長安養尊處優的, 乍然回來,我連燈芯都忘了該怎麽挑。”

淩霄不滿地撇撇嘴,拿胳膊拐了姜錦一下,道:“姐姐可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現在提起來這麽輕松,不曉得還以為那時真過的是什麽好日子呢。”

姜錦目光放空,真心實意地感慨道:“管他呢, 已經過去了。”

淩霄猶豫了一會兒, 還是道:“其實……我沒想到姐姐知道前世的事情之後, 會是這種反應。”

姜錦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她垂眸, 眼睛盯著手指間繞著玩兒的那顆金粒:“按理說, 或許我應該被感動得痛哭流涕才是?”

可她非但沒有, 反倒放下得更快了。

“以身試毒,確實是很讓人動容的事情,”姜錦話雖如此,但神色卻不見一點動容,“這件事是真的,那從前的種種就是假的了嗎?他若把自己心裏懷揣著的事情告知我,和我一起面對,或許我還死得開心點。”

“我大概還是怨怪他的。只不過,他能做到如此地步,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棄,不論如何,我也不算太錯付,事到如今,也是時候放下了。”

淩霄的表情愈發疑惑,“那既如此,姐姐又為何要去主動找他?”

姜錦輕笑一聲,道:“我找的不是他,是這一世的裴臨。”

淩霄瞳仁閃爍,她“啊”了一聲,道:“姐姐這是……”

要琵琶別抱了?

可是、可是……這算個什麽事兒啊?

兩輩子明明都是這個人,卻又……

姜錦也頓了頓,她似乎在思考這件事應該怎麽說才能解釋清楚,許久才道:“我始終覺得,人既活在將來,也活在過去。如果他沒有前世的記憶,我不覺得他還是他。”

想清楚這件事之前,姜錦是有過難以言說的失落的。

因為無論她再怎麽追尋,她都確信,她確實再也不會見到那個裴臨了。

姜錦是鐵了心要翻篇,所以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擡手疊在淩霄的手背上,道:“一直說的都是我,淩霄,你還不曾告訴我,這些日子,你過得怎樣,有沒有尋到真兇?還有你的哥哥,我聽裴臨說了,他的腿……”

淩霄抿了抿唇,她擡起眼眸,似乎是在打量周圍的環境,“這裏人多口雜,晚些……晚些我都會告訴姐姐的。”

姜錦點點頭,神情也有些凝重了。這世上誰都有可能會誆她,唯獨淩霄不會,既這麽說了,想來那日的劫案,當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就是不知淩霄現在查到了什麽。

姜錦說:“好,我的傷是好得差不多了,過幾日等裴臨能挪動了,他大概也不願意在這醫屬久待。那時我便走,你便和我回去,住到我們家去,我們悄悄的,你悄悄的都告訴我。”

淩霄如何不知,姜錦故作俏皮的語氣是在寬慰她,她低下頭,眼神停留在她們交疊的手背上,重重應了一聲好。

姜錦倒像是說起了勁,她繼續道:“淩霄,快和我說說,你後來去了哪路軍中?我記得那元柏他……”

可無論姜錦說得多起勁,問及前世後來淩霄在軍中的事情,她卻始終支支吾吾的,說不上話。

姜錦察覺不對,原本輕快的話音漸漸慢了下來。

沈默有時便是一種回答。

淩霄反握住姜錦的手,輕聲細語:“姐姐,你別生我氣,上輩子的最後,我沒聽你的話去軍中。但你放心,我沒有輕率自己的性命。”

上輩子,淩霄其實是為姜錦活著的。她的家人全沒了,早在一切伊始的時候她便不想活了。

可是姜錦從河邊救下她的時候,眼神那麽明亮,淩霄便想,再尋死的話,她會很自責難過吧。

淩霄不想讓姜錦失望,所以哪怕知曉她的死訊、在這世上所有的意義都被剝離掉了,也沒再做出那樣的選擇。

“我帶上了姐姐的佩劍,大江南北地轉了好幾圈。”

淩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等誰的誇獎。

其實要留遺言讓她再回軍中,姜錦怕的就是她做傻事,要給淩霄留一個念想和盼頭。

還好……

聞言,姜錦心下一松,鼻尖卻酸澀異常。

她輕輕一嘆,感受著淩霄手心傳來的溫熱,說道:“一人一劍未免寂寞,再要看什麽大好河山,我們還是一起去吧。”

姜錦很少許諾,一許便許了個大的,淩霄毫不懷疑她話語裏的真實性,重重點頭。

姜錦沒有閑話太久,這兩日裴臨的傷勢反覆,原本都能坐起來了,卻又因瘡口潰作重新倒下,她記掛著他,幾乎整日都待在他那邊。

照顧他這件事情姜錦熟稔得很,換藥、守夜,從不假手於人。連煎藥的藥童都說,她來了之後,連他們的活計都輕松了不少。

裴臨這兩天卻是在裝死。

在她那一吻落下的瞬間,他沒有推開她、也未在此時據實相告,再想要開口,他便是用上多大的意志力也不能了。

也許命運就是這麽荒唐,容不下他自己來做這個決定。

或者說,其實他沒理由責怪命運,那一記淺吻,就已經是他前世夢都不敢嘗的甜頭,他沈淪其中,以至於丟掉了所有的理智,甘願用一生的欺騙去換。

姜錦倒是沒註意裴臨微妙的情緒,事實上,他原本俊逸的臉上毫無血色,她多看一眼都擔心他會死掉,哪成想他還有心思琢磨這麽些彎彎繞繞。

得勝歸來時已至年關,而後在醫屬這邊過完了元宵,裴臨的傷勢才終於到了可以安心離開的地步。

這段時間被藥都熏入了味,甫一離開,姜錦便把從頭到腳的衣裳都換了。

換好後,她肆無忌憚地抻了個懶腰。

這座小小的宅院,是真正屬於她的地方。

除卻她和淩霄,這裏唯一的活物便是俏俏了。

——那日突厥夜亂、被姜錦提醒的那賣兔子燈的大娘人很厚道,騎了人家的馬就也將馬照顧得很好,待到姜錦這邊回頭去找時,俏俏已經在大娘家裏嚼豆子吃幹草吃得樂不思蜀了。

直到此時,淩霄似乎才終於放下心來,不再疑心隔墻有耳。

站在姜錦面前,淩霄把前頭數月裏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說來。

——她和淩峰一路潛行,拿到了當時走鏢前立的契書和淩父的手記。一路上有人追殺,連淩家鏢局附近都被下了套,淩峰察覺此人力量不小,為保妹妹不被牽連,孤身佯作回來鏢局,故意被這些暗探逮獲。

具體經歷了什麽,他沒有告訴淩霄,被回過神的小妹艱難找尋救下,已經是數月後的事了。淩峰身上傷痕累累,大腿是被人打斷的,他告訴她,淩家接的這趟鏢,下定之人,是雲州刺史後院裏一個很得寵的姨娘。

姜錦越聽,眉頭鎖得越死,“雲州刺史……”

淩霄當然知道雲州刺史和她是什麽關系,她抿抿唇,道:“姐姐,我不希望是他,不希望我的仇和你扯上關聯。”

平心而論,姜錦當然希望這事最好與裴煥君無關,畢竟他是姜游舊友,又對她尚可。可是理智來說,淩霄不會騙她,而之前他那些浮出了水面的盤算,又都彰示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於是,姜錦誠懇地道:“既然有了線索,總是可以查的,只不過他到底是一州刺史,我們得知道這一點,不能輕舉妄動。”

淩霄緩緩點了點頭,目光堅定。

當日午後,節度府那邊來了人,言道盧大夫人有請,姜錦略做整飭,便出去了。

姜錦原以為薛靖瑤是有公事要找,畢竟之前她同裴臨都受了傷,歷經的戰況只憑人口述,還沒有面對面問詢過。

這一回,薛靖瑤依舊端坐上首,蓋著她的羊毛毯子,卻沒有叫裴臨,姜錦便猜,或許是有什麽私事。

果然,薛靖瑤和她寒暄了幾句,隨意地問了問那日和裴臨追擊的事宜後,她話鋒一轉,轉而道:“姜校尉,你與那姓裴的小子,是何關系?”

上位者問些這種小事,自然沒必要遮遮掩掩地問。

姜錦卻也不扭捏,她說:“過了命的關系,或許也算互通了心意。”

“或許?”薛靖瑤玩味地覆述了一遍,眼睛微瞇。

她揚了揚手,身後的侍女隨即走到姜錦跟前,把手中的托盤呈到她眼前。

姜錦微訝,拿起了盤中的玉扣——之前薛靖瑤要幫她調查身世,她便將這只姜游留下的玉扣暫時交給了她。

現在交還,意思是……

姜錦擡眸,對上薛靖瑤的眼神,緊接著,便聽見她開口,沈緩地說道:“這枚玉扣不算精致,內側卻有回紋,回紋後有兩個小字。”

“底下人順著小字去查,查到了打造這只玉扣的作坊。小作坊而已,在當地算小有名氣,那玉匠人認出了這個玉扣,說是當年他村中的遠親,央他為他女兒做的。”

“這村人無錢,玉匠是用邊角料做的,所以玉扣外側有些偏斜。”

每處細節都對上了,姜錦問道:“那戶人家現在可在?他們的女兒可在?”

薛靖瑤不疾不徐地道:“這戶人家尚在,可是他們的女兒卻早就丟了,算起來……”

她的眼神落在姜錦額上,話鋒一轉,道:“和你養父撿到你的時候,是差不多的。”

前世找尋的身世真相,便如此輕巧地浮出水面了?姜錦微微有些愕然。

薛靖瑤瞧出了她的神色,繼續道:“事情的每一個細節,我都派人核查過,你確實極有可能,便是他們當年丟失的女兒。”

“只是我不明白了,若你的身世如此尋常,那裴煥君琢磨這些,又是何苦,總不能真是愛女心切,不想親女嫁給‘兇神惡煞’的武夫吧。”

薛靖瑤冷靜地說著話,甚至還有心思埋汰了自己親子一句。

姜錦的心情卻有些覆雜,她躬身,左手緊把住右手拇指,叉手一禮,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多謝大夫人掛心我的事情。”

薛靖瑤不以為意,道:“我看過那夫婦的畫像,你生得並不像他們。或許有別的問題,只是暫且還查不出來。”

“不過,我倒是還查出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她頓了頓,繼續道:“雲州附近有一條荒廢的山道,我的人在那裏,查到了私開鐵礦的痕跡。”

——

河朔這地界,很難有太平的時候,戰火頻繁到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還要麻木。

不出幾月,春末夏初。

裴臨最近很清閑。

那一箭保守起見,起碼也是五石弓才能射出來的,再加上位置兇險,他尚在恢覆,一時動不得武。

當然,不用動武的事情要做的還有很多,這個清閑也只是和他自己之前相比。

除此以外,裴臨還有一件事要做。

姜錦把那男孩兒接回了家中,找人給他像模像樣地打了劍、造了弓。

她近來很忙,而在武學開蒙上她又不甚信任自己那點底子,不想耽擱薛然,便時常把他丟給裴臨。

之前姜錦看薛然的個頭,以為他怎麽都快八/九歲了,結果一問,居然才剛滿七歲,一時有些感嘆。

“待到他長成,身量估計也很可觀。”看著正紮馬步的薛然,姜錦再度有感。

正值傍晚,裴臨正在院中喝著茶,偶爾分出眼睛去盯一眼薛然紮馬步。

他放下茶杯,瞥了一眼剛來的姜錦,問:“接人回去?”

姜錦點頭,又道:“對了,晚上有人要請我們一起吃飯,可要去?”

裴臨揚眉,問:“誰?”

真是惜字如金,姜錦腹誹,她說:“崔望軒起的頭,還有其他幾個人吧,都是我們臉熟的。”

“什麽由頭,你可想去?”

姜錦嗐了一聲,道:“這些人天天湊在一起吃酒賭錢,哪要什麽由頭?不過我確實是想去的。開春以後,我一直在推,這下又邀約我們,再推也不好了。”

況且就算之前交情寥寥,在一起守城拒敵之後,現在也能算是朋友了。

聞言,裴臨頷首道:“等這炷香燃盡再走。”

姜錦點點頭,在石桌對面的冷凳子上坐下。習武最忌因故打斷,確實該等小薛然紮完這回。

她打量著薛然額上滾落的汗珠,看他眼神幾乎和入定了一般死死定在前方,心下讚許。

姜錦在打量薛然,裴臨卻是一直在看她,只是她扭過了腦袋,他充其量只能觀賞到一個圓潤的後腦勺。

這邊等薛然紮完馬步耽誤了一會兒,待姜錦和裴臨一道,把薛然送回她家去之後,再一轉身,忽然發現門外有一道幽怨的身影。

“這麽晚還不來,難道是要爽約不成?”崔望軒駕著馬,怨婦般從轉角走來。

又是他。

裴臨心平氣和地等姜錦先開口。

果然,姜錦翻了個白眼,道:“耽擱了一會兒罷了,走吧。”

三人詭異地同行前往酒樓,姜錦被夾在中間也不尷尬,倒是崔望軒的碎嘴還是沒停。

“嘖,你們剛剛還真像一家三口,還帶著個娃兒。”

聞言,裴臨動作一滯。

和碎嘴子相處,姜錦嘴上也有些沒遮沒攔,“別,我和裴校尉可真生不出你這麽大的孩兒。”

生死大事都經歷過了,從前的那些小齟齬便也顯得微不足道了起來。私底下崔望軒找過裴臨道歉,裴臨態度冷淡,倒也沒再說什麽。

其實真要說起來,裴臨未必不覺得那次粗陋的陷害是一件好事。

至少……

他瞥了一眼在馬背上笑得前仰後合的姜錦。

至少叫他知道了,她確實是擔心著他的。

騎馬幾步路的功夫,酒樓便到了。都是粗人,也不講什麽私隱,直接在大堂要了一桌酒菜。

宋子顯還有其他幾個人已經喝上了,就等人來全了動筷。

今日的崔望軒格外興奮,他之前作戰有功也受了擢升,此時多灌了點馬尿醉意上頭,一腳踩在長凳上,舉杯高喊道:“今晚小爺我請!”

旁邊人哄笑,七嘴八舌地開口啐他。

“真了不得,不曉得受了多少賞哦!”

“崔望軒,你可得說到做到啊!”

宋子顯瞄了一眼正在吃瓜看戲的姜錦,又瞄了一眼她旁邊插著手的裴臨,心下感嘆。

哎,這事鬧的。

每個人性格不同,有的人傷心了呢,反而還會來勁,用誇張的聲勢掩蓋。崔望軒顯然就在此列。

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便有人繼續起哄,攛掇崔望軒道:“哎呀崔兄弟,你手頭既寬裕,牌九還是骰盅,你選一個吧!小二——”

雖然說禁賭,但一桌人之間賭得不大,客人要這些東西,小二還是會給的。

店小二端著一盤骰盅來了,姜錦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眼神就已經下意識飄了過去。

這輩子忍到今天還沒破戒,她實在是心癢癢手也癢癢。

瞧見她的眼神,裴臨微微勾起了唇角。

互通心意後,盡管與她的相處並沒有發生什麽實質的改變,但他至少不必再強行壓制相處時這一點雀躍。

亦不必擔心她回頭,撞見他的眼神。

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裴臨想。

崔望軒和小二大聲耳語:“塞他們手裏!今天酒桌就是戰場,誰都別想下來!”

末了,他撓撓頭,看著姜錦,朝小二補充一句:“對了,這位娘子除外,不要給她骰盅。”

人總是追求感官上的刺激,桌上原本就熱鬧的氣氛更是喧騰。

裴臨話少,但也不是啞巴,他看著姜錦眼巴巴的眼神,心下覺得又好笑又可愛,在熱鬧的氣氛感召之下,沒忍住說了句玩笑話。

“博戲之道,姜校尉可是個中好手,這是怕給了她骰盅,叫她把彩頭全贏了過去?”

席間氣氛本正熱絡,劃拳的劃拳、搖骰子的搖骰子,可裴臨這邊話音還沒落,桌上所有人便都停了動作,齊刷刷地轉頭看向他。

氣氛驟變,裴臨擡眼,挾著酒杯的手一頓。

崔望軒先是一楞,既而弱弱開口道:“裴校尉,你在說什麽啊?姜校尉她從來不賭錢的,營中的大家都是知道的。”

被夾在指間的酒杯驟然翻覆。

裴臨愕然。

他緩緩偏頭,對上身側姜錦的眼神。

這一瞬間,他才知道,什麽叫如墜冰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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