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章

關燈
第9章

祝映臺在梁杉柏懷裏猛然睜開眼睛。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梁杉柏問,一把勒住馬頭,關切地看向懷裏的人。

「你聽到聲音了嗎?」祝映臺問。

「什麽聲音?」

「鈴聲。」

「鈴聲?」梁杉柏側耳聽了會,「沒有,也許我沒註意。」

祝映臺揉了揉太陽穴:「沒事,可能是我聽錯了。」他看向四周,「這裏是哪裏?」

「是城裏最有名的醫師游正的醫館,我帶你來看看。」

「我沒事。」祝映臺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梁杉柏已經將他連人抱了,動作利索地跳下馬去。祝映臺被冷不丁顛了一下,下意識地一把摟住了梁杉柏的脖頸,跟著又像是被燙到了一般,趕緊松手。

「放我下來!」他掙紮著想要離開梁杉柏的懷抱。之前真的是糊塗了,這個梁杉柏並不是他的戀人梁杉柏,自己剛才一路上的親昵舉動實在是太逾矩了!祝映臺忍不住在心裏責怪自己,況且他也不認為自己身上的「病」,能夠讓普通的醫生瞧出什麽名堂來。

「別亂動!」梁杉柏緊緊抓住祝映臺。

「你放我下來。」祝映臺冷下聲音道,盡量顯得淡漠和鎮定,「這樣不成體統。」

梁杉柏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祝映臺:「因為我不是他嗎?」

祝映臺楞了一下:「你說什麽?」

梁杉柏深深看了他幾眼,隨後並不情願地將祝映臺放到地上:「如果不舒服告訴我。」

「我們回去。」祝映臺說,「我已經沒事了。」

這次梁杉柏沒有答應他,而是緊緊抓住祝映臺的手,不容拒絕地牽著他去敲醫館的門。因為兩人持有呂子烈府的信物,游正沒敢怠慢,好好地將祝映臺檢查了一番,末了卻也只得出氣虛血弱之類的結論,開了些補氣調理的方子,讓祝映臺好好修養身體。梁杉柏拿了方子,二話不說地去抓了藥,還很「厚道」地掛了呂子烈的帳,然後又將祝映臺帶回呂府,替他煎藥,盯著他把那些黑乎乎的藥汁喝下去。

祝映臺討厭吃苦的東西,一碗藥喝得直皺眉頭。梁杉柏看見了,轉身出去了一趟,過不一會回來,拿了個小碟子推到祝映臺跟前,內裏是幾枚晶瑩剔透的蜜漬金絲棗。祝映臺在那雙黑亮的眼瞳註視下,用手撚起吃了一顆,黏黏甜甜涼涼的,一下子把剛才的苦味給沖淡了,忍不住又吃了一顆。

梁杉柏看祝映臺吃得開心,臉上也不由得露出個微笑。祝映臺剛好擡起頭來,看到梁杉柏的笑容,忍不住楞了一楞,像是著了魔一般就再也移不開目光了。

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看到過那人有這樣的笑容了,單純的、幹凈的、簡單的愉悅。在他們短暫同居的時間裏,他看到過很多次的笑容,偶爾他還會笑話說很呆的笑容,離開他卻已經有那麽久了……祝映臺不知道自己伸出了手,著迷一般地向著梁杉柏的臉孔伸過去。觸到溫熱面孔的那一瞬,滾燙的溫度讓他猛然回神,他慌張地想要收回手卻被梁杉柏一把按住。寬大的手掌還包紮著繃帶,抓住了祝映臺的手按在面上,用指腹慢慢撚磨。

「你……」

「我想知道你們的事。」梁杉柏看向祝映臺,下了決心一般,「能告訴我嗎,你和他的事,和那個梁杉柏的事。」

「沒……沒有什麽可說的。」祝映臺有些尷尬,為了此刻的氣氛,梁杉柏的表現,還有自己心裏某種快要按捺不住的悸動。

要冷靜!祝映臺告訴自己,面前的並不是他的梁杉柏,他到這裏來是要糾正錯誤的、扭曲的前緣,而不是來扭曲前緣的……這麽一想,祝映臺忍不住心裏一驚,他該不是,已經觸及了雷區?可是,難道看著梁杉柏死才是正確的路?不,如果真是那樣,他又何必穿越千年來到此處……

梁杉柏註意著對面人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心裏忍不住感到失落。

就算不記得自己的過去,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就算僅僅只是過了兩天而已,他卻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被眼前的這個人吸引了註意力。他不知道這是什麽原因,他想著這個人,想看這個人高興,因為祝映臺提到那個叫梁杉柏的重要的人時的表情,他硬是搶奪了這個名字,現在,他甚至想要挖出祝映臺和那個人之間的過去。不為別的,他想將之完全抹去,將那個人的存在徹底抹去,然後,取而代之!

他想要做祝映臺喜歡的那個梁杉柏,唯一的!

「祝先生。」外間有人敲了敲門,打破了屋內兩個人的迷思。

祝映臺趕緊抽回手:「請進。」呂子烈推開門進來,樣子顯得很是疲憊。

「祝先生身體可還好?」

「沒什麽大礙,游先生說是之前風餐露宿引起的氣虛血虧,調理一下就會好了。」祝映臺說著自己不信,他相信呂子烈也不信的話,兩人之間聊這個不過是某件事情開始前的客套罷了,果然呂子烈在梁杉柏讓出的位子上坐下來,很快開口。

「剛剛我去宮裏走了一趟,把國桀的事向主公稟報了。」呂子烈說,面色十分凝重,「這件事雖然有十多個人證在,但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加上國桀如今屍骨無存,國大人便在主公面前狠狠參了一本,現在,主公要求我們在七日內破案,否則就要追究我等的責任。」就算在家裏,呂子烈也稱呼自己的父親為主公而非父君,顯見兩人關系疏遠。

祝映臺和梁杉柏對望了一眼,國大人的心思雖然可以理解,但齊昭公放話七日內破案,恐怕就摻雜了私人情緒在裏面。現在祝映臺和梁杉柏都已經知道,呂子烈是個不討自己父親喜歡的兒子,齊昭公這個追究責任,怕是要抓住機會,狠狠追究了,至於會追究到哪個程度,現在誰也說不好。

「真是對不住二位,呂某這次恐怕是要連累你們了。」呂子烈面有愧色。

「公子言重了。」梁杉柏最先開口,「要不是承蒙映臺和公子相救,小人這條命早就沒了。連大人一案本就是小人牽扯在先,國大人的屍首又是小人擅自開膛破肚,就算說連累,也是小人連累二位,怎麽也說不上是公子您連累於我。」

祝映臺沒有開口,呂子烈先自己擺了擺手:「現在也不要談這些了,還是想想怎麽了結這宗案子得好。昨晚我們在廢屋已經吃了一次虧,今日又發生了國桀詐屍等事,簡直是一團亂。」

祝映臺想了想道:「剛剛國桀是沖著你來的,你有沒有發現?」

呂子烈點頭:「有,他管我要他的心,但是我哪裏有他的心啊。」

「當時屋裏有那麽多人,不說其他士兵,至少我和阿柏也在。」祝映臺說,「當時我們身上沒有,而公子你身上有的東西,倒的確是有一樣。」

呂子烈被這麽一提醒,眼睛一亮,伸手從懷裏掏出個布包來。那正是臨出發前,梁杉柏塞到他懷裏的那塊玉碎。

「你說這個?」

「恐怕是。」

「這是國桀的心?」

「也許這不是什麽死亡訊息,而是能夠讓僵屍言行舉止正常的必要物件。」祝映臺說,「光看外表,這只是塊死玉而已,但是這上頭的花紋可能別有含義,組合起來到底是什麽東西的一部分很值得深究。」

「死玉是什麽?」梁杉柏問。

「就是用來鎖住魂魄的玉。」

「可不可以這樣想,」梁杉柏提出假設,「國桀和連大人兩人都被去了勢、下了蠱、身上又都有一塊碎玉,這是他們的共通點……」

「等一下,國桀身上有沒有下蠱,目前已經沒法知道了,先別把這個點算進去吧。」祝映臺說。

「哦,好,總之,去勢、有碎玉是兩個共通點,也許與他們變成行屍息息相關,我們可以這麽看,去勢是個即將變為行屍的預告,補玉則是成為行屍後的一個標志,比如國桀他們的魂魄先是被封在玉裏,然後填塞在了原本應該是心的地方,所以成為了他們新的「心」,公子你拿了連大人的「心」,當然連大人的魂魄當時已經不在玉裏,國桀那時候是僵屍,腦子不清楚,只當那是自己的心,所以追著向你討回。」

呂子烈思索著:「可是拿掉了玉以後,國桀還在動。」呂子烈說,「這顆「心」有什麽作用嗎?」

「這……」梁杉柏語塞了。

「丟了「心」的連斐死了,丟了「心」的國桀詐屍了,他們兩人身上的區別,我們目前能看到的就是那只蠱,或許,就是因為那只蠱的原因。」祝映臺分析道,「抱歉,也許你們被我誤導了,那只蠱可能並不是用來續命的。」

梁杉柏接著說:「而連大人身上的剜心是新傷也是死後傷,看起來是他的仇家知道了他是行屍,所以想要靠剜心來殺死他。」

「這麽說,殺死連先生的人反而是為了除魔?」呂子烈有些不確定。

祝映臺說:「白天連府書院圍墻上掛著的鈴鐺我仔細看過,那並不是防小偷強盜所用。」

「鈴鐺?」

「對。鈴鐺這種東西一旦被大一點的風刮過就會發出聲音,不會有人用這麽不靠譜的方式來做警戒線。倘若是拴在地上也還罷了,放在墻頭根本就只會響個不停。」

「但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個鈴聲。」梁杉柏埋頭思索了一會,「不對,我聽過!」他的臉上突然露出震驚的神色,「我怎麽會忘了呢?八月初八早晨我就是在鈴聲中醒來的,不,應該說我就是被那個鈴聲吵醒的。」

「這就對了。那些鈴鐺統統是刻了符文,防術士、巫師法術的死魂鈴。」祝映臺從懷裏取出了自己下午從連府摘得的鈴鐺,遞給梁杉柏和呂子烈看,「這就是為什麽你在連府待了半個多月卻沒聽到鈴聲的緣故,只有有人想要對連斐這個形式動手了,那些鈴鐺才會響。」

「等一等,」呂子烈說,「如果說殺了連先生是為了除魔,那殺死連府其他人又是怎麽回事?」

「那十三具屍首如今也全都不見了,也許就是因為他們也會變成行屍,所以才會遭到殺害。」

「但是他們都沒有被掏心。」

「嗯……理官的驗屍記錄中有沒有說這些人是否被去勢?」祝映臺問。

呂子烈搖了搖頭:「沒有寫,但是也可能是理官驗屍時未曾留意,就像國桀那樣。」

「還有我呢?」梁杉柏問,「連大人為什麽要我送他去蘇門,我又為什麽會在蘇門暈厥過去?」

幾個人都沈默了片刻。

「不如把那些疑點和需要調查的事都列出來,」呂子烈說,「至少可以理得清楚些。」

說著,他讓管家朱前拿來了筆墨,在竹簡上寫起來。洋洋灑灑不大會兒就寫了一堆的東西,包括連府下人是否曾被去勢,連斐剜心後死亡是否因為蠱蟲,連府下人們的屍體去了何處,連夫人與桃兒去了何處,國桀為什麽會死在家門外,是誰幹掉了連斐,蘇門的目的何在,梁杉柏為何會被連府聘用等等等等……

「全沒一個能有明確答案的啊。」梁杉柏看著那些列出來的東西唉聲嘆氣。

「至少廢物有問題是確定了的,蘇門與連斐變成行屍、與此事也脫不了幹系。」祝映臺指著蘇門兩個字,「突破口還是在這裏。」

「但我們昨晚已經打草驚蛇了。」呂子烈說。

梁杉柏想了想道:「這蘇門在臨淄城記憶體在,肯定有其作用在,特別是選擇女閭這個行業,多半就是為了做生意接觸各種人,那麽不管是皮肉生意還是人命生意,連大人和國大人兩位大人不見得是唯二的兩位客人。我想總應有個機緣方能令他們與蘇門中的人結識,所以在這城中應當還有別的人也與蘇門有瓜葛,甚至也許有個居中介紹的人,只要能夠找到那個人,我們就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進到蘇門調查。」

「但是我們要如何知道這城內哪些人與蘇門的人有關系?」

祝映臺突然做了個手勢。

呂子烈和梁杉柏同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下身,身為男人,一時都覺得有些牙酸。

「有這個可能。」呂子烈先說。

「這蘇門裏的妖怪還真奇怪,造行屍就造行屍,幹嘛要將男人的命根子去得一幹二凈?我聽說妖魔鬼怪喜歡吸食人的陽精,難道是……」梁杉柏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但我們總不能讓那些貴族子弟和朝官一一露給大家看啊。」

「這事背後恐怕不簡單,而且蘇門在暗處可能已經存在有段時間了。」祝映臺說,「或許有人在有目的、有步驟地制造行屍。」

連斐成為行屍之後,還存活了大半年,國桀如果不出意外,怕是也會如連斐這般隱跡於人世。但是連斐最終被莫名其妙地殺死了,而國桀,尚未成為行屍不知怎麽就倒在了自家後門口,還因此詐屍。這到底是個意外呢,還是有兩股力量在其中交鋒呢?

「一定有個關鍵人物或是關鍵的事情讓這兩人有了重合,這個重合點就是他們會去蘇門的機緣,也是蘇門選擇他們的機緣,也就是他們會死、會成為行屍的機緣。」

梁杉柏說:「連大人死而覆生卻未報官,以一具行屍身分活動許久,你們說蘇門的人是不是要借著連大人的身分辦什麽事情?」

「還有國桀的身分。」祝映臺補充,「非富即貴啊……」

聽到這句話,呂子烈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所以連斐今年年初遇劫這件事也要好好查查了。」祝映臺說,「另外,阿柏,你曾經見過蘇門中一個花娘吧。」

「對。」

「找個畫師,把你見過的那個人畫下來,必要的時候,還是要發通緝令。嗯,還有桃兒,也許也應當畫了畫像暗地裏找一找,我有一種感覺,如果她是殺了連斐行屍的人,就還沒死。」

呂子烈點點頭:「我想……」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打斷了呂子烈的話:「大人!」

呂子烈看了眼門口,沖梁杉柏點點頭,梁杉柏便走上前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呂子烈除了朱前以外的另一個親信,這人平日在府中露面次數不多,也不知藏在什麽地方。這公子子烈府的下人數量很少,但各個都對呂子烈忠心耿耿,並且十分有規矩,祝映臺覺得,這些人搞不好都是呂子烈的死士。

來人看了一眼門內,得到了呂子烈的許可方才道:「大人,府外有人求見。」

呂子烈皺皺眉頭:「這都什麽時候了,來的是什麽人?」

「是個巫者。」

「巫?」呂子烈有些茫然地忘了梁祝兩人一眼,「叫什麽名字?」

「回大人的話,那人自稱叫巫緘,年約二十上下,是個秦國人。」

「不認識。」呂子烈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認識過這麽個人,「他來做什麽?」

那個下人壓低聲音:「他說,他是為了這城中的命案來的,還說,他原為大人解憂。」

呂子烈眉毛不自覺地挑了一下,卻還是揮揮手:「不知是哪裏來的鄉野之人,怕是聽了城裏的風聲想來訛一筆,給他點錢打發他走吧。」

「公子!」黑夜中卻突然傳來人聲,有人從遠處緩緩地走過來,每走一步便有清脆的鈴聲「叮鈴」鳴響。祝映臺猛然站起身來,這個鈴聲……梁杉柏不明所以,但看祝映臺的反應,立刻也警覺地站起身來,護在祝映臺的身前。

一個穿著樸素舊衣服的青年,就這麽踏著月色悠然自在地慢慢走到了幾人跟前。雖然現在已是深秋,這來者卻還赤著腳,露出一雙白皙光潔的光腳板,那纖細的左腳踝上還扣著一個金色的鈴鐺。他看到幾人驚訝神情,兀自微微一笑,傾身施了一個奇特卻也恭敬優雅的禮,就像是舞蹈一般:「巫緘參見公子!」

古時巫者做法,無論寧風求雨驅邪,都與樂和舞離不開關系,看這人的舉止,倒確實是一個地道的巫者。

直起身來後,這人也並不開口闡述來意,反是仔仔細細地打量起梁杉柏來,眼神中帶著思索和探究,卻並不犀利迫人,反而顯得很溫暖。梁杉柏狐疑地看著這應當陌生的人,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盯著自己直瞧,只是莫名覺得著青年很是面善。

青年看了好一陣,方才笑開來,他大步走上前,用力捶了一下梁杉柏的肩膀說:「兄弟,我可算是找著你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