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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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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呂子烈在他都城中的府邸後堂和「梁杉柏」、祝映臺密談。

齊桓公昔年雖貴為天下霸主,晚景卻十分淒涼。眾公子忙於爭奪國君之位,任由小人豎刁、易牙等人將他活活餓死在宮室之中,死後更是六十七日未能下葬,最後屍身上爬滿了蛆蟲,引得天下人大驚。

而自齊桓公死後,齊國就陷入了奪位的腥風血雨之中,五名公子自相殘殺,絲毫不顧念兄弟之情。今日的齊國國君齊昭公就是齊桓公的眾多兒子之一,自齊桓公死後到他當上齊國的國君,齊昭公整整等了十年,期間齊國換了兩任國君,都是齊昭公的異母兄弟,就連齊昭公本人也是在殺死了兄長齊孝公的兒子後,才奪到了這國君的位置。

歷經兄弟爭鬥的齊昭公最不相信的就是兄弟,為了避免自己的兒子們也發生這種情況,齊昭公采取了許多措施,包括身為一國之君卻破天荒地少留子嗣,還有就是發配不喜歡的公子去偏遠的封地,遠離權力中心。齊昭公一生只生了三個兒子,呂子烈排行老三,他就是那個被發配的三分之一。

「國夫人知悉丈夫的死訊,受驚過度,現在臥病在床,所以暫時沒法從她那裏打聽出什麽來。」呂子烈說,「國府的管家那裏只聽說國桀兩天前,也就是九月二十四一早就出發去了間城收租和視察新鋪子,說是要盤桓三、四天才回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會死在自家門口。我已經讓人去間城和臨淄兩處守備那追查國桀死前的行蹤,不過要晚一點才能知道消息。」他感嘆著,伸手一指「梁杉柏」,「你啊,你可真是給我惹了個大麻煩,國上卿那裏少不得要難交代了!」

呂子烈雖然這麽說,但言語裏責怪的意味並不是太濃,大概是因為「梁杉柏」證明了他在出發前說的話,在國桀和連斐的屍身上同樣有一塊奇特的碎玉。

「對不起,大人。小人只是沒想到國大人屍身上的碎玉會掉在那種地方,連大人當時是含在嘴裏的。」「梁杉柏」在連府被抓之前及時取出了那塊玉,然後把它藏在了連府的一處草叢之中,這就是他說的只有他知道的案情細節。

「難道那玉是死亡訊息?」祝映臺忽而輕聲道。

「對,死亡訊息。」「梁杉柏」有些意外地看了祝映臺一眼,沒想到他這美麗的恩人竟然也知道這個詞匯。

是的,美麗。從第一眼看到祝映臺起,「梁杉柏」腦子裏湧現的就是這個詞!這其中並沒有任何一絲侮辱的成分,因為他的救命恩人雖然是個男子,生得卻比許多女人都要更美麗,但這個美麗中又沒有一點陰柔做作的女氣,在美麗的外表下,這個人從氣質到風度,無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好男兒!「梁杉柏」越看越覺得自己對於這位恩人,有種莫名的信賴感和熟悉感,甚至是無法遏制的想要親近的感覺,雖然他們明明應該未曾見過,難道……

「嗯?」祝映臺有些疑惑地看著「梁杉柏」,因為對方突然望著他發起呆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道哪裏有什麽不妥。一旁的呂子烈輕輕咳嗽了一聲,「梁杉柏」才猛然醒轉過來。

「對、對不起,小人一時走神了。」「梁杉柏」羞愧地伏低身體,「這兩塊碎玉足以證明兩起案子互有關聯,甚至,也許殺害連大人和國大人的兇手很可能還是同一個,因為連大人屍身上有玉的訊息除了兇手和我應該沒人知道,而碎玉中留下的則很可能是死亡訊息。」

「什麽是死亡訊息?」呂子烈問,他還從沒有聽過這個詞。

「是死者在死之前指證兇手留下的最後資訊,又或是兇手作案時故意留下的挑釁資訊。」祝映臺解釋。確實,死亡訊息這個詞在現代使用頻繁,但在春秋時期或許很少有人使用,因為這並不符合古人的語言習慣,而且訊息這個詞也似乎不是古詞。祝映臺頓時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麽梁杉柏的前世不僅勘驗屍體十分熟練,還會懂得這個辭藻?

「如此看來,這起案子裏顯然是後者了。」呂子烈接受能力很強,思索了一下馬上得出結論,「國桀不可能在死後把這麽個東西扔進在自己胸口裏。」

很顯然國桀屍身裏面的碎玉不是被他吞咽下去而是後期扔進去的,因為那玩意卡在上下腹腔分隔的膈肌上,並沒有通過食管,所以可以推斷那是兇手在掏心之後,自己扔進去的。

呂子烈問:「關鍵是,那兩塊碎玉裏到底包含了什麽資訊?」

「這恐怕要對比起來看才能知道。」「梁杉柏」說,「一般兇手留下的訊息無非以下幾種,下一個死亡預告、殺害這個人的原因,或者其他一些挑釁資訊。連大人一案中,小人由於時間太匆促,沒能仔細看連大人口中那塊玉,只知道玉的表面雕有花紋,像是從璧、璜、佩之類的東西上鑿下來的。國大人體內玉碎上雕琢的花紋與連大人那塊粗看也似乎是一個風格,很可能它們出自同一件器物。」

「國桀和連斐是否過從甚密?」祝映臺問。

呂子烈搖搖頭:「認識是一定認識,畢竟國氏是監國大臣,連先生是朝官,但要說國桀和先生兩人關系親近卻不見得。且不說先生年紀和國桀差了快十二、三歲,兩人的性格也天差地遠。先生這個人,平日舉止端方,而且最是講究仁義道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麽,國桀則是另一副脾性,放蕩不羈,性喜交游,紅顏知己、兄弟朋友滿大街都是,按照我的判斷,連先生應該不太會與國桀之流交友。」

「你叫連斐先生?」祝映臺問。

呂子烈楞了一下,隨後點頭,臉上露出個笑,似乎在感嘆祝映臺的敏銳。

「沒錯,連先生曾是我們三兄弟共同的夫子,不過自從……」呂子烈略微停頓了一下,「自從我去了封地以後,已有許多年未曾見過先生了,我會出現在王城,關心先生這起案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祝映臺沒有忽略呂子烈的那個停頓,卻還是點點頭:「那麽在你不在的這些年裏,他可能和國桀兩人有交情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除非先生改了脾氣……」言下之意還是不太可能有交情。

「連大人與國大人之間必然存在某種聯系,否則兇手不會專挑上他們倆。」「梁杉柏」說。

「連府還有其他人也死了。」呂子烈提醒他,「死的並非先生一人。」

「但是連府其餘死了的人身上都沒有玉。」

呂子烈想了想:「嗯,你說得對,連府的其他人可能是因為某些原因被牽連進去的,至於國桀,大概是因為只身在外,所以只丟了自己的性命。」

「連府的其他人是怎麽死的?」祝映臺問,「也被掏心了嗎?」

「沒有。」呂子烈代替「梁杉柏」回答,「只是被砍死。」

「兇器呢?」

「扔了一地。」

祝映臺費解地看向呂子烈。

「連先生府裏請了一些看家的護衛,他們都是被自己的兵器殺死的。」

「真奇怪。」祝映臺說,「你們這個年代的人殺人連把自己的刀都不舍得帶?」

「也許兇手自己的武器造成的傷痕有比較大的特征?」

「但是用別人的武器並不襯手。」祝映臺琢磨著,「如果能鑒定指紋就好了。」

「什麽?」呂子烈問,顯然沒聽懂祝映臺的話。

「沒什麽。為什麽兇手要用兩種方式來殺人呢?」

「也許兇手不是一個人。」呂子烈說,這也是他認為「梁杉柏」未必是兇手的原因。一個人可以幹掉十幾個人,卻逃不脫官差的抓捕,這不合邏輯。

「回頭我能看看那些屍體嗎?」祝映臺問。

「早就已經落葬了,不過也可以再挖出來,只不過隔了一個多月恐怕不太好看。」

「我沒關系。」祝映臺看向「梁杉柏」。

「小人也不介意。」

「那我回頭安排,先生的屍首也是應當再仔細檢驗一番才好。」呂子烈說,「那麽國桀身上那塊玉的事先放一放,等將連府的玉碎拿來一起比對了再說。」他又問「梁杉柏」,「你怎麽知道國桀的那裏沒了?」

現在回想起來,國桀下身的傷口還是令人牙酸,身為男人,大概都會有這種感覺——整副陽具被卸掉的感覺,對人的視覺沖擊和心理沖擊都實在太大了!

「回大人的話,這並非是小人有什麽過人之處,而是因為小人仔細看過連大人的屍身,上頭也有同樣的情形,而國大人的死狀又與連大人十分相似,所以小人才會如此猜測。」

「先生也有?」呂子烈大吃一驚,「你確定?」

「小人確定。」「梁杉柏」篤定地說,「小人曾經親自動手檢查過,只不過連大人身上的傷是舊傷,應當頗有一些時日了,國大人身上的卻是新傷。」

呂子烈震驚到無法言語。祝映臺問:「這麽說,你當時被抓的時候正在查驗連斐屍身的情況?」他覺得這很不可思議。

「是的。小人醒來發現連大人死了,十分震驚,而且連大人的死狀又十分詭異,便忍不住動手查驗了一下。」

「可你不是個車夫嗎,怎麽會懂這些?」

「梁杉柏」楞了一下,這次面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祝映臺自己問出口,也不由得懊惱起來,心想自己明明聽說「梁杉柏」這世身份有些蹊蹺,這時候提出來,豈不是增加了他的嫌疑!

「梁杉柏」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道:「其實小人沒有過去的記憶,小人或許……曾在什麽地方受過傷,所以莫說是過去做什麽營生,就連姓甚名啥,家住何方,家裏還有沒有人都已經不記得了。」

呂子烈微微挑了一下眉,上下打量著「梁杉柏」:「全部都不記得了?」

「是的,一點都不記得。」「梁杉柏」回答得坦蕩蕩,看起來不像在撒謊。

祝映臺完全沒想到「梁杉柏」會給他這樣一個回答,難怪官吏會懷疑他了。他的出身、對於屍體的淡定態度,還有那一手刀法和狠勁,實在不像是個普通車夫能夠做到的。

「那你是怎麽入得連府?」祝映臺謹慎地問。

「回恩公的話,這要從小人剛到臨淄城說起。小人現在有的記憶是從今年六月十三日未初左右開始的,當時小人發現自己不知怎麽到了臨淄城郊的樹林之中,就像作了一場夢又突然醒了一樣,小人身上背著一籮筐雜貨,穿著秦人的衣服,身上還有些未愈合的傷,卻不記得過去的一切事情。小人既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臨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臨淄,就這樣渾渾噩噩進了臨淄城,問了別人時辰日子,記了下來。

小人因為什麽都不記得,無處可去,只能暫時在城裏住著。一開始小人在城中販賣帶來的雜貨糊口,貨物很快賣光了,小人只能在臨淄城中謀份差事。那時,小人無意中發現自己善馭馬,便想找個馬夫的差事做,無奈人生地不熟,一直沒找到,只好先靠賣苦力維持生計,這些,大人若要想查,問下城西修路造橋的丘丁丘老板,他可以為小人作證。今年七月十四的時候,小人在市集偶然遇見連大人的駢車驚了馬,眼看就要出事,小人趕緊替連大人制住了馬。大人在聽說小人的身世後,因體恤小人貧苦無依,遂讓小人進了連府做個車夫。」

祝映臺越聽越是楞忡,「梁杉柏」這段經歷與他在現代之時的處境何其類似!既記不得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過去的記憶一星半點也無,只知道醒來的那一天,看著一張身份證、一張學生證,自己就是祝映臺了,是A大的學生了。這種仿佛突然被人從另一個世界扔到人間的感覺,哪怕是在知道自己和元洮的親戚關系、知道昭造成的前因後,依然沒有完全消除。

仍覺不明!仍感不安!這麽多年,自己到底是怎麽活過來的?為何會丟失了那些記憶?是誰資助了他這些年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就好像是被一個肉眼看不見的罩子,不動聲色地牢牢困住了一般。這事他過去十分糾結,但在梁杉柏出事後,卻已很少想起。但是忘,卻始終沒有忘。

「你說你醒來時身上有傷?是什麽傷?」

「箭傷和刀傷,小人自己曾看過。」「梁杉柏」回答得很明確,「但那傷應是有一陣了,傷口多數已經結痂,並非近期受的。小人事後也曾仔細想過,那些傷不似是剪徑草莽所為,傷口入肉極深,表面切口則幹凈利落,且俱是往致命之處招呼,像是轉擅此道之人所為。」

祝映臺想,看來傷「梁杉柏」的不是刺客便是兵勇,而「梁杉柏」又是個秦人,莫不是今世的他其實是個行腳商人,因不慎被卷入崤山之役而受傷?可是崤山之役距今已有五個月,距離「梁杉柏」醒來也有三個多月,崤山離齊國的臨淄城又很遠,實在無法解釋在「梁杉柏」空白的兩個月裏,究竟發生過什麽,況且,這還是無法說明「梁杉柏」那一手活計。

「你再說說蘇門是怎麽回事?」呂子烈又把話題帶了回來。

「蘇門是一處很特別的女閭。」「梁杉柏」思索了片刻道,「小人是八月初七晚亥正時分送連大人出門去蘇門的。」

「當夜連斐去蘇門這件事還有其他人知道嗎?」祝映臺問,想起之前在市集上聽到的傳言,聽說根本就沒有這麽一個女閭。

「梁杉柏」搖搖頭:「只有小人知道,確切地說,在出門前,小人也不知道,連大人只是囑咐小人當晚亥正時分等在府邸後門,他要出門一趟,目的地是直到連大人坐上車後,才告知小人的。」

「等等,你是說,你當時已經是連先生的貼身車夫了?」呂子烈問。

「是的。」

「有點快了。」

祝映臺明白呂子烈的意思,七月十四才進了連斐的家門,短短半個月,「梁杉柏」就成了連斐的貼身車夫,送他去一處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這的確很奇怪。

「連府的下人並不多,因為連大人平時十分節儉。府裏的車夫原本連我在內是兩人,還有個車夫李大叔在我進府沒多久就告老還鄉了,他身體不大好,所以想趁早回鄉下休養,因此我才成了連大人的貼身車夫,當時是七月的最後一天。」

呂子烈點點頭:「接著說。」

「連大人過去應該去過這個蘇門,因為前往蘇門的路都是大人指的。那個女閭在淄河傍很偏僻的一處巷子裏,外頭有個青石門樓,外表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但是裏面卻別有洞天。」

「梁杉柏」回憶起一個多月前的那一夜,仍能清楚記得那一個紅衣美人回眸時叫人忘卻一切的銷魂一瞥!

「當時小人等在門口偏廳,並沒能進去,但光是從瞥到的那一眼,便覺那亭臺樓閣俱是十分繁華,其中的花娘也十分漂亮。」

祝映臺微微動了動,有點不習慣從「梁杉柏」口裏聽到關於漂亮女人的說法。不過原本也應該是這樣的,在現世之時,如果不是他,梁杉柏也應當是沿著一條安穩、平和、庸碌卻也幸福的道路走下去。大學畢業,找一份工作,打拼幾年,娶一個女子,然後生子、老去,在家人的簇擁下死去……是他,改變了那個人的一生,讓他因橫禍而死!祝映臺的胸口堵得慌,面色也忍不住黯淡下來,他沒有留意到身旁的「梁杉柏」察覺了他的反應,正盯著他看。

「十分漂亮?」呂子烈玩味著這句話,「女閭的花娘吃的就是皮相的飯,不漂亮怎麽行,你覺得這就是蘇門奇特的地方?」

「不,不是那種普通意義上的好看,是非常漂亮!」「梁杉柏」斟酌著用詞,「小人見了個紅衣的花娘,那女子美得……美得恐怕近妖了,對,就是那種感覺,像妖怪!」

呂子烈皺起眉頭:「像妖怪?你該不是想說那女閭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就是因為其主人本來就不是人吧。」

梁杉柏沒有應聲,但看來是有這麽個意思。

「近來臨淄城中可還有其他怪事發生麽?」想到曾在洛邑見到的三萬秦軍,祝映臺忍不住問道。如果連周天子腳下都能見著魑魅魍魎,在齊國的都城之中倘若混著什麽妖孽也不足為奇,這樣倒是可以解釋那種獨特的掏心式殺人手法。

呂子烈先搖搖頭,然後又說:「不過我常年在封地待著,城中最近有些什麽也未必清楚,這樣,我回頭會讓人再調查看看,也許有你們想要知道的消息。」

「也許這事還會繼續下去。」梁杉柏突然又說了一句,「光連大人嘴裏那塊玉碎和國大人身體裏那塊玉碎,小人覺得還不能拼出什麽完整的東西來。」

「你是指,兇手所有的留言都是從一件東西上拿來的,所以在拼湊成完整的東西前,就不會停手?」祝映臺問。

梁杉柏點點頭:「也許。」

呂子烈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不少,問:「那麽連先生有無跟你提起為何要去蘇門?」

祝映臺也覺得這事很蹊蹺,不知道還好,既然知道連斐已經喪失人道能力,去娼門顯然有些奇怪,不過也不能排除他有些特殊癖好的可能。古時候的太監,逛青樓娶妻的不在少數,只不過連斐卻是呂子烈口中端正正派的人物,多少有些形象不符。

「梁杉柏」說:「連大人生前雖未提過原因,但他那次去蘇門似是有目的而去,並非為了尋歡作樂。」

「什麽目的?」

「梁杉柏」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又如何確認呢?」

「憑感覺。」

呂子烈皺眉:「光憑感覺可不行。」

「但這感覺由來有因。」「梁杉柏」道,「我們常人尋歡作樂往往多恨春宵苦短,能早不會遲,而當日連大人著小人趕車出發前往‘蘇門’已是亥正時分以後,顯然不合常理,此其一。其二,連大人當晚去時面色十分不好,看起來並不像是專程為了享那軟玉溫香而去,反而像是有什麽事要與人商量。其三……」梁杉柏遲疑了一下,方才低聲道,「公子應當也知道,外界都說連夫人的性子較為剛烈,連大人不太可能有專程出門尋歡的興致。」這卻是含蓄地說連斐的夫人善妒了。

「當晚連斐出門,連夫人不知情嗎?」祝映臺問。

「是的,因為連大人是和夫人分房睡的,大人睡在書房之內。」

祝映臺疑惑:「一直都是如此嗎?他們夫婦關系不好?」

「梁杉柏」搖頭:「連大人夫妻感情很好,這是坊間鄰裏都知道的事。只不過今年年初的時候,連大人意外受了傷,所以才搬入書房靜養了好一陣子,結果前一陣子,又剛巧碰到夫人感了風寒,兩人因此分房而居至今。」

「他們的孩子呢?是跟著誰住的?」

「回恩公的話,連大人夫婦成親至今二十載,未育有子女。」

祝映臺皺了皺眉,又問:「就算夫妻分房,連大人住在書房之時身邊也該留個侍女伺候吧,難道她也不知情?」

「回恩公的話,連大人身旁確實有一個伺候的貼身侍女,名叫桃兒。往常這書房院子裏住的便是我們三人,但是初七當夜桃兒姐姐好像不在院中,可能是因為連大人想要瞞著夫人出門,是以支走了桃兒姐姐的緣故,案發後,至今無人見過桃兒姐姐,不知她是生是死,去了何方。」

「說說你發現連先生屍體的經過吧。」呂子烈又換了話題。

「梁杉柏」臉上頓時露出了凝重神色:「小人初七夜亥正時分送連大人去蘇門,走的是連府後門的細街,一路沒有被人看到。」

「細街是?」

呂子烈代為回答:「一條小路,也是兩棟宅子間的夾道,對面是另一位下大夫董斯家的後院圍墻,那裏平時沒什麽人經過,若要掩人耳目是最合適不過。」

「梁杉柏」繼續:「駢車行了約莫三刻左右到達蘇門,連大人被人引進門去,我就在側門一間小花廳內休息,須臾不知怎麽就睡著了,待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連府的書院之中,鼻中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再看時便發現連大人就倒在書房門口,一半身子在裏面,一半身子在外面,看樣子像是想要逃進屋子去,但卻被人從後頭追上終於是殺害了。地上有許多血跡,連大人胸口開了個窟窿,已經死了多時。」

「多時是多久?」

「當時連大人屍首已變涼,不再出血,屍體低位開始出現屍斑,證明至少應該死了一個時辰。」「梁杉柏」再次表現出了他對屍體的熟稔,「我那時並不知道府裏其他人也已經死了,試著喊了幾聲沒人回答,又看到連大人嘴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便動手檢查。當時連大人口中含著碎玉,身上沾有香氣,初步看來除了胸口的傷痕只有下體的傷痕,但一個是死後傷,一個是舊傷,與死亡都沒有直接關系,我正要進一步檢查,沒想到就被官府的人給抓了。」

「連先生早晨沒去宮裏應卯,主公便派了人來查看,結果發現連府大門虛掩,裏頭死了護院,所以才急急喊了官差來,當時差不多是卯正過半。」呂子烈補充。

「再後來的事,兩位大人應該都已知道了。差爺們去找了那女閭,但不知怎麽撲了個空,再後來就是對我審訊處刑,直到被這位恩公救下。」「梁杉柏」感激地看向祝映臺。

幾人靜默了片刻,呂子烈直起身來說:「我今日剛到臨淄,按規矩是要去宮裏拜見主公,順便也說一下連先生這事,或許可以順手拉這位兄弟一把。祝先生,」他鄭重其事地對「祝映臺」說,「呂某雖是與你初次見面卻對先生十分佩服,如果先生不介意,呂某想請二位暫時在我府裏歇著,等我回來,我們再就案情從長計議,先生意下如何?」

祝映臺早知道呂子烈會說到這裏,當時劫法場中途呂子烈主動示好便已經讓他有些警覺。王公貴族內部鬥爭向來激烈,通常能避讓還是避讓的好,但是現在「梁杉柏」一心想要查清案子,他又記掛著還要找到燃陰宮和自己的前世,搞清楚他與「梁杉柏」的前緣,這必須得要一定的財力支撐,呂子烈又是個合適的對象……權衡了一把,祝映臺幹脆趁機提出要求。

「要我替你查這件事和留下來,這都沒問題,但我有兩個條件。」祝映臺說,「第一,我要你保他在外頭性命無憂,來去自如,且能參與查辦此案,第二,今後我也許會請你幫我打探些消息,不過你大可放心,我要打探的事是私事,與國於朝沒有任何關系,當然也不會是害人之事。只要你答應我這兩個條件,我便留下來做你的幫手。」

呂子烈稍稍思考了一下,隨後臉上浮現出一個狀似為難實則愉快的表情:「祝先生,你這不是為難呂某麽,你也知道國氏、連家都是朝官,我要留這位兄弟性命已是不易,更別提……」

「將來……」祝映臺補充,「將來你要是有事相商,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我能做到的,一定替你辦到!」

「梁杉柏」震驚地看向祝映臺,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要對自己那麽好。

呂子烈見好就收,立即道:「好,那就一言為定。」

呂子烈出門不久,「梁杉柏」和祝映臺便被人領去暫住的客房,在客房門口,「梁杉柏」第一次壯著膽子跟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謝。他囁嚅了半天,最後只結結巴巴地說出「救命大恩難以言謝」便向著祝映臺跪拜下去,想要磕頭。祝映臺趕緊將他攔了下來。

「不用行這麽大禮!」難得祝映臺面上有些狼狽,他還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梁杉柏」這麽叩謝,簡直大驚失色。

「祝恩公……」

「叫我名字就好,剛剛已經說過了,我叫祝映臺,巫祝之祝,日陰為映,樓臺的臺。」

「祝……」「梁杉柏」憋了半天,總覺得連名帶姓叫他的恩人哪裏有些怪異,最後不知怎麽福至心靈,脫口而出喊道,「映臺!」

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美麗恩公的臉上閃過一個極其驚慌的表情,在那驚慌之下,還夾帶著不知是悲傷又或高興的覆雜情緒。

「好,你就喊我映臺吧。」過了好久,祝映臺才輕聲回答,聲音裏有著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映臺,我與你過去是否在哪兒見過?」「梁杉柏」好奇地問道。

祝映臺的雙眼一剎那明亮得如同跳出燦爛的火花:「你是不是想起來什麽?」

「啊?」「梁杉柏」被祝映臺的態度弄得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沒有,我想只有你我是舊識,你才會甘冒那麽大的風險來救我,我們……我們以前真的認識嗎?」

祝映臺自嘲地笑笑,自己是怎麽了,前世的「梁杉柏」又怎可能會有後世的記憶呢?

「不認識。我救你是因為聽了市集上那些人的說法後,覺得你是冤枉的罷了。」

「僅此而已?」「梁杉柏」不信,他總覺得這個美麗的恩人和自己一定還有別的牽扯,絕不是個路人正義心爆棚遂拔刀相助這麽簡單!

「還有……」祝映臺深深望著「梁杉柏」,「還有,你長得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故人?他是你的什麽人?」「梁杉柏」不自覺地豎起了耳朵。

「一個很重要的、獨一無二的人!」祝映臺鄭重地說著,「梁杉柏」聽著,心裏卻突然升騰起一股極其陰冷的不快感,他莫名地討厭起那個自己根本沒見過,甚至不過是第一次聽說的人。

「他叫什麽?」他問。

「阿柏,梁杉柏。」祝映臺吐出那幾個字,微微地閉了閉眼睛,長長的眼睫如同憂傷的蝴蝶一般在「梁杉柏」的眼前微微抖動著那小小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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