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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三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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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三年後

三年後。

秋日藍天總顯得高些,有時一朵雲過,在稻田上劃過一片陰涼的影子。

趙蘅背著布袋走在長長的田埂上,身上重量使她不得不微彎著腰,腳步卻挺快,臉上帶著某種得勝歸來的神色。

屋前堆著一座一座剛摘下的紅藍花,把地上土沙都染出紅色。鄰近幾家的村婦在絲瓜架下來來去去幫著揀選晾曬。“那是什麽東西?”她們遠遠看到一座小山一起一伏從地平線下冒出,到近處一看,才發現是趙蘅馱著一只大口袋吭哧吭哧回來了。幾個婦人都七手八腳上去幫忙。

趙蘅把東西卸了,一擦汗,帶著狠勁得意道:“以為能難倒我!”她到市場時正看到賣柳編笸籮的,這幾日正需要,她便和那攤主殺了一回價,把剩下十來只全包回來了。那攤主還不甘心,說這個價格是再不肯幫她送到家的,她說不送就不送,一咬牙自己一路扛了回來。

紅菱翻著白眼道:“你就厲害吧,哪個算盤還能打得過你?”

旁邊一個笑道:“她要不這樣,能把我們哄得都來給她賣白工嗎?”

如今趙蘅把屋前屋後院子擴大了,前面曬藥,後面炮制。附近男男女女念著她平日施藥濟人,又是個寡婦經營不易,農閑時便常來幫忙。

“前幾日我到城裏,你們知道現在一包治跌打的七厘散賣多價?”幾個婦人坐在藥堆裏,一邊擇藥一邊道。

另一個啐了一聲:“還不是那姓劉的黑心秤鉈!搞得如今什麽藥都吃不起了。他自己低價買藥材,高價賣成藥,錢倒全讓他們給吃了。幸好啊,你們倆當年看得遠,早早把生意搬到鄉下,現在才省得攪和進這灘渾水裏。”

紅菱道:“饒是這麽著,也沒少被那姓劉的找麻煩呢!”

三年前傅玉行一走,只有一個趙蘅,劉鳳褚自然不把她放在眼裏,確實讓她喘了口氣。趙蘅還是鐵著頭做藥,不過從那以後只專做七厘散、清心丸、解毒片這幾樣常用常備藥。藥材種類少了,她就可以直接從幾個熟悉的藥農手上收購,不夠的再去外地采補,不怕劉鳳褚再出陰招。等劉鳳褚轉頭發現她,趙蘅已經在南山包下了一塊藥田,開始自己種植了。

如今劉鳳褚倒是不圍堵她,畢竟一個趙蘅在他眼裏成不了什麽氣候。如今他又盯上了趙蘅手裏幾張秘方,幾年裏斷續找過一些鄉裏流氓來騷擾,只是回回都被趙蘅打了出去。有一回趙蘅拿著菜刀,反將幾個上門的流氓追出二裏地。大家說起這事,難免都是笑,笑過後又不免可憐,都說一個她女人家這樣太辛苦。

紅菱道:“王嬸,你是沒看到,早兩年她那才叫辛苦呢,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的,我看著都害怕。都不知道她怎麽撐住的?”

王嬸道:“阿蘅,不是我多事,你家相公去了也有些年頭了。你孤身一個,總該找個依傍,總不能一輩子就這麽下去。”

趙蘅知道她們是為他好,所以從來也只是笑笑。

話說到後來,總不免要問上一句:“你那……還沒有消息嗎?”

趙蘅表情很平靜:“沒有。我托了村裏貨郎和碼頭的搬工,這些人消息最靈通,有聽到什麽就讓他們告訴我一聲。”

她雖這麽說,大家心裏卻已有了定論,“三年了,連口信都沒有個。”

她沒有接話,手上還是一朵一朵細細揀花,雜葉挑去,蟲咬的挑去,敗爛的挑去,幹枯的挑去……

那時傅玉行走後,紅菱和蔡旺生都勸她想開些。她一言不發,閉上大門把自己關在屋裏兩天,到第三天時她打開門,去找了蔡旺生,要他把傅玉行藏在他那的藥具都交出來。“他不會把東西都燒掉的,說是燒了不過是想讓我死心。你現在把東西給我。你不給我,我大不了自己從頭再想辦法,不過多吃些苦頭罷了。”

蔡旺生一臉的詫異茫然,說沒有,真的沒有。少夫人,二少爺是鐵了心不讓你做下去,怎麽還會把東西放在我這呢?

蔡旺生是從不會說謊的,連紅菱也勸她。可趙蘅只認準了一點,傅玉行是打定主意要她死心,但他一定也會想到最壞的可能性。他不會真把她所有後路都斷了。

蔡旺生堅持否認了一個月,最後,他帶著趙蘅到山裏,在紅菱難以置信的眼光下,把所有藥具、醫書,連那一張舊匾全都挖了出來,滿臉都是愧對交代的慘淡——這兩個一個非不讓他把東西交出去,一個非要他把東西交出來,就沒人怕他夾在中間為難嗎?

趙蘅面無表情地醫書拿在手上,拍去上面的塵土,心裏有種氣洶洶的篤定。

傅玉行,你當自己了解我,難道我就不了解你嗎?

不讓她走,她也走到今天了。

“不過,那五十兩銀子到底哪來的?”所有相幹的談話,最後總以紅菱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做結。

忙了半日,眾人把所有花瓣揀好、清洗、晾幹,又收回屋裏。趙蘅留她們吃了頓晚飯,又一路把人送到路口槐樹下。

回家一看,院外竟停著座雕金披綢的八人大轎,一群轎夫或蹲或坐等在一旁,都用一種不算客氣的眼神盯著她看。

屋裏有個客人正等著,背對著她,將屋裏四下閑眼看看,一邊看一邊搖頭,帶點看笑話的興趣。渾身金裝玉裹,小屋裏幾乎裝他不下。

趙蘅也沒理他,走到竈臺前替自己倒了碗水。

劉鳳褚旋過身來,“你就寧願過這種日子,也不願意選個輕巧些的活法?”

趙蘅倚著坐下來,“你就寧願一次次上門來惹人嫌,也不願意老老實實做你的生意。”

“我是心疼你,”他笑著走過去,在她近處半蹲下,握著她的手,仿佛面前這個人簡直讓他疼到心窩裏,柔聲道,“你一個弱女子,何必非要什麽事自己挑在身上?傅家大公子都死了三年了,那個不成才的小叔子也流落在外,恐怕早就客死他鄉。如今這種世道,誰體諒你度日艱難?把藥方賣給我,拿了錢,日子不比現在好過?”

趙蘅看也沒看他,揚手把水潑過去。

劉鳳褚立即起身後退,冷聲道:“你這是幹什麽?”

她要笑不笑,“謝謝你呀。”

劉鳳褚眼底慍色一閃而過,但他很快換了個哀憐的聲調,“傅家娘子,這兩年天災人禍,正是成藥短缺的時候,我要這藥方也是為民著想。你一個人才能做多少藥,我手上有這麽多藥工鋪面,你把藥方給我,豈不是能救更多人?傅家從前在時講究的就是急人之難救死扶傷,難道你真要為了自己賭這一口氣,就把救命的藥方霸占在自己手上嗎?”說得聲聲動人,也未嘗沒有道理。

只可惜,說這話的人是他劉鳳褚。

趙蘅冷冷笑了一聲,“當年我丈夫就告訴過你,開門做藥從來只有一樣標準,就是能不能把病治好。你把你那些偷奸取巧的心眼兒放在修合之道上,早晚自食惡果。如今若不是再沒人買你的藥了,你會良心發現?——不過也不要緊,你就算是跌上一跤,這幾年也早讓你賺得滿肚子流油。至少不像尋常百姓,生了病都求藥無門,買到的也全是你這種人渣做出來的假藥。你劉鳳褚若是懂得濟世愛人幾個字怎麽寫,狗嘴裏都能吐出象牙來了。”

劉鳳褚被她撕皮扒臉的一通挖苦,氣得笑了,他俯下身,放輕了聲音道:“傅少夫人,我在你身上已經是用了最大的耐心了。”

趙蘅扯扯嘴角,“那我可真榮幸。”

門外蔡旺生拿著鋤頭沖進來,一進門護在趙蘅身前沖著劉鳳褚大喊:“你又要做什麽!”

劉鳳褚根本不把他看在眼裏,把被潑濕的外袍脫下來拿在手上,朝著趙蘅點點頭,留下一句:“傅家娘子,你記著,我劉鳳褚要的東西,你終究是要給我的。”說完大步離開了。

蔡旺生等人走遠了,才卸下怒容,滿臉憂慮,“少夫人,我看他那眼神,不像要幹什麽好事。這下如何是好?”

趙蘅也默然。她哪裏能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見山過山、見水過水。

過了兩日,趙蘅一早還在房中燒火時,外面一群人又驚又怕地一疊聲把她叫了出去。

幾個鄉民指著她屋子的山墻給她看。那墻上竟不知何時被人用紅土畫了紅殷殷血淋淋一個大圈。幾個內行些的一看就變了臉色:

“糟了,這是被馬賊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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