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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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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楚追一直以儒雅斯文的形象示人,他的寬仁享譽聯邦。

很少有人記得,聯邦的這位元首也是軍校出身,曾經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

但和他並肩而戰過的不會忘。

希瑟怔怔望著前方那道好像能吞噬一切的漩渦,她在其中感受到了楚追的精神力——那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她和阿靜都習慣在了最前方沖殺,從少年時開始,到聯邦成立,他們自己也成了小時候所聽聞的那些將軍元帥。

但不論去往哪裏,楚追總是在他們身後,他的精神力厚重無言,默默支撐起一切。

“為什麽會是你啊……”希瑟喃喃低語。

就算之前他們的關系早已僵化,很多年沒有真正交流過,就算希瑟知道自己的受傷和宋連旌的死都與面前這個人關系密切。她還是難以接受,少年時最信賴的、並肩為戰的夥伴會這樣鮮明地走到自己的對立面。

“真好,你還在為我意外。”楚追的聲音傳過來,那語氣活像是一句苦笑。

希瑟意識到,放眼整艘星艦,能聽見這句話的只有她,宋連旌甚至都被排除在外。

“他聽不到的,希瑟,”楚追看出了她的疑惑,耐心解釋,“我是天命的代言人,亦是祂的代行者。我只想與你交流,即便阿靜也無法幹涉。”

他說:“日月星辰有自己運轉的軌道,人類亦然。即便它們曾被更改,如今也要回歸正軌。這個宇宙將要重啟,但我終究是對不起你的。”

“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對你承諾,你會在新世界得到想要的一切——應有的地位、健全的身體。對了,你的‘刃影’也會回來,和當年一模一樣。”

了解到“刃影”的情況以後,宋連旌一直在嘗試恢覆智能核心,讓原本那個已經發展出人格的“刃影”回來。他們的進展不是很順利,遇到了一處仍需解決的技術難題。

這是很隱秘的事情,知情者寥寥無幾,沒有人會將它說出去,但楚追還是知道。

“天命”的代言人知曉發生在星海的一切,他可以驅使星海的力量,只不過前期要做許多準備。

這本該是最難的一件事,楚追卻在甚囂塵上的聯邦慶典裏,毫不引人註目地完成了一切。

他對希瑟發出了誠摯的、前往新世界的邀請,然後被果斷拒絕了。

“你還是站在他那邊,”楚追嘆了口氣。

希瑟說:“我站在人類的一邊。”

“哈……人類那邊,哈哈哈哈!”楚追忽然放聲大笑,宛如人失去理智後的瘋狂行徑,又像是在自嘲,很久之後才終於停下。

“你真的什麽都沒變,我也是。除了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從未在人類身上看到過未來,”他低聲道,“走到這一步,也只是對不起你……和他。”

他在這句話的最後停頓了片刻,希瑟從那幾秒的空白中讀出了楚追的潛臺詞。

他們和梅斯維亞之間,早不是簡單一個“對不起”便能算清的。

她敏銳地察覺到,楚追的話堪稱一種剖白。他拋開了所有用於示人的溫和形象,說出了自己的從不展露的真實的、不可告人的心理。

但那不是在等待誰來審判,而是用於劃清界限的一場訣別。

楚追手握天命的力量,同樣的漩渦出現在宇宙的多個角落,吞噬著一切。

聯邦艦隊不斷開火,發射導彈,但再能崩山裂地的炮彈到了漩渦前,都激不起任何火花。最多是讓它有片刻的凝滯。

宇宙的重啟已經開始,如果不能阻止,所有對於未來的暢想都要玩完。

可是這要怎麽阻止?

天命是存在於傳說裏的東西,沒人見過,更沒人戰勝過。

幾個月前,宋連旌和“天命”在鹹魚修理店中對峙過一次。那時他們所遇到的,只是依附於外界來客紀小游身上的一絲意志而已,便已經能切斷鹹魚修理店和外界空間的聯系。

現在儀式已經開始,人類沒辦法正面與“天命抗衡。想要叫這個進程停下,便只有一條路可行——切斷“天命”與代行者之間的聯系。

可是楚追已經掌握了這份力量,他可以隨著自己的意志出現在宇宙的每一個角落、每一處時空。

沒有人類能觸及到他,沒有人能阻止命運的車輪滾滾向前。

聯邦人試圖躲避越發擴大的漩渦,卻又無計可施。

他們一直厭惡壓在自己頭上的財閥世家,在幾個月前認清了聯邦議會的真面目,為了保護家園,踏上與異種的戰場。

他們以為自己已經看清了一切,可還是想不明白。楚追——那個懷柔的、溫和的聯邦元首,為什麽會做出最殘酷的選擇。

他們不知道,對他自己而言,楚追早就做出過比這更加殘酷的選擇。

這是一場死局。

放眼聯邦歷史,沒有比這再絕望的時刻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股浩蕩的精神力席卷過宇宙,裹挾著萬分殺意淩厲向前!

漩渦瞬間爆發出一陣強光,和無形的力量互相抗衡著,不斷向外蔓延的趨勢猛然停下。

元帥高喝道:“用精神力壓制!”

星艦上,眾人神情一凜。

放眼聯邦,都沒人有元帥閣下那麽變態的精神力,但他們的力量匯聚到一起,仍然不可小覷。

源源不斷的精神力攻擊下,星艦前最大的那個漩渦被他們的意志阻擋,甚至隱隱縮小了一些。

就在眾人看到希望的時候,一排機甲的影子陡然出現在漩渦之前!

緊接著,他們額頭一陣劇痛,出於本能,緊急撤回了外放的精神力。

即便是有S級以上精神力的將官也在這樣的沖擊之下痛得腦子一片空白,站都站不穩。

他們來不及繼續任何操作,只能勉強分辨出漩渦前機甲的輪廓。

是“同歸”!

屬於楚追的機甲和它整齊的覆制體立在那裏,已經和他們印象之中的大相徑庭。機身上也帶有著那種屬於“天命”的、不可違抗的氣息。

正如在深雨戰爭的最後時刻,異種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能量,“同歸”亦然。

它本就是聯邦最頂級的機甲。

何況數量這樣多,就算沒有得到加強,也是令人生畏的一支力量。

“元帥,我們——”

詢問尚未結束,引擎轟鳴之聲驟然響起。

“枕戈”悍然向前,黑色長刀上帶起一片火色,裹挾萬鈞之勢,劃過黑暗無光的宇宙!

長刀與“同歸”手中長劍相接,金鐵交錯聲震蕩不絕,“枕戈”的攻擊像是自高空向下飛撲的鷹隼,精準狠辣地直逼敵人弱點,長刀深深嵌入“同歸”肩臂交接處。

機甲動作不停,“枕戈”刀勢驟轉,硬生生將“同歸”斬為兩辦!

火光沖天,硝煙乍起,“枕戈”簡直所向披靡,無人可擋。

星艦眾人獲得片刻喘息之機,立刻繼續用精神力阻擋著漩渦。

在一場慘烈至極的交戰後,其它幾臺“同歸”的覆制體接連跟了上來,試圖攔住“枕戈”的進一步動作。

但“刃影”轉瞬即至!

它出手沒有任何猶豫,嚴密地填補好“枕戈”的死角,兩臺頂級機甲並肩而戰。

“楚追不在這裏,”希瑟的聲音從機甲中傳出來。

宋連旌在駕駛艙中應了一聲,“枕戈”手中長刀震蕩,將對面不斷襲來的機甲劈遠。

他的聲音冰冷,不帶任何情緒,仿佛面對的不是難以戰勝的“天命”、必須要踏過的也不是曾經的摯友。他平靜得像是把理智與個人情感完全分開,有且只有一個目標——阻止這場會讓所有人喪命的宇宙重啟。

在絕境中燃起的鬥志讓人類與漩渦僵持著,機甲“同歸”的覆制體一臺一臺從空中墜落,在爆破中化為四散的殘骸。

宇宙中沒有空氣,因此也無法傳播聲音。

恒久漆黑的宇宙中,下落的機甲帶起一串串極盡絢爛的火花。光影停留在視網膜上,人們卻什麽也聽不到。

那像是長夜將盡時,一場舉世矚目,盛大而靜默的表演。

通訊頻道中,宋連旌的聲音穿透一切:“這些機甲真正的目的不是在攻擊。它們是以攻為守,在阻止我們進入漩渦。”

希瑟道:“你覺得裏面藏著破局的契機?”

“進去看過才能知道。”宋連旌說。

漩渦吸食著周遭的一切,光都無處遁形,沒人知道進去會發生什麽。

與機甲的對戰中,宋連旌和希瑟都有意遠離漩渦,避開它的邊角。可如果裏面真是十死無生的險境,“同歸”的覆制體們為什麽會因為這樣的顧慮束手束腳?直接把任何敢靠近的人推進去不就完了?

宋連旌甚至覺得,那些機甲刻意防著的人,是他。

對手越是怎樣布防,就越不能對方順心如意,漩渦代表著巨大的未知和風險,也有可能暗藏玄機。

宋連旌這樣想著,便這樣試了。

“枕戈”引擎催動到極致,長刀割裂真空,如同一往無前的巨龍,咆哮著撕碎身前一切阻礙,向著漩渦而去!

原本還在與人類交戰的機甲剎那間回防,連壓制著漩渦的精神力都顧不上,試圖攔下他的的動作。

——它們在害怕他進去。

各種攻擊不要錢似的落下,“枕戈”卻沒了反應,只是在炮火中微微一晃,投射出的機甲的幻影一觸即散。

宋連旌提前在交戰點附近放出的投影騙走了最猛烈的一波攻擊,也讓“同歸”試圖遮掩的真實意圖昭然若揭。

與此同時,真正的“枕戈”在攻擊範圍幾百米之外現出身形。

“掩護我!”

宋連旌話音未落,希瑟心領神會,“刃影”轉瞬便做出配合。星艦上同時啟動各類大型武器,為他的行動爭取時間。

雙方交戰、糾纏的時間裏,“枕戈”甩開了“同歸”和覆制體,超出了它們的射程。

機甲上搭載的超遠程武器還在冷卻,同為頂級機甲,差出這樣遠的身位,已經無可挽回。

眼看“枕戈”要一腳邁入漩渦裏,“同歸”氣急敗壞地切入交戰雙方的通訊。

“你……狡詐!”

“和我打,你還不夠格,”宋連旌道,“讓楚追親自來。”

“同歸”瞬間啞了火,到這個時候,任何動作都是無用功,它攔不住了。

但就算進入漩渦,宋連旌的設想也未必能夠實現。它默默祈禱著人類的計劃失敗,調轉槍口,針對起星艦上的軍隊。

與此同時,“枕戈”一往無前,宋連旌在駕駛艙中,朝著主艦所在的方向深深回望一眼,一腳邁入漩渦之中。

陣陣罡風自身側呼嘯而過,縱然“枕戈”的防禦系統已經開到頂級,在狂風之中仍然搖搖欲墜。

宋連旌前額驟然生出一片深入骨髓的劇痛,意識斷線,沈入黑暗之中。

主艦之上,衛陵洲眼神微頓,快步走向作戰室。

“衛上將?”

衛陵洲收斂起所有不著調的笑意,擡頭看著遠空,說:“幫我做一件事。”

——

“咳咳咳!”

喉間一片腥甜,宋連旌伏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順著他的指縫一滴一滴淌到地上,他頭疼得厲害,維持著原有的姿勢待了一會,模糊的視線才終於漸漸清晰起來。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他的手。

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卻比記憶中小了一號,也沒有後來握刀握槍磨出來的薄繭。

“枕戈。”他喚了一聲。

沒有回應。

“枕戈”休眠形態時化作的耳墜還緊握在他掌心,但他們之間的聯系在進入漩渦後就斷了。

宋連旌看著自己縮小一號的手掌,皺起眉。

不止是手,他方才說話的聲音也很不對勁,帶著變聲期特有的沙啞。

這應當是自己十一二歲的時候。

他穿過漩渦後,就回到了過去?

宋連旌撐著身子爬起來,他的前額還在隱隱作痛,四肢重得像灌了鉛。

周邊是一條狹窄的小巷,他將“枕戈”化作的耳墜貼身收好,勉力往小巷的出口走去。

他扶著墻,一步一步走到巷子與街道相接的盡頭,這座城市的真實景象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老舊的飛梭、雜亂的小店,街上行人來來往往,終日繁忙卻貧窮依舊。

宋連旌楞在原地。

這是他早已荒蕪的母星,他此生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也是楚追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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