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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是非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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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是非抉擇

整整一個月!他們像王八一樣被蕃軍困在城中整整一個月!靈州多年發展, 早就今非昔比,所以城中軍民才能安穩守住這一個月。蕃人統帥起初誘攻不得,後強攻不下, 便令大軍圍困主城, 意圖耗幹他們,眼看死守終究不是良策,他們決意破釜沈舟,博得一個出路。

但靈州突襲的軍隊還沒動身, 傅長青就先收到了蕃兵已退的消息。他才做好了與靈州同生共死的準備, 轉眼卻得知索命無常自己跑了,天下竟有這種好事?

一時間恍如夢中,他狠狠抽了自己兩巴掌才驟然清醒, 連滾帶爬地跑到了校場, 迎來全場註目。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傅長青一楞,

李懷安手中的長劍將舉不舉,尷尬地吊在半空,清鳴一振,長劍入鞘,他閉了閉眼,“領軍出陣, 戰前鼓舞士氣, 不是常理?”語氣頗為咬牙切齒, 但看在這一個月來患難與共的情分上,他沒像從前那樣冷冰冰地瞥一眼然後陰陽怪氣。

“出什麽陣啊!不用戰了!”傅長青欣喜若狂, “蕃兵退了!”

街頭巷尾已經湧出老少相攜的百姓, 他們悲欣交集的呼喊響徹靈州上空,喜極而泣的歡聲潑灑天地。這般動靜, 連校場都隱隱耳聞,只是這支原本計劃中即將以命破局的將士一直沈浸在那股難以言說的孤勇決然中,無從分神關註。

“絕非故布疑陣,桑廷確實退兵!她領中軍早已駛出二十裏開外,城下那些都是為了掩人耳目,防備我們追擊而設的幌子!而且最後的一點餘兵也在今早之前就悄然退去!”傅長青大氣都沒敢喘一聲地說完了這些最新的情報,拍著心口激動得想要隨時昏厥。

壯行酒換作了慶功宴,只是作為靈州如今名義上的執掌人和實際上的執掌人,傅長青與李懷安卻只在宴前遙敬一杯酒,而後在眾人歡騰之時默契地離席。

“這條街我走了成百上千次,早就習以為常,唯獨這次感觸截然不同……”傅長青提著刺史紅袍,靜靜地走在這條回府的巷道中,頭頂月光比燈燭耀眼。

“真好啊,”他笑了笑,“我們既不用降,也不用死。”

一月前,南蕃兵馬如天神突降雍土,他們兵分兩路,一路連破十二城,直取京師,逼得天子東狩,而另一路卻由大元帥桑廷親自率領,以蠶食鯨吞之勢,逐漸攻陷各個州府,兩相應和。

如此攻勢之下,不出意外地,靈州已有兩縣潰逃,三縣失守,不過五日桑廷便率軍兵臨城下,將靈州主城圍得水洩不通。

當時傅長青一得知消息,便急得嘴角冒出一串燎泡,直到現在都沒消。榮州刺史殉城而死,死後被大將樓宿割下頭顱,而寧州刺史佯降而叛,被亂刀砍死,譙州刺史歸降,然百姓抗敵之心決烈,殊死一搏,蕃人怒而焚城,百姓十不存一……

擺在他這個刺史面前的只有兩條路,降或戰,但實際上只有一條路——戰,而他有兩個結局,勝而活,敗而亡。

“接下來怎麽辦呢……”他習慣性地看向正四平八穩,不動如山地坐著的李懷安,一片陰影從那人頭頂傾瀉,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大概能拿出個合適的章程罷,畢竟曾領著一幫流寇就能沖破縣衙生擒他這個縣令!更何況如今靈州一州之地,兵強馬壯,怎麽說也不算是以卵擊石。

可李懷安半天不出聲,傅長青心中便沒了底,他電光火石間想到一個消息——多事之秋,兵亂四起,這說的不僅是蕃人入侵,還有世家豪強裂地割據,豎起反旗……

這麽多年,他和李懷安同心合力,將靈州治理得富庶繁華,除了他這個靠科舉正經入仕的正牌刺史,李懷安還使了些手段領了都尉一職,協助刺史掌管一州軍事。可現在傅長青忽然想起,這人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將造反刻進骨髓的叛逆!

聽說領軍的這個蕃人元帥有些反常在身上,與其他意圖對雍人趕盡殺絕的蕃將不同,她頗有些禮賢下士的寬仁之氣,但凡有才識的雍人,不論家世如何,只要真心歸順,都不吝重用,裏頭官做得最大的那個已經升任桑廷的中軍主簿。

傅長青之所以了解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這個“主簿”每到一所城池,都身體力行,慨然勸降,雖然確實吸引到了一些搖頭擺尾的官員,但也在大雍百姓的口耳交接中被罵了個半死。

李懷安有才識麽?傅長青回頭瞄了眼這座籠罩在清晨薄霧中的州府,在心中做了回答——當然!這些年傅長青也只是做個他手中的活印鑒罷了,那些因地制宜的政策幾乎都是李懷安一力推行的。

李懷安能真心歸降麽?這個傅長青倒是不敢保證,但他卻知道李懷安對皇室的憎惡是實打實的。

只靠耍嘴皮子的小書生都混了個主簿的位置,李懷安若降了桑廷,前程似乎比現在要光明得多……這麽一思考,傅長青覺得天都塌了半邊。

“不會要投降罷?”他哆哆嗦嗦地問。

“降如何,不降又如何?”

停在傅長青的耳朵裏,這就是要降啊!

他極其怕死,不然也不會上了李懷安的賊船,可現在他卻視死如歸地沖上前,又哭哭啼啼地開口:“你先殺了我吧,反正等蕃人入了城,我也是個死。”

李懷安挑起眉毛,“你居然要去死?我怎麽不知道你有這分心志?”

“除了死就是逃,可刺史棄城而逃是要被砍頭的!到頭來不也是死!”傅長青苦起一張臉。

“除了死就是逃,你沒想過還有降麽?”李懷安的語氣裏有種蠱惑。

“降——”傅長青差點跳起來,聲音都拔高了,“怎麽能降呢?那可是蕃人!”

“你的志向不是升官發財麽?我記得,你好像也從來不是個清官吧。那把龍椅上,做的是趙家皇帝,還是蕃人皇帝,對你來說有什麽區別麽?”

傅刺史自從踏進官場的第一天開始,就不知道清廉是何物,不然之後也不會和土匪流寇蛇鼠一窩、狼狽為奸。可他現在極度恐慌地踱來踱去,最終似乎想通了什麽,他軟倒在地,雙手拍打著地面,哭嚎著:“你還是殺了我罷,殺了我罷。”

李懷安不理他,擡腿就擦肩而過,推門而出。

“你個烏龜王八蛋孫子,把老子拖下水,現在拍拍屁股就跑了,天底下有你這樣的人麽!”傅長青在他身後吊著嗓子叫罵,但見李懷安的身影在門口頓住,忍不住一哆嗦——他居然罵了這個黑煞神,可他還是咽咽口水,哭喪著語氣,“你倒是給我個了斷啊,我,我自己下不了手……”

死就已經夠可怕了,居然還要自絕?傅長青覺得自己吃不了這個苦。

“老傅,咱們相識多年,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你像個人。”此時日懸東方,霞光千條,李懷安站在光裏,整個人都熠熠生輝,他朝傅長青挑眉一笑。

傅長青在地上坐了半晌,腦子突然轉過彎來,他在罵我!這孫子還有臉來罵我!這麽一楞神,門口的李懷安便沒了蹤跡,心中郁郁的傅刺史最終在校場找到了這個王八蛋。

結果擡眼一看,他發現這人正在整軍。

“你這是要帶著軍隊一起投降啊?”傅長青戰戰兢兢地問。

李懷安下巴一擡,冷聲道:“不。”

“那你列軍做什麽?”

“迎敵!”

一月間十六次對戰,或守城,或主動襲擾以削其勢,沒有哪次傅長青不在心中默默感謝上蒼,他最初只覺得李懷安這人是老天丟來的黑煞星,後來他的官位因此人扶搖直上,又覺得李懷安是他半個貴人……但仍是個煞神,可如今他覺得李懷安大概是老天賜下的救星。

傅長青想活,但他更想站在清風朗日下堂堂正正地活,從前小節既虧,而今大義不損。

“你這人或許真有幾分運道,桑廷原本已經穩占上風都能退兵。”李懷安瞥了眼身側歡欣鼓舞的人,傅長青的眉毛都要飛上了天。

“誒——你可說錯了,這回不是我運氣好……雖然也能算我運氣好,”傅長青眼珠發亮,啪地一拍手掌,“桑廷可不是毫無緣由退兵,你知道麽,天子駕臨寧州,他手下賀、衛二將軍合力捉得蕃將樓宿,把桑廷直接引到了寧州去,咱們靈州之危不就解了!”

“賀將軍?”李懷安蹙眉。

傅長青當即提高了嗓門,“就是賀重玉啊!天機巧合了不是,她父母均命喪樓宿之手,如今大仇得報了。”

“大仇得報?”李懷安意味不明地笑,“她捉住樓宿,又不殺他,自然是要拿他跟桑廷做交易,可仇敵仍活於世,怎麽能算報了仇?你覺得,她是那麽大局為重的性格麽?”

“應當是罷?就算不是,天子不是在寧州,她難道還能拿天子的安危犯險?”傅長青驚疑不定。

“可我覺得——恰恰相反!”李懷安兩眼瞇起,嘴角噙著一抹篤定的笑。

…………

靈州與寧州相隔不遠,行軍至此,桑廷高坐馬背,幾乎能看見寧州城樓。

四個大將沒有一個不在暗罵樓宿礙事,有個忍不住火爆脾氣直接在桑廷面前便開口:“吃了敗仗還被生擒,這種廢物大元帥管他作甚!咱們眼看就能攻下靈州了……”

一個開口,其他人也忍不住幫腔,“攻占洛京這個大功已經被呼延嘯搶去了,到手的靈州也沒了,寧州早就被呼延嘯洗劫一空,咱們就算能攻下又能頂什麽用!”

“大元帥,我們不服啊!”

桑廷的親衛卻冷笑一聲,“樓宿若當場戰死便罷了,他既然活著,大元帥見死不救的消息傳回南洛,你們想讓大元帥吃掛落?”

南洛與大雍不同,有七大氏族拱衛王室,而掌軍的只有樓氏、呼延、風氏,當年風氏反叛,為桑廷所平,南洛王便將風氏之兵馬交托桑廷,可桑廷出身養馬奴,在南洛毫無根基,只靠南洛王賞識委以重任。歲月浮沈,丹心相托的已經是先王,如今的南洛王是先王之子,王太後正是樓宿的親姐姐。

其實他們也就是嘴上抱怨兩句,雖心中憤懣,若與桑廷易位而處,他們也不敢對樓宿視而不見。

“好了,你們不是心心念念想要頭功麽……”桑廷輕扯韁繩,淡淡開口,“現在頭功來了。”

“但洛京不是早被呼延嘯攻下了麽?聽說那家夥現在洛京夜夜笙歌,早就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擒得雍帝,難道不算頭功?”桑廷擡眸,冷光幽微。

“哈哈哈,原來如此,我就說大元帥不是這樣顧此失彼的人嘛!”

一座死都城怎麽比得上一個活皇帝!聽說雍人的皇帝貪生怕死得很,他們的兵馬還沒到洛京城下就一溜煙跑了沒影,如果捉住他,豈不是能挾之以號令雍國各個州府,各州府還不望風而降?如此,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功勞可比呼延嘯的要大多了!

“大元帥,”一人驅馬靠近,“屬下還是憂心,寧州或許是個陷阱啊。”

“彭主簿,你多慮了,就算是陷阱,等我大軍壓陣,一人一腳也能踩成平地,何所畏懼。”桑廷不是沒有猶疑,可她統領的這支兵馬就是她最大的底氣。

“至於你口中讚不絕口的那位賀將軍,我亦好奇,不過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你認為,勸降她的幾率有多大?”

如果賀重玉見到此人,一定會驚訝地發現,這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書生,便是洛京攜眾學子為明光紙登門致謝的那人。

“故人相見,彭主簿心中可有惶恐?”巍峨高大的寧州城墻已經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桑廷忽地輕笑,“你口中的賀將軍還真有幾分神奇,不過短短數日,原本殘破的城墻居然已經重新補全。”

呼延嘯是個什麽德性,桑廷一清二楚,經他手過的城池,能與廢墟無異,而這也是讓桑廷扼腕之處——那些被屠殺的雍人中,原本可能有許多能為他們南洛所用,其中或許就有如彭雪陽、乃至賀重玉這樣的人才!

“這道城墻攔不住呼延嘯,難道能攔得住大元帥?”彭雪陽輕聲笑道,“至於屬下……”

“寒窗十四載,只因家境不顯,屢試不第,而今幸得大元帥青眼!人生於世不建一番功業豈不白來一遭?雍地無我彭雪陽落腳之處,唯有向國主表以赤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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