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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山中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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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山中遇雨

“來來來, 咱們快進屋!”陳丹生迫不及待地招呼他們,他一腳踹開了房門,這扇門晃了兩下, 終於當著他們的面哐當墜地。

放眼一瞧, 這間屋子像剛被洗劫過似的,道袍散落,桌椅東倒西歪,一個花紋古樸的鼎式丹爐翻倒在門邊, 漆黑的殘渣噴了滿屋。

賀重玉吸了吸鼻子, 她聞見一股濃郁的焦枯味。“陳道長,看您那麽熟練的樣子,究竟是炸了多少次爐啊?”

“這個嘛……這個嘛……”他欲言又止。

“沒有哪次不炸的, 尤其老夫呆在紫陽觀的時候炸得最多!”徐叔子罵罵咧咧。

“這麽頻繁, 您就沒試著將配方記載下來,省得重蹈覆轍?”

“誰說我沒記,我每次都記!”陳丹生一彎腰就從鬥櫃下抽出一本二指厚的簿子,隨手就翻開一頁舉到賀重玉面前。

從各味材料類別,到配比,再到天時、火候,一應記載詳盡, 陳丹生甚至還拿朱砂記錄了每次炸爐的陣勢, 不愧是把煉丹當做畢生追求, 真乃精益求精,光是這份態度就無可挑剔。

賀重玉眼尖地看到一行紅字——此方毫無可取之處, 不必再用。她指著這行字好奇地問, “這是什麽緣故?”

陳丹生原本淡定的面容接近破碎,“我是要得道成仙, 不是想身下黃泉。”他還沒活夠呢!

“不知道出了什麽岔子,那回的炸爐威力驚人,直接掀掉了半邊屋頂……”

當時道觀裏的其他人都以為地龍翻身,嚇得慌不擇路地逃命,後來得知是觀主又一次炸爐,竟無言以對,有個膽小的當場就收拾包袱頭也不回地下了山——長生術沒習到就算了,反倒枉死能找誰說理去?這狗屁的長生誰愛修誰修去罷!

陳丹生一顆丹心,九死不悔,樂在其中,他只是遺憾地長嘆一聲,又接著埋頭煉丹。

他說得半喜半醉,徐叔子聽得白眼連天,段行川震撼之情溢於言表,可賀重玉卻靈光一動,好像有什麽念頭即將破土而出,她當即就問,“陳道長,不知此簿可供晚輩一覽?”

“嗐!你年輕又位高權重的,牽扯什麽修道煉丹啊!”陳丹生打了個哈哈,隨後擡袖撣撣桌子,“來,倒酒,老道饞蟲早被勾出來了!”

畢竟也不是緊要的事,只是腦子裏一時閃過的猜想,賀重玉也沒緊追不舍,她也朝段行川拍了拍桌子,“倒酒!”

段行川才揭開壺蓋,兩個老頭就立刻陶醉地瞇起眼睛。

“沈霞醉相傳是戰國時期,酒仙陸景的得意之作。陸景有八大名酒,但傳至今天的只剩下三種,沈霞醉就是其一,這也是酒仙釀造的最後一種酒。”徐叔子對酒如數家珍,此刻侃侃而談。

段行川也笑著接話,“古書相傳,此酒奇異之處在於開壇之時霞光蒸騰,酒水顏色居然也絢麗如霞,因此取名沈霞醉。陸景死後,沈霞醉雖然流傳下去,卻再也沒人能釀出這種繽紛的色澤。”

此刻段行川帶來的酒就是清澈如水的樣子。賀重玉淺咂一口,卻對段行川所說的故事不甚在意,她笑盈盈地看著段行川:“也許這酒根本就不是五顏六色的,你不也說了開壇之時,正值霞光彌漫,說不準就是那些人喝醉了看花了眼,覺得酒和晚霞一個顏色了,不然怎麽叫沈霞醉呢。”

她把最後那聲“醉”字咬得格外意味深長,尾音像伸出了一個小鉤子,段行川心如鼓跳,他才喝了一杯,臉就已經紅得不像樣子,與漫山遍野的紅梅有得一拼。

“沒情調!”他輕輕哼聲,又扭過頭來美滋滋地給賀重玉斟酒,“明光紙大成之日,我便該為你慶賀的……”那時風波不止、算計未停,他不敢輕易去打擾;此刻酒液傾註如泉,把那些微不足道的遺憾都澆融。

“現在也不晚啊。”賀重玉輕笑。

片刻靜默,只聽見風吹過頭頂的梅枝,簌簌作響。陳丹生悄悄瞄了坐在對面的兩個年輕人,又擡眸朝旁邊的徐叔子擠眼睛,眉毛靈活得像小孩兒的手指。

他無聲地咧嘴,露出一個促狹的笑——這倆絕對有情況!

徐叔子不動聲色地在桌底下踩了他一腳,眼神中透出濃濃的警告意味——不關你的事兒,好好喝你的酒就完了!對兩個老酒蟲來說,還有什麽比安安靜靜喝上一杯傳世名酒還舒坦呢?

陳丹生忽然開口:“小賀啊……老道能這麽叫你罷?”

“您老隨意。”賀重玉舉杯。

陳丹生摸了摸依舊淩亂沾灰的長須,“你真想要老道的配方簿?”

“您肯答應?”賀重玉霍地放下酒杯,直勾勾地盯著他。

“老道多年心血,總不能白白給你罷?”陳丹生不緊不慢地地說,“只是金銀物什俗氣,我瞧不上……”

徐叔子硬生生咽下一個悶笑,在座的四個人裏,恐怕沒有比這道士更貪財吝嗇的了,活脫脫一個錢串子成精。

陳丹生瞪他一眼,繼續端得仙風道骨的姿態,“老道煉丹,需要一味梅花蕊中無根之水,你為我取些來,我就將配方簿全都送你,如何?”

無根之水,豈不是雨水、露水?只是此刻已非清晨,露水是斷斷尋不回了,除非她在山裏呆一夜,至於雨水就更虛無縹緲,今日晴光正好,誰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才會下雨!

段行川立刻就要幫腔,但他還沒開口,先瞅見了賀重玉胸有成竹的神情,剛要脫口而出的“陳道長,您別為難人啊”就變成了“我和你一起去”。

“你當然得一起!你們倆一夥來的,豈能留個人偷懶?”陳丹生擡起眉毛打量一周,隨手拎起原本盛酒的青瓷葫蘆,“省得再尋摸器皿,就拿它了,把它裝滿就成!”

“如果來不及,你們晚上就在這觀中住下,此處雖然清簡,但衣物被褥樣樣俱全!”

賀重玉接過瓷葫蘆,微微一笑,“傍晚之前,晚輩絕對帶著滿滿一壺梅蕊上的無根之水來見您。”

“謔!這麽傲氣?有膽量!”陳丹生一下就被激起了好勝心,“那咱們打個賭,若是傍晚之前你沒能把這葫蘆裝滿,即便明日,也不作數了,我那配方簿絕不會給你再看一眼!”

“我若是帶著滿葫蘆回來,你把配方簿送我。”賀重玉擡起下巴。

“送你就送你!”陳老道一腳踩上了凳子,啪地猛拍桌面,但他很快狐疑地瞇眼,“只能是無根水,什麽溪水河水井水我是不會認的,堂堂賀主司這點信用總該有罷?”

賀重玉語氣篤定:“說是無根之水,就是無根之水,如假包換!”

時間緊迫,賀重玉他倆當即就動身,剛踏出觀門就迎面撞見三三兩兩的灰衣道士。

“看來是已經炸完啦!”小道士兩眼驚奇。

“還行,屋頂沒翻。”年長的道士長吐一口氣。

“觀主真有錢啊……”這人感慨萬千,滿臉欽佩。

等略微走遠了一段路,賀重玉和段行川才兩相對望一眼,哈哈大笑。

紫陽觀內,徐叔子看著陳丹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個一把年紀還像他這麽不著四六的!徐叔子時常為自己攤上這麽一個朋友而懷疑人生。

“不給就不給,你怎麽偏要捉弄人?”徐叔子可對賀重玉的倔強勁兒有幾分了解,“你就欺負老實孩子,要是碰見個混不咎的當場就把你毒打一氣,搶了東西揚長而去!”

“不會罷?看著挺文靜的一個娘子啊?”

徐叔子扯起一個冷笑,一點沒添油加醋地說起了賀重玉的精彩往事。

“咕嘟!”陳丹生咽下一口口水,臉上已經帶了幾分後悔,“我這不是想著促成一樁好事麽!你看那倆有眉毛有眼的,我就尋思著幫他們一把唄!孤男寡女,依山尋梅,郎情妾意不就水到渠成了麽!”

“這麽愛操心,趕明兒別煉丹了,紫陽觀就改作月老廟罷!”徐叔子瞥他一眼,他摸摸下巴,“不過小賀那孩子有點能耐,你還是把這什麽配方簿好好收拾出來,等她來取罷……”徐叔子眼睛一轉,就打定了主意準備看老友的笑話。

“嘿——我還就不信她能做得到!”這已經不是他和賀重玉的勝負之賭了,這是他和姓徐的老家夥又一次的爭鋒!

與陳丹生抱著近似想法的還有段行川,他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重玉,你真能在傍晚前就弄來所謂的無根之水啊?”

“嗯,當然,”一股漸漸濃郁的水汽縈繞在賀重玉鼻尖,她便更有把握了,她回頭朝段行川笑了笑,“你不信我?”

“信!”段行川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話已經說出來口才摸著後頸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心裏是信你的,可……”他擡頭,一輪閃耀的太陽高掛空中。

段行川指了指頭頂,“這個就讓我有點遲疑了。”

“不過我還是信你,比信老天爺還信你。”他就咧著一口白牙,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句話,白凈的臉上悄悄旋起一個笑窩。

山路上布滿了落梅的花瓣,香氣滿徑,微風迎面吹來,發絲與袍角都輕輕後揚。他們正走著,便感覺拂過臉龐的風越來越涼。

賀重玉猛地擡頭,果然見到頭頂已經無聲無息地凝聚起一片濃厚的雲團,雲層深處露著一抹暗光。

突如其來的一陣雨將他們倆個都淋成了落湯雞,即使是賀重玉都沒預料這場雨到來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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