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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情深責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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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情深責切

從榮州到洛京, 從在野到入朝,這些時日裏凡是栗平能數得出的大事,甭管好壞, 多多少少都和賀重玉有牽扯, 有些甚至就是她本人一手釀造的。

即使是栗平也不得不摸著良心承認,賀重玉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她優異得超出所有庸庸碌碌的男人,皇帝的心血來潮在她的功績襯托下, 竟也像是遠見明察、知人善任。

她穿著和他們別無二致的官服, 擔任和他們大同小異的職位,於是他們也自然而然地把她看作尋常官場後輩,或多或少地忽視了她的女子身份。

當白勤在他面前抱怨, 說賀重玉膽大妄為得不像個女人, 他才猛然意識到,朝中幾乎和他平起平坐的這樣一個年輕人,是個徹徹底底的女子!

有些事,或許只有她敢如此不顧一切罷……

“俗話說見微可知著,敢殺容四郎,可見賀重玉秉性剛烈,動了手還能全身而退, 說明她思慮周全、頗有計謀, 但她明明能在關城門之前就將容霖活捉, 卻仍然親手殺人,此女恐怕心思幽深、睚眥必報啊……”

栗平當然知道賀重玉是故意在城門大關之後才追上了容霖, 其他人不了解內情, 他這個刑部侍郎還不了解麽?容霖就是他親手放出去的!

皇帝饒有興趣地聽著栗平的描述,哈哈笑了兩聲, 才一擡手道,“栗卿多慮了,既然她行事合乎律法,又有什麽好指摘的呢?”倒不如說,正是因為賀重玉如此輕狂,他才能放心任用她。

“如此桀驁不馴的人才,也只有陛下有這個胸襟來包容啊,賀主司得遇陛下,實是她之大幸。”這樣的人,用好了確實是一柄利器,但刀柄確如陛下所想那般握在他的手中麽?因為心有顧慮,栗平不能將這些猜疑和盤托出。

栗平粗淺地奉承了幾句,這點直白的話語對於如今的皇帝而言恰到好處,他撫掌而笑,只說,“年輕人嘛,有些棱角是好事,總不能個個八面玲瓏罷。”他指著面前的栗平,眼神揶揄。

而栗平也含蓄地輕笑,“陛下果決,老師又過於剛直,只有臣來做這個玲瓏人了。”

皇帝聽他提起姜燮,頓時意興索然,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他倒是辜負這個名字。”眼神掃過面前的栗平,心中便覺得多少熨帖——老頭兒迂腐,他的學生還算懂事,若朝中臣子皆像栗平這般知情識趣,他也不必總是大發雷霆了……

想起姜燮畢竟是陪伴多年的老臣,身邊的老臣已經寥寥無幾了……皇帝不可避免地浮出一絲惆悵,往日被他多番頂撞的惱怒也消退了許多,關懷道,“你老師的病情如何了?”

“老師那是陳年舊疾,每近天寒都痛得走不動路,今年寒氣比往年都重,如今連下床都難了,只能將養著,但願開春後多少恢覆一二罷。”

“你老師啊,是個犟骨頭,不服老,什麽事兒都要做得盡善盡美……”皇帝幽幽一嘆,而後勾唇笑了笑,調侃著,“只是現在看來,他不服老是不行嘍……”

“他這一退,刑部都得靠你挑大梁了,尚書的位子朕還是屬意你,你得盡心!”皇帝鄭重了神色。

栗平合袖一拜,“臣必竭盡所能。”

“你辦事朕素來放心……容家的事就這麽了了,刑部的人該約束的約束,該警告的警告,你自己掂量罷,就不必再來稟報朕了。”皇帝擺了擺手,示意栗平退下。

“把那個不爭氣的東西給朕叫進來!”

栗平才出殿門,就聽見皇帝喊了這麽一句,內監小跑著,朝跪在殿門口的誠王俯身說道,“殿下,陛下召您。”

從他身側經過的時候,栗平與正巧起身的誠王視線交錯,他臉色波瀾不起,甚至朝誠王拱了拱手,彬彬有禮地稱道“誠王千歲”,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賀重玉這事兒做得無可指摘,任誰都要誇一句當機立斷,只是賀氏與誠王卻再無和解的可能……栗平深深嘆氣,他回頭望了一眼在寂靜夜色中顯得更加猙獰的乾元殿,不禁哀嘆——陛下啊,你究竟想做什麽呢!

矮子裏拔高個,誠王已經算是不可多得的選擇,若說剪除了他母家的勢力是預防日後外戚幹政的禍患,那又何必將他打落塵埃呢!還使賀重玉與他敵對!

他是真覺得可惜。可用的皇子、可用的臣子,這兩人怎麽能水火不容呢!陛下就算是為了後事考慮,不說教他們同氣連枝罷,也該促使他們握手言和啊!

…………

走進乾元殿的時候,趙礐還滿腹牢騷,心想拿刑部侍郎作暗棋,父親真是大手筆!他羞惱不已,恨自己識人不明,竟沒想到那個姓栗的居然是父親的人!他不可抑制地產生了對一直高高在上的生父的埋怨,便如他此刻獨坐龍椅,俯瞰跪在面前的自己。

燈燭閃著幽綽的光,這點牢騷很快就變成了恐懼,趙礐跪伏著,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你幹的好事啊。”皇帝淡淡地俯視這個從前被他引以為傲的兒子。

“父親!父親!兒是一時糊塗啊!”趙礐急迫地開口,說著說著便泣涕不止,聲音都已經哽咽,“舅舅一家遭遇大難,他百般懇求我救表弟一救,我……我也是鬼迷心竅了才答應他的啊!”他扯著袖子哀哀地哭,似乎一副親情大義兩難全的痛苦模樣。

“你是皇子,是朕的兒子,容家禍亂的是你家江山,你卻忤逆的父親,為了戕害汝之家產的外人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冷汗已經流了一背,趙礐只覺得後背十分陰冷,他的上身已經貼緊了地面,不敢擡起分毫,提心吊膽地開口:“兒臣事後也是自責不已,容家鑄成大錯,兒臣不該被私情左右,於是才來向父親坦白啊。”

皇帝眼神瞥過他哆嗦的身子,輕輕哼了一聲,“你年紀大了,心也野了,竟學起了結黨營私。”

“兒臣冤枉啊!”趙礐猛地擡頭,大聲辯解,掠過父親陰晴不定的臉色,又心虛得跪地,顫顫巍巍地解釋道,“就是逢年過節走動了些,不過是正常的人情往來罷了,這才有機會和栗侍郎說得上話……”

“舅舅哀求兒臣,兒臣也是不忍,才聽了他的荒唐之言。”

“兒臣去尋栗侍郎,原本也是想著,碰碰運氣……”他悄悄擡了擡頭,小心翼翼地瞄了父親一眼,“沒想到他竟真的同意了,兒臣也是出乎意料,一步踏錯啊!”趙礐說完便立刻埋頭不起。

沒聽見父親有什麽反應,趙礐心頭惴惴不安,後頸像有一千斤的石頭壓著。

“好在你迷途知返,終未釀成大錯。”

“父親的意思是,表弟他被抓獲了?”趙礐像是陡然放松了心神,還動了動手背,擦去腦門上的細汗,“抓到了就好,兒臣總算是亡羊補牢了。”

“朕知道,那兩個一個是你的親舅父,一個是你的親表弟,還都是你王妃的父兄,你這孩子顧念親情,夾在兩頭總是難辦……”皇帝輕輕笑了一聲,“你不想做的事,有人幫你做了,你該好好謝她才是。”

趙礐駭然舉頭,怔怔地看著被耀眼的燭光籠罩的禦座,他甚至看不清皇帝的面容,只隱約察覺他的嘴唇上下掀動,吐出冷淡的聲音——“容霖已死,你不必擔憂了。”

他無力地軟倒,靜默無言,身體都好似被這個消息震驚住了,甚至忘了顫抖,平靜得像一條蜷著的死兔子。但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臟正在急劇地跳動,一聲一聲比雷霆還響。

“拖下去也是節外生枝,不必多等兩日了,朕已經命人送了鴆酒,容家的事你不必再煩心。”

聽見這話,趙礐的心反而漸漸平息了下來,他忽然淚如雨下,眼淚沾濕了衣袖,但他死咬著嘴唇,僅僅發出一些短促的喘息聲。

皇帝緩緩走下禦座,一邊開口道,“你一向嬌慣,今天可是受了大苦。”

誠王今日傍晚來面見的皇帝,就被皇帝罰跪到了現在,兩腿已經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不苦!”趙礐哽咽著應答,“兒做錯了事,理應受罰,父親只讓兒跪了一會兒,是父親心慈,兒如今羞愧難當。”

皇帝提著袖子慢慢走到了這個兒子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叫王妃拿熱水給你敷一敷,明日宣個太醫好好看看,你還年輕,別留下什麽病根……”

“你舅舅把兒子教的不出息,女兒倒是不錯,容家的事牽連不到她頭上……少年夫妻本該相濡以沫,你也得多開解她,既然做了皇家的兒媳,心中就不能只放著原來的一家一室!”

皇帝神情淡淡,止住了他意欲開口的動作,“你也該好好反省反省!一直這麽莽撞,朕怎麽放心把重任交到你們身上!”

趙礐雙眼又滲出一片晶瑩,“父親,是我錯了!”他好像幡然悔悟。

“你啊!”皇帝擡手,虛點了他兩下,搖搖頭,甩著袖子便走進了後殿,“回去歇著罷!”

趙礐諾諾告退,冷汗濕透的內衫黏在他後背,涼得他打了個寒顫,可他心中卻一片火熱。

…………

“七郎回去了?”皇帝問身邊的老內監。

老內監低著頭回答:“誠王殿下已經離去。”

“他可有什麽怨氣麽?”

“殿下哪會有怨氣呢,他從容著呢。”

皇帝輕笑,“還從容呢,你也是擡舉他了,優柔寡斷,不知道和誰學來的……”他忽然開口,“太子那邊如何?”

老內監依舊低眉順目地答道,“太子似乎頗有醋意。”

“醋意?”皇帝不禁反問。

老內監於是遞上一份奏折樣式的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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