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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獨領風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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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獨領風騷

皇帝偶爾也是個樸素的實用主義者, 就像用明光紙為他擢利百萬的賀重玉,他能排除萬難賜予她無上的榮耀——雖然對皇帝來說,所有的難處都不算難。

他若有所思地俯瞰這些臣子, 在面對賀重玉的去向上, 滿堂朱紫、旗幟鮮明,如薛靈竹般謹遵上意的、一概不管的;如談道成般眈眈逐逐卻是“心懷叵測”的;如徐茂般疾首蹙額卻無可奈何的……

他們大多數都保持了默認的態度,只有崔善自成一派,從頭至尾都明示著他的不喜與反對——從賀重玉正式踏入朝堂的第一天起, 崔善就沒有一天不彈劾賀重玉的。以至於後來新帝繼位, 內書閣書吏按例將先帝奏折分門別類、歸檔庫存,竟驚奇地發現,崔太傅一個人上書的奏章獨占三成, 其中將近一半是參賀重玉……和她姐姐的。

眾人沈寂的時候, 薛靈竹卻輕輕笑了笑,“陛下愛惜人才,而六部不是合適的歷練之地,既然談尚書也說百工坊茲事體大,不如趁早使其獨成一衙,賀主司嘛從此安心統管它就是了。”

這話深得我心!皇帝點了點頭,“可百工坊尚且體量單薄, 談卿, 既然你自告奮勇……”

談道成眼睛一亮, 徐茂面上淡然心中狂喜。

“那你就親自挑些戶部的人才去幫賀主司壯勢罷!”

“百工坊如今空虛待補,正是諸位該合力襄助的時候……談尚書!既然你對賀主司這般青眼有加, 擔憂她的前途, 正好你統管戶部,可擢選哪些賢才想必早已心中有數, 現在就寫下來罷!”

皇帝拍了拍手,身後的內監迅速捧著筆墨紙硯小跑到談道成身側,內監低眉順眼地弓著腰,手上卻飛快地為談道成磨墨。

該!你個老匹夫,吃悶虧了罷,沒撈到苗子反倒自己往外搭了!徐茂幸災樂禍地看著談道成,叫你總愛甩著賬本當令箭,叫你整天看誰都像害蟲!

這哪兒是記錄賢才啊,這分明是陣亡名簿,估計那些正擱朝清殿外站著的戶部官員也沒想到,勤勤懇懇半輩子,無辜因頂頭上司一個錯誤的決定痛失大好前途。

不過徐茂轉念又想,談老匹夫要錢不要命,從前陛下只能仰仗他,所以才容忍他,現在有了賀重玉這個走馬上任的新任寵臣,擡手就是百萬錢,談道成這家夥的重要性可是大大下降啊!

他要是再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估計再也沒好果子吃了,連戶部都得跟著一起挨掛落!興許,被他寫了名字的人,不僅沒有損失好前程,反而還能搭著賀重玉的東風扶搖直上呢!

談道成僵直著身子,徐茂都快忍不住催促他動筆的時候,聽見上座的皇帝輕飄飄說了一句,“戶部有了,工部也不能落,給徐尚書也拿一張紙。”

晴天霹靂!

那可都是我一手調教的親信!

徐茂無神的目光瞥過畏畏縮縮的馮彥之,槽牙一酸,心道,我能把這家夥的名字寫上去麽?

場面一時間很尷尬,最尷尬的是缺德的皇帝連張書案都不給他們倆,談道成和徐茂如果不想撅著臀趴在地板上做出不雅的姿態,就只能把紙張貼在手心裏,用那一小塊勉強平整的地方落筆。

因此,後來有朝臣打趣這些由戶部、工部分撥到百工坊的官員,說他們是被兩部尚書大人捧在手心裏的人。

但現在如何下筆終究是個難題,徐茂的臉苦的像生吞了二斤黃連,他立刻跪著哀哀怨怨地哭訴。

但皇帝根本不聽——之前針對朕的愛卿時那股氣焰哪兒去了?朕好心給工部送一個奇才……雖然她只是掛名的,但那也是朕的心意,別說六部,天下都是朕的,輪得到你個老東西嘰嘰歪歪?不識擡舉!

皇帝現在不想讓賀重玉做個掛名孤臣了,他別出心裁地將百工坊變成了京都獨立的衙門,重點是等同六部的獨立衙門。不止賀重玉,他要用真正的朝臣填充百工坊,而且手下有人好辦事,以後賀重玉這個主司可不用看上司的臉色,她自己就是百工坊的上司!

但談道成這個生肖屬貔貅的老家夥可不好隨便打發,皇帝思索片刻,最終勉為其難地說,“國庫吃緊,朕這個皇帝也不能坐視不管,長安坊所得利盈的兩成今後都直接充入國庫罷。”

談道成霍地擡起頭,“光長安坊哪裏夠!臣要百工坊的兩成!”

嘶——眾人註視著獅子大開口的談尚書,暗想,你還真敢開口!

“你不要得寸進尺。”皇帝波瀾不動地警告他。

“那就長安坊的五成!”談尚書眼中電閃雷鳴。

“不行,最多三成!”皇帝咬牙切齒。

“三成就三成!”談道成立刻動筆。

皇帝捏了捏眉心,餘光瞄到近乎奮筆疾書的談道成,和他身側淒風苦雨的徐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罷……保住了賀重玉,保住了百工坊,花了一筆小錢打發了談道成,還順手找徐茂出了個氣,但皇帝總覺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麽,他有一股被騙的感覺。

“賀主司,今後咱們守望相助啊!”

談道成甩開內監伸來的手,“反正都是要交給賀主司的,你插什麽手!”他扭頭將手上一紙名單啪地拍進賀重玉手裏。

他見徐茂冷冰冰地站著,隨口“嘁”了一聲,一把扯過他手中的紙張,眉開眼笑地、再次拍進了賀重玉的手中,“這些都是我們兩部的英才……反正至少戶部的都是!他們就交給賀主司管教了!”

談道成向賀重玉表達善意,還不忘順勢拉踩徐尚書一腳。

這下垂頭喪氣的只剩了徐茂一個人。

此時大多數朝臣只覺得談道成不愧是滿眼金銀、一身銅臭,竟對賀重玉如此青睞,說得難聽點都像是諂媚!但不到一旬,他們便深刻地佩服起談尚書的先見之明。

在愚蠢的徐尚書百般勉強、極力推阻賀重玉進入工部的時候,聰明的談尚書就已經思考怎麽行使攻心之計全力拉攏這個人才,而事實也恰如其是,賀重玉對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談尚書的好感,比其他大臣高出遠遠一大截!這一大截,可幫了談尚書的大忙!

塵埃落定,賀重玉自然領旨謝恩,她起身時與皇帝對視,皇帝的目光空前慈祥。

從朝鳳樓前,再到如今朝清殿裏,賀重玉都穿著一身同樣鮮紅的長袍,可是現在的紅袍才是名正言順的官袍。不管是皇帝之前的冷眼旁觀,還是此刻的百般回護,都沒有讓賀重玉的內心生出一絲波動。

她只是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權力才是世間唯一的公理——它能讓正確的變成金科玉律,讓不那麽正確的變成不容置疑,讓錯誤的變得光明正大。

無論她承不承認,在攀逐權力的這場鬥爭中,未來謚號明帝的天子本人,才是賀重玉第一個影響深遠的嚴師、良師……

下朝之後,百官向宮門走去,而賀重玉轉身去了後宮。烏雲低垂,隨手便掀起一陣細雨,洇濕的石板上浮現一個個足印,又被雨絲沖散。

談道成遠遠地看見雨幕深處那道賀重玉的背影,像窮秋涼雨洗濯成的一枚鮮艷的鴿子血。

他暗自道著可惜,也撐起一把傘在宮道上慢吞吞地走著。

身邊傳來一聲重重的嗤嘲,談道成吊起眉頭朝徐茂翻了個白眼,敗兵之犬罷了,他不和這庸人計較。

宮道上走著的官員們都在議論賀重玉的事,連綿的雨聲都沒壓過他們的聲音。

戶部呂侍郎也湊到談尚書跟前,好奇地問他的上司,“陛下怎麽非要把賀重玉提溜進外朝呢?”

自覺生了一雙慧眼的呂侍郎早就發現了方才朝堂紛爭當中的漏洞,但他沒敢開口,散朝之後才跑來和老上司咬耳朵。

“依我看這事兒明明好解決的很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陛下舍不得百工坊,舍不得分他的內帑,咱們戶部跟他們工部也不想被分權……”

“那陛下怎麽不讓賀重玉繼續做原來那個主司呢?”

呂侍郎資歷相對一群鶴發老臣來說,還算比較淺,他沒見過當年宸公主攝政掌權時,滿朝釵裙濟濟一堂的盛大場面。在他看來,一個女子能做個微末小官都該感恩戴德了,掌管一方還是沾了她姐姐的光,也沒有必要非得往廟堂上鉆營。

“錢能通天,虧你在戶部,還敢小看她的本事……”談道成瞥他一眼。

“這倒是不假……但也不用那麽恩寵罷?”

“她是用的明光紙啊!”談道成差點破功、大罵一句蠢貨。

紙以載文,紙以傳道,賀重玉造出成本低廉的明光紙,推及前朝舊例,這可是加官封侯的重賞,而且她雖是無意,卻實實在在地幫皇帝打壓了一部分世家大族的氣焰。

談道成暗嘆,只可惜他已老邁,不知剩下多少壽數,估計是看不到寒門疊興的那一天了……

事實上這一點,滿朝臣子都心知肚明,卻齊齊緘口,畢竟他們大多數,要麽出身世家大族,要麽身後站著世家大族……在為賀重玉論功時,即使是出身微末的談道成也沒有將這一功點明,而皇帝也和他心照不宣。

被談道成毫不留情地沖了一臉,呂侍郎猶覺委屈,他這不是一時失策沒想到麽!

“就憑這些……可是主司一職,官也不小啊?”怎麽就非要爭個名正言順呢?呂侍郎搔了搔側頸,覺得皇帝的恩厚突如其來——但這也算一個誤解,皇帝動輒雷霆萬鈞的作風經常讓人忘記,他其實是個出手相當大方的人。

像呂侍郎這般想法的官員不在少數。

談道成一手撐傘,一手扶額,“鄉下老財還知道給拉磨的驢餵飽草料呢,你可真行,圖人出力還一毛不拔!”他丟了白眼,“以後別說是老夫的人,我嫌害臊!”

皇帝圖的是這區區百萬錢麽,是接連不斷的百萬錢,是單單一個明光紙麽,是能層出不窮地造出這些的賀重玉!

談道成走出了一股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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