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口不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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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口不擇言
百工坊盤根錯節, 稍有不慎就會灰飛煙滅，查貪？查得完麽！貪汙的人永遠像雨後春筍一樣一茬茬地冒出來。
賀重玉再有心，也無力, 她不是一身輕輕的孤臣, 她有父母，有姐姐，有朋友，她無論做什麽事, 都得提前想好不能讓她所珍重的人受到牽連。賀重玉其實是個有自知之明的孩子, 這一點賀重華看得很清楚。
那事情怎麽會鬧成如今這般天翻地覆？賀重華也在疑惑。
蘇子津輕輕笑了一聲，“賀貴妃，你是真不了解你妹妹啊……她去見過崔善, 你知道麽？”
乾元殿與沈司監當面對質之後, 賀重玉無功而返，那些血案像石頭壓在她的心上，她沒法兒安穩。
她找過姐姐，但賀重華表示無能為力；
她問過蘇子津，可蘇子津勸她放下；
她去了洛縣，但縣令能做的，只是把義莊裏那些尚未安葬的屍骨托付給她；
她甚至去見了前任主司馮彥之, 而馮彥之只用一杯清茶就打發了她……
“所以她去找了崔善！”賀重華拉下嘴角, 仿佛氣極而笑。
滿朝被皇帝調教得識相乖順的官員裏, 崔善是個異類。
他可以看不慣所有人，想參誰就參誰, 他彈劾貴妃失德的奏章摞起來可以直追朝清殿的檐角, 但賀重華卻不能把他怎麽樣，因為這老頭兒是皇帝的活牌坊。
賀重玉就算是去求助了誠王都不奇怪, 但她居然去登了崔善的門！
賀重華面無表情，語氣淡漠，“不是說崔太傅閉門謝客，拒之不理？”賀重華知道妹妹去找過崔善，而崔善也和她預料的一樣並沒有答應見賀重玉。
“他說沒見你就信啊？若是夜半三更，翻墻密謀，還能讓你知道？”
蘇子津的表情要多不屑有多不屑，即使被賀重華瞪了一眼也沒收斂，反正他已經是賀重華這條藤上的螞蚱了，他們倆誰也看不慣誰，誰也幹不掉誰。
賀重華這才琢磨明白味道，這樣孤註一擲的路數，確實很像賀重玉和崔善兩人聯手的作風。
她大概能揣度出，於千秋大典揭露案行，逼迫註重顏面的皇帝不得不拍板處理，這應該是崔善的主意；而那一出擡棺鳴樂，恐怕就是賀重玉出的損招。
“哼，那老匹夫可沒念她的好！”賀重華久居深宮，可她卻耳聰目明，自是清楚崔善這些時日沒少彈劾她們姐妹。
說了這麽多，賀重華沒忘記她原本的目的就是來興師問罪。
蘇子津自作主張的事很快就傳到了賀重華耳朵裏，她頓時火冒三丈——百工坊已經沒了指望，羽林衛算是她最後的期待，那可是沒人不艷羨的軍權！
即便有許韌幫襯，進行諸多籌謀，可皇帝將他的軍隊看管得密不透風，賀重華廢了千辛萬苦才找到撕破一條口子的可能性，但這絲可能性卻被蘇子津隨手毀了。
賀重華的怒火積攢了幾日，卻沒有一絲消散的跡象，反而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盛。正好今天皇帝去了五音閣，一看就是要徜徉樂音、許久不得出的情形，難得有如此機會，她顧不得穩妥，換了一套宮女的衣服就怒氣沖沖地殺來蘭臺。
話題又回到了原點，賀重華逼問蘇子津，“為何阻礙我？”
“誒誒，我不是說了，沒想阻礙你，我只不過是想救賀重玉。”
“而且說到底……羽林衛的那些消息還是我透露給你的罷？我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賀重華銳利的目光掃向蘇子津的臉，他沒有一絲心虛，於是賀重華輕笑了一聲，笑聲落在這間空曠的藏書閣，突覺幾分陰森：
“千秋大典前，玉兒去乾元殿覲見，陛下見她了，我沒法知道她和陛下說了什麽，陛下沒有聲張，玉兒也沒有告訴我，但我了解玉兒，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會做那麽莽撞的事。”
“憑你的身份，應該比我了解得更多，可你依然那麽做了，你敢說不是故意的？”
“這你可冤枉我了……”蘇子津是真不知道，皇帝連他都瞞著，他也不知道這倆人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可不知道，就不救了麽？蘇子津正了正神色，看向賀重華，“我不能拿賀重玉去賭皇帝的仁慈。”皇帝沒有仁慈，這有太多前車之鑒了。
“你倒是好心，真不知道咱們倆誰才是她的血親！”賀重華忽然覺得無比諷刺。
蘇子津看著眼前一身素衣都掩不住絢美的賀重華，無聲地嘆了口氣，他想說其實在他心裏，賀家的兩姐妹都同樣重要，他做不到讓賀重玉冒著生命危險，也不能坐視賀重華無辜赴死——否則他怎麽會一直幫她做事，而不去向皇帝揭發呢！
賀重華以為捏住了他的把柄，皇帝的影衛副統領無緣無故幫了一個後妃，這對蘇子津來說確實是致命的把柄。
但賀重華沒想過，如果蘇子津願意，他可以用不下二十種法子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自己的寢宮，就好像意外猝死或者重病纏身、不治身亡一般，沒有人能察覺是蘇子津的陰謀。
不過手心手背還分厚薄呢，相比陰險詭譎的賀貴妃，蘇子津確實更欣賞賀重玉多一些，或許是因為棲身黑暗久了，就不自覺地對光產生了念想。
“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照你的方式來辦，除惡不盡，反受災殃……你想讓賀重玉成為滿朝公認的佞幸麽？”
“你們家四口人，已經有三個……”蘇子津頓了頓，話未說盡，“就讓剩下那個清白些罷。”
賀重華猛地扭頭，目光如冰，可轉瞬間冰消雪融，唇角扯出一個莞爾的弧度，“佞幸？她不早就是麽？”
她的聲音甜膩，像過了一層黏答答的蜜糖，“在我身邊的，誰不是佞幸啊？”
“滿腔正義又怎麽樣呢？舍生忘死又怎麽樣呢？崔善那老東西還不是看不上她！”
“哪兒來的清白？我們都在泥濘裏，汙穢不堪！”
賀重華笑瞇瞇地看著蘇子津，好像一條花色斑斕的毒蛇在吐信子，但蘇子津似乎完全不怕她的毒液噴灑，他甚至上手推了賀重華一把，齒縫裏逼出幾個字，“快閉嘴！”
“怎麽，嫌我話說得難聽？再難聽也是真——”
賀重華沒法兒再開口了，蘇子津過於惶恐的眼神緊盯她身後一處，她自然順勢望去，看見了書架邊站著的賀重玉。
賀重玉身形不矮，挺拔得像根翠竹，貼著比她人還高、一直頂到了天花板的高大書架，卻無端顯得纖弱可憐，仿佛竹子害了蟲病，原本水靈靈的翠葉都泛著枯黃。
賀重玉好似溶進了書架的陰影裏，安靜地站著，什麽聲也沒出，賀重華捏不準她聽到了多少。
見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賀重玉一時楞住，不知道要說什麽，忽地擡手指著大門說：“門沒關，我就進來了……”
她好似是在回答如此突兀地出現的原因，又好像是為這場意外的偷聽找個合適的理由，她的第一反應是解釋，然後道歉，可不知為何，道歉的話到了嘴邊，就梗塞住了。
她朝姐姐走來，可她始終垂著眼睛，睫毛像蝴蝶的觸須敏感地顫動。
“陛下傳旨，我的禁閉結束了……”賀重玉輕輕地說。
禁閉剛結束，身上的傷大概才剛好全乎，就眼巴巴地進宮來看她姐姐了，可她姐姐不在寢宮，估計是許韌告訴她賀重華來了蘭臺，蘇子津揣測。
但許韌可能也沒想到，這個時機太巧，最不應該聽到的一段話讓賀重玉聽到了！
蘇子津悔恨得在心裏瘋狂抽自己巴掌——你怎麽就管不住這張嘴呢！他惴惴不安地瞄著賀重玉，但賀重玉一絲眼神都沒分給他，她現在滿心神都是姐姐。
蘇子津一陣牙疼，心中郁悶，但他識趣地往旁邊挪了挪，把空間留給了這對姐妹。
賀重華走近了些，她摸著妹妹的側臉，柔軟的手指像光滑的絲緞，“傷好些了麽，還疼不疼了？”
“好多了，已經快落痂了。”季純心的醫術不是浪得虛名，當然也有部分得益於賀重玉本身體質比較好。
“好了就好……”賀重華撫摸著賀重玉臉頰的手輕輕落在她肩膀上，將她肩上的衣袍褶皺扯平，一邊說著，“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怎麽敢那般行事呢。”
賀重玉擡起頭，她現在迷茫不知該作何表情，於是臉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慌張，她並不打算瞞著姐姐，於是說道：
“陛下不願懲治那些人，我便想辦法讓他不得不懲治……我去找了崔太傅。”
“崔太傅不肯見我，我就半夜翻了他家墻頭。”
聽見這話，蘇子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沒想到自己隨口胡謅的話竟然是真的。
崔善想避嫌，而且他確實不待見賀重玉，但賀重玉半夜翻墻的舉動不僅沒使他生氣，反而讓他對賀重玉有了一絲改觀。
崔善直白地告訴賀重玉，天子好面，因此他打算於千秋大典、萬人當眾，抵死進諫！崔善想肅清朝堂，一掃積弊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難得等到這個機會。
百工坊也算是掃清積弊的一環，因此崔善和賀重玉是一拍即合。
那夜一粒燈花映照中，賀重玉微微一笑，對崔太傅說：“光進諫有什麽意思，古往今來諫言的還少麽？”
她要給洛京百姓留下一個徹徹底底的“談資”，讓他們想忘都忘不掉，忘不掉了上面的人自然也就不能掩人耳目、輕拿輕放了。
棺材和屍骨是賀重玉拉來的，但彈奏哀曲的樂人是崔善找的，崔太傅沒有什麽閑錢，去不得那些雅致奢靡的大戲院，只能在挨著河道的土戲臺邊聽上兩支民間俗劇。
什麽都商量好了之後，賀重玉也準備再次跳墻之時，崔善叫住了她，“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崔善是要和賀重玉分清界線，他依然不待見賀重玉，或者說不待見賀貴妃的“朋黨”。
賀重玉回頭張揚地一笑：“今夜之後，再無瓜葛！”
崔太傅的界線劃分得確實很利落，賀重玉的傷口還滲著血呢，他參她的折子就已經遞到了皇帝案頭。
賀重玉向姐姐坦白了一切，包括所有未曾來得及透露的細枝末節。
而賀重華就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拍了拍賀重玉的臉，“那就回府去罷，剛剛痊愈，該好好歇歇。”
賀重玉什麽多餘的話也沒說就回家了，她像一只聽話的小狗，被主人踹了一腳也不汪汪叫，微乎其微地嗚咽一聲，主人說你走吧，於是她就真的聽話地走進了漫天的大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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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事情怎麽會鬧成如今這般天翻地覆？賀重華也在疑惑。
蘇子津輕輕笑了一聲，“賀貴妃，你是真不了解你妹妹啊……她去見過崔善, 你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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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過姐姐，但賀重華表示無能為力；
她問過蘇子津，可蘇子津勸她放下；
她去了洛縣，但縣令能做的，只是把義莊裏那些尚未安葬的屍骨托付給她；
她甚至去見了前任主司馮彥之, 而馮彥之只用一杯清茶就打發了她……
“所以她去找了崔善！”賀重華拉下嘴角, 仿佛氣極而笑。
滿朝被皇帝調教得識相乖順的官員裏, 崔善是個異類。
他可以看不慣所有人，想參誰就參誰, 他彈劾貴妃失德的奏章摞起來可以直追朝清殿的檐角, 但賀重華卻不能把他怎麽樣，因為這老頭兒是皇帝的活牌坊。
賀重玉就算是去求助了誠王都不奇怪, 但她居然去登了崔善的門！
賀重華面無表情，語氣淡漠，“不是說崔太傅閉門謝客，拒之不理？”賀重華知道妹妹去找過崔善，而崔善也和她預料的一樣並沒有答應見賀重玉。
“他說沒見你就信啊？若是夜半三更，翻墻密謀，還能讓你知道？”
蘇子津的表情要多不屑有多不屑，即使被賀重華瞪了一眼也沒收斂，反正他已經是賀重華這條藤上的螞蚱了，他們倆誰也看不慣誰，誰也幹不掉誰。
賀重華這才琢磨明白味道，這樣孤註一擲的路數，確實很像賀重玉和崔善兩人聯手的作風。
她大概能揣度出，於千秋大典揭露案行，逼迫註重顏面的皇帝不得不拍板處理，這應該是崔善的主意；而那一出擡棺鳴樂，恐怕就是賀重玉出的損招。
“哼，那老匹夫可沒念她的好！”賀重華久居深宮，可她卻耳聰目明，自是清楚崔善這些時日沒少彈劾她們姐妹。
說了這麽多，賀重華沒忘記她原本的目的就是來興師問罪。
蘇子津自作主張的事很快就傳到了賀重華耳朵裏，她頓時火冒三丈——百工坊已經沒了指望，羽林衛算是她最後的期待，那可是沒人不艷羨的軍權！
即便有許韌幫襯，進行諸多籌謀，可皇帝將他的軍隊看管得密不透風，賀重華廢了千辛萬苦才找到撕破一條口子的可能性，但這絲可能性卻被蘇子津隨手毀了。
賀重華的怒火積攢了幾日，卻沒有一絲消散的跡象，反而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盛。正好今天皇帝去了五音閣，一看就是要徜徉樂音、許久不得出的情形，難得有如此機會，她顧不得穩妥，換了一套宮女的衣服就怒氣沖沖地殺來蘭臺。
話題又回到了原點，賀重華逼問蘇子津，“為何阻礙我？”
“誒誒，我不是說了，沒想阻礙你，我只不過是想救賀重玉。”
“而且說到底……羽林衛的那些消息還是我透露給你的罷？我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賀重華銳利的目光掃向蘇子津的臉，他沒有一絲心虛，於是賀重華輕笑了一聲，笑聲落在這間空曠的藏書閣，突覺幾分陰森：
“千秋大典前，玉兒去乾元殿覲見，陛下見她了，我沒法知道她和陛下說了什麽，陛下沒有聲張，玉兒也沒有告訴我，但我了解玉兒，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會做那麽莽撞的事。”
“憑你的身份，應該比我了解得更多，可你依然那麽做了，你敢說不是故意的？”
“這你可冤枉我了……”蘇子津是真不知道，皇帝連他都瞞著，他也不知道這倆人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可不知道，就不救了麽？蘇子津正了正神色，看向賀重華，“我不能拿賀重玉去賭皇帝的仁慈。”皇帝沒有仁慈，這有太多前車之鑒了。
“你倒是好心，真不知道咱們倆誰才是她的血親！”賀重華忽然覺得無比諷刺。
蘇子津看著眼前一身素衣都掩不住絢美的賀重華，無聲地嘆了口氣，他想說其實在他心裏，賀家的兩姐妹都同樣重要，他做不到讓賀重玉冒著生命危險，也不能坐視賀重華無辜赴死——否則他怎麽會一直幫她做事，而不去向皇帝揭發呢！
賀重華以為捏住了他的把柄，皇帝的影衛副統領無緣無故幫了一個後妃，這對蘇子津來說確實是致命的把柄。
但賀重華沒想過，如果蘇子津願意，他可以用不下二十種法子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自己的寢宮，就好像意外猝死或者重病纏身、不治身亡一般，沒有人能察覺是蘇子津的陰謀。
不過手心手背還分厚薄呢，相比陰險詭譎的賀貴妃，蘇子津確實更欣賞賀重玉多一些，或許是因為棲身黑暗久了，就不自覺地對光產生了念想。
“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照你的方式來辦，除惡不盡，反受災殃……你想讓賀重玉成為滿朝公認的佞幸麽？”
“你們家四口人，已經有三個……”蘇子津頓了頓，話未說盡，“就讓剩下那個清白些罷。”
賀重華猛地扭頭，目光如冰，可轉瞬間冰消雪融，唇角扯出一個莞爾的弧度，“佞幸？她不早就是麽？”
她的聲音甜膩，像過了一層黏答答的蜜糖，“在我身邊的，誰不是佞幸啊？”
“滿腔正義又怎麽樣呢？舍生忘死又怎麽樣呢？崔善那老東西還不是看不上她！”
“哪兒來的清白？我們都在泥濘裏，汙穢不堪！”
賀重華笑瞇瞇地看著蘇子津，好像一條花色斑斕的毒蛇在吐信子，但蘇子津似乎完全不怕她的毒液噴灑，他甚至上手推了賀重華一把，齒縫裏逼出幾個字，“快閉嘴！”
“怎麽，嫌我話說得難聽？再難聽也是真——”
賀重華沒法兒再開口了，蘇子津過於惶恐的眼神緊盯她身後一處，她自然順勢望去，看見了書架邊站著的賀重玉。
賀重玉身形不矮，挺拔得像根翠竹，貼著比她人還高、一直頂到了天花板的高大書架，卻無端顯得纖弱可憐，仿佛竹子害了蟲病，原本水靈靈的翠葉都泛著枯黃。
賀重玉好似溶進了書架的陰影裏，安靜地站著，什麽聲也沒出，賀重華捏不準她聽到了多少。
見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賀重玉一時楞住，不知道要說什麽，忽地擡手指著大門說：“門沒關，我就進來了……”
她好似是在回答如此突兀地出現的原因，又好像是為這場意外的偷聽找個合適的理由，她的第一反應是解釋，然後道歉，可不知為何，道歉的話到了嘴邊，就梗塞住了。
她朝姐姐走來，可她始終垂著眼睛，睫毛像蝴蝶的觸須敏感地顫動。
“陛下傳旨，我的禁閉結束了……”賀重玉輕輕地說。
禁閉剛結束，身上的傷大概才剛好全乎，就眼巴巴地進宮來看她姐姐了，可她姐姐不在寢宮，估計是許韌告訴她賀重華來了蘭臺，蘇子津揣測。
但許韌可能也沒想到，這個時機太巧，最不應該聽到的一段話讓賀重玉聽到了！
蘇子津悔恨得在心裏瘋狂抽自己巴掌——你怎麽就管不住這張嘴呢！他惴惴不安地瞄著賀重玉，但賀重玉一絲眼神都沒分給他，她現在滿心神都是姐姐。
蘇子津一陣牙疼，心中郁悶，但他識趣地往旁邊挪了挪，把空間留給了這對姐妹。
賀重華走近了些，她摸著妹妹的側臉，柔軟的手指像光滑的絲緞，“傷好些了麽，還疼不疼了？”
“好多了，已經快落痂了。”季純心的醫術不是浪得虛名，當然也有部分得益於賀重玉本身體質比較好。
“好了就好……”賀重華撫摸著賀重玉臉頰的手輕輕落在她肩膀上，將她肩上的衣袍褶皺扯平，一邊說著，“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怎麽敢那般行事呢。”
賀重玉擡起頭，她現在迷茫不知該作何表情，於是臉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慌張，她並不打算瞞著姐姐，於是說道：
“陛下不願懲治那些人，我便想辦法讓他不得不懲治……我去找了崔太傅。”
“崔太傅不肯見我，我就半夜翻了他家墻頭。”
聽見這話，蘇子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沒想到自己隨口胡謅的話竟然是真的。
崔善想避嫌，而且他確實不待見賀重玉，但賀重玉半夜翻墻的舉動不僅沒使他生氣，反而讓他對賀重玉有了一絲改觀。
崔善直白地告訴賀重玉，天子好面，因此他打算於千秋大典、萬人當眾，抵死進諫！崔善想肅清朝堂，一掃積弊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難得等到這個機會。
百工坊也算是掃清積弊的一環，因此崔善和賀重玉是一拍即合。
那夜一粒燈花映照中，賀重玉微微一笑，對崔太傅說：“光進諫有什麽意思，古往今來諫言的還少麽？”
她要給洛京百姓留下一個徹徹底底的“談資”，讓他們想忘都忘不掉，忘不掉了上面的人自然也就不能掩人耳目、輕拿輕放了。
棺材和屍骨是賀重玉拉來的，但彈奏哀曲的樂人是崔善找的，崔太傅沒有什麽閑錢，去不得那些雅致奢靡的大戲院，只能在挨著河道的土戲臺邊聽上兩支民間俗劇。
什麽都商量好了之後，賀重玉也準備再次跳墻之時，崔善叫住了她，“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崔善是要和賀重玉分清界線，他依然不待見賀重玉，或者說不待見賀貴妃的“朋黨”。
賀重玉回頭張揚地一笑：“今夜之後，再無瓜葛！”
崔太傅的界線劃分得確實很利落，賀重玉的傷口還滲著血呢，他參她的折子就已經遞到了皇帝案頭。
賀重玉向姐姐坦白了一切，包括所有未曾來得及透露的細枝末節。
而賀重華就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拍了拍賀重玉的臉，“那就回府去罷，剛剛痊愈，該好好歇歇。”
賀重玉什麽多餘的話也沒說就回家了，她像一只聽話的小狗，被主人踹了一腳也不汪汪叫，微乎其微地嗚咽一聲，主人說你走吧，於是她就真的聽話地走進了漫天的大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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