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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短暫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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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短暫交鋒

昨夜或許對許多人來說都是個難眠的夜晚, 有人握著已經磨得光滑的石頭傻笑,有人捏著空蕩蕩的錢袋心碎欲淚,有人卻伴著窗外鳥雀啁啾一夜無夢……

賀重玉推門而出, 聽見前院傳來異樣的破風聲, 她披著外袍走近。

老李難得起了個大早,往常他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沖這個作息,很難承認他只是賀家一個小小的馬夫, 就如後來言語不忌的馮二郎所言, 常人家裏若有個敢比主子起得還晚的奴才,早該亂棍打死。

老李斂眉屏聲,兩手握住一把寬邊笤帚, “喝”地一聲沈吼, 笤帚懸空橫劈半圈,劃出一道半圓的殘影,驚起一群吱哇亂叫的鳥雀。

賀重玉鼓鼓掌,“氣勢不錯!”

老李放下笤帚,“嘿嘿”笑了兩聲,撓著後腦勺:“閑來無事,練兩下子……我看來是上了年紀了, 力道大不如前啊。”

他挺著粗壯的水桶腰, 肚子像抱了個西瓜, 大概這些年的太陽沒有白曬,閑也沒白偷, 讓他懶出一身的肥肉, 可奇怪的是,他的腦袋卻沒變化, 除了脖子略微粗了點兒,甚至剛來賀家時眉眼間的一縷悍氣和歲月風塵氣都已經消失殆盡,現下滿臉的安詳平和。他紮著赭布頭巾,眼神裏仍泛著滑頭,仿佛一條身形膨脹的黃皮貍子。

“您這是要出門去?”他問。

“去百工坊,好歹領了職,怎麽也得去看看。”賀重玉扯緊了腰帶,將昨日皇帝給的鶴紋赤金的主司令牌從層層衣褶裏揪出來。

老李嗖地躥到賀重玉面前,搓著手,眼睛溜溜地轉:“要不要屬下給您駕車?”他一貫沒臉沒皮,沒等賀重玉同意,就已經以下屬自居。

賀重玉斜眼瞥他,“你看家!”她拍著老李的肩膀,咧出一個威脅的笑,“洛京人心險惡,宅子裏都是弱不禁風的女子,我不放心。”

弱不禁風?這是說單手能拎動二十斤的小葉紫檀箏的商陸?是牙尖嘴利只在賀重玉面前裝得乖巧的喜鵲?還是那些徒手搬水缸的女護衛?

老李眼皮狂跳,沒忍住拿手捋了一把,才繼續諂媚地笑起來:“您也說洛京人心險惡,家裏好歹這麽多人呢,您在外頭可勢單力孤啊!”

算了,若有事使喚他去跑腿也行,於是賀重玉便答應讓老李跟著。老李立刻忙不疊地拍胸保證:“我這兩日可沒閑著,特地買了張圖冊,快把洛京城跑了個遍,有我在,您指定錯不了路!”

說來也折騰,賀重玉家住太平坊,位於洛京城東,永街之北,可百工坊諸部卻在洛京城西,永街之南,靠近西市,而百工坊的主管衙門在皇城內的司作監,幾乎與大理寺只有一墻之隔。

賀重玉作為主司,按例得先去司作監和一應司監混個臉熟,再去下屬各部察看各部事務。她剛到司作監,便見一個熟人已經在門口,似乎等候多時。

“小賀主司,多日不見,風采更甚了……請和我來罷。”說話的是當時奉旨前去榮州的蘇欽使,他現在是副普通文官打扮。

除了主司,百工坊各部不都由內監領職,蘇欽使怎麽在這兒?賀重玉眼睛略微狐疑地掃過面前這個清臒中年,若不是他蓄著長須,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她還以為對方也是個內監。

他們一邊走著,一邊不急不緩地交談。文士摸著長須笑著說:“還未向小賀主司介紹,在下蘇子津,蘭臺令使,特奉陛下旨意而來。”皇帝擔憂賀重玉初涉官事,便指派了他來為賀重玉掃清疑難。

“蘭臺?不是收錄皇家典籍之所麽?陛下當時為何會派蘇令使前往榮州?”

蘇子津笑了笑,“為人臣子,哪裏要分什麽職責所在,陛下有命,莫敢不從。”

理由很正當,賀重玉點點頭,但她仍覺得奇怪,更怪的是這位蘇令使看她的眼神,憑白透著一股黏糊勁兒,讓賀重玉心頭發毛。

“蘇令使何故這樣看著我?”賀重玉直來直往。

蘇子津絲毫不覺得尷尬,“自然是看小賀主司意氣風發,俊彩風流,尤其是您的眼睛銳利如鷹,少年郎正該有這樣的眼神。”

蘇令使真沒有一點自知之明,這“銳利如鷹”的眼神可是沖你去的!老李緊跟著賀重玉身後,一路弓著背,耳朵卻高高豎起,心裏嘀咕著。

“誒,還沒請教這位是……”蘇子津指著老李問。

“我的隨從。”

蘇子津訝異地揚眉,“這跟你的品味似乎不太搭調啊。”

老李心中快把好事的蘇子津罵上了天,而賀重玉扯出一個唇角拉平的笑,“我的品味一向粗鄙。”

“哈哈,小賀主司率真質樸,怎麽能說是粗鄙呢,你太謙虛了……”蘇子津廣袖一揮,“我們到了。”

迎面走來一個臉盤白胖的和氣內監,他和老李這種滿身橫肉仿佛隨時能上山當土匪的壯碩不同,中年內監頭發烏黑光亮,穿著司作監的藏藍服制,他伸手向賀重玉行禮,步履移動間好像一只揣滿烏菜內餡的薄皮包子。

“賀主司啊,千盼萬盼總算把您盼來了——”他拉長腔調,像在戲臺上唱戲,“您一來,咱們百工坊可算有了主心骨哇!”

他擡起雙手拍了兩下,“主司大人親至,你們是瞎了?快過來!”

三面廳門大開,一群藏藍袍子的內監瞬時蜂擁而至,除了站得最前的幾個衣袍花樣繁覆,剩下的只著無紋素袍。他們兩手交疊擡至胸口,腰彎得快和地面齊平。

“折煞了折煞了,不必多禮,”賀重玉差點被這陣勢嚇了一跳,她看向那個胖內監,“這位……公公?都起身罷,我初來乍到,實在不好受此重禮……”

胖內監的笑就沒從臉上下來過,“老奴忝為司監,姓沈,奉陛下之命掌管這司作監,負責諸部調配,其餘副司監按例駐於百工坊各部,不得擅離職守,今日不能來拜見主司了。”

“無妨,我去見他們也一樣。”賀重玉笑了笑,“陛下命我接管百工坊,我總不能在這司作監裏做個無事先生罷?還是得去親眼看看。”

“您說笑了,當然要去,您可是主司——”沈司監不動聲色地掏出一個荷包借著行禮的手勢,塞到賀重玉手裏,“只是主司明鑒,咱們百工坊事務浩瀚瑣碎,難免會有些許錯漏……咱們一葉障目或許分辨不出,您耳目敏銳,若查出什麽,可一定不吝賜教,咱們知道錯在何處,底下才好改正不是?”

賀重玉挽起袖口,將那圓鼓鼓的荷包拋回給沈司監,見沈司監手忙腳亂地接了,才似笑非笑地說:“職責所在,真有什麽我定毫無巨細地告知。”

沈司監笑容一頓,又很快恢覆,他問道:“可要老奴陪同主司?”

蘇子津適時插嘴道:“沈司監不必勞心了,陛下已經支使了我。”

“有蘇令使相陪,再好不過了,陛下英明!”沈司監側身拱手,“老奴恭送二位。”

坐在前往百工坊的馬車上,賀重玉仍然有一絲不可置信,“這就結束了?”

蘇子津挑眉一笑:“恰恰相反,這才剛開始……”他挪了挪腰後的軟枕,愜意地往後一靠,繼續說,“你剛剛應該收下那個荷包的。”

“不想收,不缺錢。”

蘇子津聳聳肩,“行罷,誰叫你有陛下撐腰呢!”

賀重玉微微皺眉,試探著問蘇子津:“蘇令使,百工坊是不是有貓膩?”賀重玉總覺得前方似乎有個深坑正等著她往裏跳。

“你這話說的,朝廷上下哪處沒有貓膩?”蘇子津瞇著眼,手指像憑空彈著一首曲子似的來回撥弄。

“誒,還沒請教您,榮州那回究竟是怎麽回事?”賀重玉直白地問道。

蘇子津微微坐正了些,才開口道:“老順王勾結蕃人,意欲謀反……哦,我是說前面那個順王,陛下便命領禁軍捉拿順王父子入京,順便查個案。”

“前頭那個順王,陛下的親兄弟?他不是早早就死了?這也能查出來?後面這個順王也謀反了?”

蘇子津擺擺手,“那倒沒有……世子行事荒誕連陛下都有所耳聞,若說父子三代接連意圖謀逆,看著不像話。”

“陛下起初懷疑榮州地方官員和此事有牽連,幸好此事僅到老順王為止,世子、也就是後來的順王繼位,王府和蕃人的交易也莫名斷了。”

“而且最奇妙的是,老順王謀逆一事,順王父子竟毫不知情。”

“往事如煙,再無蹤跡……順王病死,陛下也格外開恩饒恕了世子,只令其圈禁北雁山王孫院,終生不得出。”

賀重玉突然問道:“若順王父子真的謀逆了呢?”

蘇子津側頭看著賀重玉,目光微沈,唇畔淺笑:“榮州府衙官員,不論官職高低,抄家滅族,殺無赦。”

賀重玉不寒而栗,她忽地想到一個疑點,“既然往事如煙,陛下怎麽知道老順王謀反?又怎麽知道順王父子對此事不知情?”

“那自然是因為禦醫,”蘇子津意味深長地說,“禦醫心細如發,發現了蛛絲馬跡,便立刻回稟了陛下。”

很難說順王後期行將就木卻硬吊著一口氣不死這事兒有沒有那個細心禦醫的功勞。

賀重玉撇撇嘴,“這禦醫也很了不得,幹脆改做密探算了。”

蘇子津微微一笑:“小賀主司目光如炬,此人正是影衛營密探。”

賀重玉眉毛一挑,“這是機密罷?也能告訴我?”

“所以還請小賀主司保密。”蘇子津笑得像只狐貍。

蘇子津像是猛然間想起什麽,“瞧我這記性,竟把最重要的事兒忘了!”他掏出一份明黃色的布帛,“陛下有差事交給你。”

皇帝沒打算讓賀重玉做個萬事不沾的吉祥物,眼看朝鳳樓動工在即,賀重玉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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