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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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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懷安,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小五已經在這裏等了整整半日。

黑衣男子,也就是李懷安,他終於摘下那副面具,瞼下至唇側已經被勒出兩道紅痕。

這並不是多麽豐神雋秀的相貌。恰恰相反,李懷安長著一張可以淹沒在人堆裏的臉,和他雪後松竹般的身形看上去並不相配。

李懷安看著約莫弱冠的年紀,或許是年輕些,倒顯得他的一雙眼睛清澈得發亮。

其實賀重玉當時也不一定真能把面具掀開,這面具做得比平常的都要厚重,拿牛皮帶子牢牢地綁在他的臉上。

從始至終,他就只給賀重玉露出這樣一雙眼睛。“有些私事,不算打緊。”他捏著自己的兩頰,面具戴久了,磨得他臉疼。

他將懷中的一副手書遞給小五:“這是薛家家主的親筆,回去交給老傅。”他似笑非笑,“得恭喜他又可以升遷了。”

“那咱們……”小個子憂心忡忡,他提到,“老傅的官可是越升越高了。”

李懷安拍了拍這個一直跟著自己的小兄弟,他胸有成竹:“老傅想撇下咱們可沒那麽容易。我們還得謝謝他,畢竟,一個長史可比一個縣令有用得多。”

這種勝券在握的神情同樣浮現在薛靈竹的臉上。

“怎麽樣,考慮清楚了麽?賀欽,你得為二娘子想想,你說她一個又聾又啞的傻子,在這小小的郗寧有什麽前程?倒不如隨我去淩河,薛氏一族自能找到治好她的名醫聖手。”

賀欽很想對這個聽風就是雨、狗眼看人低的家夥說,我女兒才不是傻子,她也不聾,她天生聰慧,她四歲寫的字比你四十歲寫的都好看!

他真該把書房裏那些平日哄著勸著小女兒才讓她寫下的詩篇,劈頭蓋臉地砸到這老東西身上,讓他好好看看。

薛靈竹不愧於他“白鴟鸮”的名號,一手字寫得和鳥爪子扒拉出來的一樣不堪入目。

為這事,他從小就沒少被人嘲笑。即便現在他位高權重,深受天子信任,仍舊有不少人暗地裏拿這個譏笑他,甚至有人堂而皇之地在書房掛了一副狂草,上書“春蚓秋蛇”。即便是天子,偶爾都會望著這張臉感嘆道,貌若玉樹,字比枯草。

賀欽按捺下怒氣和焦慮,他冷聲道:“合作不是不行,你先把我女兒平安送回來。”

“這恐怕不成,載著賀二娘子去往淩河的船,酉時就已經出發了。”

薛靈竹拿扇子抵著賀欽的胸口——他剛才聽見這話差點沖上前來給薛靈竹一拳。

薛靈竹嘩地展開扇子,一派悠然地輕搖,他一點都不覺得,綁走別人的孩子逼迫她的父親為自己做事,是一件多麽惡毒的行為。

薛靈竹甚至火上澆油:“其實你家大娘子也不錯,我本想把她也帶走,這樣賀小娘子遠在淩河好歹還有個伴兒。不過為了你少些掛念,我思索再三,還是決定把賀大娘子給你留下。怎麽,不謝謝我麽?”

賀欽的眼睛一閉再閉,他想,和禽獸終究是無法溝通。半晌才沈聲問道:“你想讓我怎麽做?”

薛靈竹啪地合起扇子,眼睛一亮:“這就對了。”他臉上帶了幾分笑意,看著像個瀟灑公子。

其實賀欽左一個老東西又一個老東西地罵,反倒有些辜負薛靈竹那張臉了。

他真實年紀比賀欽要大幾歲,賀欽才剛嶄露頭角的時候,薛靈竹已經背靠三皇子,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

當年薛靈竹和賀欽,光憑一張臉,就風靡整個洛京,時人稱為“洛京雙璧”。歲月不敗美人,這麽多年過去了,薛靈竹倒是風采依舊。

“和譙州聯系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你只要假勢依附誠王,容家那邊自會把你奉為座上賓,到時候你想做點什麽還不容易麽。”

“只是區區一縣令,容家能瞧得上我?”賀欽不無諷刺地反問薛靈竹。

“誒——你可太低估自己了,要不是陛下聖恩決斷,憑你的本事,怎麽會屈尊郗寧呢。”

這下賀欽更加譏嘲:“你也說了,是陛下決斷,就憑這個,容家敢接納我?”

“決不決斷的,不還是陛下一句話的事,有我為你轉圜,你怕什麽?”

這倒是真的,別的不說,薛靈竹的口舌,賀欽是見識過的,論顛倒黑白,沒人比他更精通了。

不過薛靈竹自身也有把握,他其實十分清楚,賀欽只是被皇帝怒火燎到的一個搭頭。更何況正主都死了那麽多年了,一個搭頭有什麽好追究到底的,要追究到底,八年前賀欽就和他那倒黴岳父一樣死無葬身之地了。

尤其賀欽還是陛下最喜愛的那類臣子,陛下會網開一面的。

說來也諷刺,陛下愛忠臣,愛能臣,更愛長著一張好臉的正臣,可他最信任的還是專門興風作浪的薛靈竹。

“難辦!你沒聽說,我已經和譙州分家多年?貿然聯系,豈非有古怪”

賀欽嗆聲,說到底,他其實並不願再和譙州那邊有什麽牽扯。

“你這就迂腐了。”薛靈竹幾近諄諄教誨,“兒子想老娘,幼弟想兄長,寄封信聯絡聯絡,這是什麽了不得的事麽?有什麽好為難的。”

難就難在,賀欽和譙州主家分家分得很徹底,只是薛靈竹並不知道,而賀欽也不打算告訴他。

“我知道你們這些人行事總愛標榜光明磊落,不過賀欽,你難道真的不恨賀家人?”薛靈竹的語氣似有蠱惑。

“許他做初一,就不許你做十五?你看看這個地方,一貧如洗,憑你賀氏子的身份,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苦。”

“賀欽啊賀欽,你本是天之驕子,竟在此窮根苦地,把大好年華埋沒了。如果不是你那絕情的長兄,你會淪落至此?我就不相信,譙州賀氏,樹大根深,居然不能容下你麽?”

見賀欽被他的話觸動,薛靈竹發出重擊:“我可是聽說,當年你一出事,譙州便立刻和你分家斷親了啊!”

八年前,賀欽求援的書信還沒從洛京寄往譙州,就已經收到了譙州賀氏和他斷親分家的聲明,其聲勢連深居皇宮的天子都有所耳聞。

譙州似乎害怕但凡聲勢不夠浩大,就會立刻沾上賀欽這個黴球,故而極力和賀欽撇清關系,似乎從前總拿賀欽天縱奇才、年少得志的身份引以為榮的不是他們一樣。

薛靈竹也很喜歡看原先其樂融融的一家徹底反目是怎樣的精彩,別人越苦楚,他反而看得越興致勃勃。

往昔他最看不慣賀欽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癡樣,沒想到經歷了一番淒風苦雨,這個人倒讓他看順眼了不少。世上真正的聰明人又多了一個,他為此得意。

但恐怕要讓薛靈竹失望了,薛縣尉已經把賀重玉送來了賀宅。

薛靈竹看到一個人抱著賀重玉站在正廳門口,而這個人還是從前他討厭的人裏的一個。

他搖著扇子,一臉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的淡然,笑瞇瞇地思忖,薛家人還真是蠢貨啊。他似乎忘記了,自己也是薛家的。

蠢貨,既說的是薛家主派來協助薛靈竹的笨蛋屬下,也說的是眼前這個被淩河薛氏大張旗鼓趕出門的人。

真有緣分,兩個同樣被家族掃地出門的倒黴蛋聚到一塊兒了,薛靈竹玩味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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