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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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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過

“我不離開。”

聲音落在密室裏, 擲地有聲。

工作人員對視了一眼,也沒說什麽,而是裝模作樣地開始了手術。

他們拿著手術用具在空中虛無地一通操作, 連帶著濺起的冰冷液體, 房間內不時地傳出來嬰兒尖銳的哭嚎,還有些男人的低語與絕望的呼喊。

顧臨釗感覺掌心裏的那只手在顫抖。

他以為傅弦音是害怕, 於是摩挲著她的指尖做安撫,說:“我在,不怕, 沒事的。”

無邊的黑暗遮住了一切。

天花板上朦朧的舊燈照不亮昏暗的房間, 顧臨釗抓著傅弦音的手, 確認她還要留在這裏玩之後, 就溫聲地哄她。

他看不清她。

看不清她的眉眼, 看不清她的表情。

也看不清她此刻被淚水模糊的面容。

其實在牽住顧臨釗的那一瞬間後, 傅弦音就不怎麽怕了。

她只是很想哭。

淚水洶湧而來, 從她眼眶湧出。傅弦音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 哭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甚至不敢開口, 生怕那隱藏不住而被暴露出的,帶著哭腔的尾音。

於是她只能死死地咬著唇, 讓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音。

手術臺的冰冷刺骨刺心。

傅弦音蜷縮在手術臺上, 感受著淚水源源不斷地往外湧。

好難過啊。

為什麽,為什麽上天連一點甜頭都不肯給她呢?

以為是可以抓住的希望要被她自己親手放棄。

以為就此不再出現的絕望卻從來沒有終結的那一天。

她想要逃離,卻又想要永遠留下。

心臟像是被劈成兩半, 一半被羽毛拽著往天上飄,另一半卻被生根荊棘纏繞, 一個勁地往下墜。

少年溫柔的輕哄在她耳邊環繞。

幾乎有那麽一瞬間,傅弦音想要反悔。

她舍不得現在擁有的一切, 她想要去和傅東遠所說的不可能去抗爭。

她想要留下。

她不想走。

可也只是那麽一瞬間而已。

……

“手術”或許進行了很久,也或許只是三五分鐘。

傅弦音沒概念。

她只是感受到身旁的人逐漸離開,於是她趕忙調整好自己的氣息,摸著手術臺爬起來,啞著嗓子問:“他們走了嗎?”

她聲音裏還有隱藏不住的濃重鼻音,說出口時連她自己都驚了一瞬。

傅弦音飛快地為自己找補:“快點出去吧,這裏好冷。”

話音落的瞬間,帶著體溫的外套罩住了她。

外套上還帶著少年熟悉的氣息,傅弦音攏了攏衣襟,像被擁抱。

顧臨釗說:“這裏應該還有什麽線索……”

他話還沒說完,程昭昭膽怯的聲音就在房間內響了起來:

“餵,餵?你們兩個能聽到嗎?”

傅弦音清清嗓子,回話:“能聽到,你們能看見我們嗎?”

程昭昭說:“看不見,只能聽見。”

陳念可問:“你們那邊情況怎麽樣?”

傅弦音手指縮在袖口裏,她說:“我們這裏是個手術臺,我剛才在手術臺上做手術,醫生一直在說孩子月份很大很可惜有危險之類的,但是背景音樂裏不光有小孩的聲音,我還聽到了男人的聲音。”

她頓了頓,說道:“我猜,‘我’應該是不想墮胎的,但是‘顧——’”

她下意識用她自己和顧臨釗來帶入角色身份,去描述劇情。

說道自己“墮胎”時傅弦音都沒覺得有什麽,然而顧臨釗三字只說了個開頭,她就抿了抿唇。

再開口時,早已換了副說法:

“孩子母親不想墮胎,孩子父親不想要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應該來得很意外,但是又不是意外之喜。”

程昭昭問:“那什麽情況下會是爸爸不想要孩子,覺得孩子太累贅,太麻煩了?”

傅弦音說:“對,或者是這是一段畸形的感情。而孩子的父親是主要過錯方,譬如說母親其實是小三,父親在有原配的情況下出軌,所以在孩子作為意外來臨的時候,才不想要這個孩子。”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雖然聽聲音聽不出來,但是我覺得這個孩子應該是個女孩。”

掌心被顧臨釗捏了捏,傅弦音轉頭,聽見顧臨釗輕聲問:“不怕了?”

傅弦音搖搖頭,說:“不怕了,我在這裏和她們說,你去找線索吧。”

牽著她的那只手還是沒有松開。

傅弦音掙了掙,重覆道:“去吧。”

身旁的人離開了。

明明看不大清楚,可這份空間中被空缺的感知卻分外明顯。

傅弦音吸了口氣,又繼續道:“而被打掉的這個孩子,應該是能夠準確地分別出到底是誰不想讓她降臨在這個世界上。所以她選擇去報覆,報覆的對象也都是那些‘不想擁有孩子的父親’。或許這就是為什麽我剛才不止聽到了小孩的哭喊,還聽到了一些男人的聲音。”

話音剛落,房間的燈“唰——”地一下就亮了。

廣播裏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恭喜玩家順利找出醫院鬧鬼的真相,鬼嬰被發現自己的真實目的後格外暴躁,即將對玩家展開報覆,請玩家盡快尋找逃出醫院的道路。”

顧臨釗那邊已經破開了密碼,找到了路,傅弦音一邊跟程昭昭她們報備,一邊跟著進入到了下一個房間。

本以為兩夥人在中途還能匯合,沒想到一直到了最後一關,他們都是兵分兩路的狀態。

程昭昭解開最後一道謎題,從密室中逃出的時候,腿都要軟了。

傅弦音和顧臨釗比他們早出來二十分鐘,正站在門口等著他們。程昭昭一下子撲到了傅弦音懷裏,抱著她就開始嚎:

“嗚嗚嗚這太嚇人了啊啊啊啊——”

傅弦音抱著她,好笑道:“不是你選的嗎?那下次還玩嗎?”

程昭昭擦了擦虛無的淚,點點頭,抽抽噎噎道:“還、還玩。”

幾人笑得不行。

他們還了對講機就準備離開,沒想到卻被工作人員攔住了。

工作人員還是一副醫生打扮,他走到傅弦音和顧臨釗面前,問道:“剛才去做雙人任務的,是你們倆嗎?”

傅弦音點點頭,有些莫名:“怎麽了嗎?”

工作人員遞給兩人一人一個小禮物袋,笑著道:“你們觸發了隱藏彩蛋,這是給你們的小禮物。”

隱藏彩蛋?

傅弦音搜尋記憶,仍舊沒想到他們在房間內幹了什麽。

她遲疑著問:“什麽隱藏彩蛋?”

工作人員說:“就是你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醫生要他離開,但是他並沒有離開。鬼嬰看到了他並沒有拋棄你,因此怨念更深,這也是為什麽到後面的難度增大了。”

林安旭恍然大悟:“我就說怎麽最後幾關特別難,敢情釗哥你造的孽全都讓我們來還了啊。”

顧臨釗笑笑,說:“那今天晚上請你們吃飯賠罪吧。”

程昭昭好奇地拿過禮物袋子,邊看邊嘟囔:“顧臨釗沒離開不說明兩人相愛嗎?鬼嬰心裏的執念不應該就此消失了嗎?怎麽還會怨念更深。”

傅弦音說:“因為她想要的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反而發生在別人身上,她嫉妒了吧。”

程昭昭“喔”了一聲,接著又被袋子裏的東西吸引了註意力,她拿起來那團針織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麽?”

工作人員回答:“是一個杯套,情侶款呢。”

他說完還專門對傅弦音和顧臨釗眨眨眼,語氣有些興奮:“我在監控裏看到了,你倆是一對吧?”

傅弦音的動作原地僵住了。

她連眼神都沒有轉動一下。

身旁,顧臨釗點點頭,坦然回覆道:“是,我們在談戀愛。”

工作人員一臉“磕到了”的表情,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

他介紹道:“這杯套是我們店長手工鉤的,就算做是一個小禮品啦……”

林安旭忽然想到了什麽般,說道:“哎不過,我記得你倆元旦的時候去游戲城不是正好贏了一對情侶保溫杯嗎?大小感覺也挺合適的,正好能用啊。”

林安旭興沖沖地拿過顧臨釗的禮品袋,打開後說道:“正好一個粉的一個黑的,你倆杯子也是一個粉的一個黑的。”

陳念可說:“或者音音用黑的,顧臨釗用粉的,混搭也很好看。”

程昭昭說:“反正顧臨釗杯子上的小熊也是粉的,用粉色杯套也不突兀。”

三人討論地熱火朝天,可話題中間的傅弦音和顧臨釗卻詭異地沈默了。

傅弦音自始至終一直低著腦袋。

只要一想到那個被收起來的粉色保溫杯,而獨留顧臨釗的杯子孤零零地放在課桌上,她就一陣心虛。

她垂著頭,視線虛無地看向地面,直到被程昭昭叫住:“音音,音音?”

傅弦音如夢初醒般恍然擡頭,然而卻在瞬間撞上了顧臨釗的目光。

他一直在往這裏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直白到近乎於赤裸的視線落在傅弦音身上。

她感覺自己像被淩遲。

顧臨釗的目光太坦誠了,他簡直是像把自己的心剖出來給她看。

視線像是天神掌控著的光,甚至不含一絲審判意味,可就是令人無處遁形。

理智告訴傅弦音,她應該把目光移開。

可眼睛卻像是被黏住,縱使心臟在被淩遲,她卻仍然舍不得移開一分一毫。

“音音,音音?”

程昭昭在叫她。

傅弦音輕聲開口,說:“怎麽了?”

程昭昭把禮品袋給她,說:“你用黑色,怎麽樣?”

那句“好啊”如鯁在喉。

指甲掐入掌心,傅弦音卻遲遲無法擡起手,去接過那個被程昭昭遞過來的包裝袋。

好奇怪。

她明明是個說謊話連眼都能夠不眨的人。

可為什麽在此刻,連一句隨意應付的話都無法說出口。

氣氛沈靜得太過於詭異,就連程昭昭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舉在空中的手臂晃了晃,剛要說什麽,只聽紙袋呲啦作響,她轉眼一看,是一旁的顧臨釗接過了那個裝著粉色杯套的禮品袋。

顧臨釗說:“那我用粉色的。”

他視線落在傅弦音身上,傅弦音指尖輕顫,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想要拋下所有人,落荒而逃。

她短促地喘息了一下,忍住了這樣的沖動,而後擡手接過紙袋子,說:“那黑色的給我。”

她甚至沒說“會用”之類的字眼,就只是這樣收下了。

一旁,顧臨釗眼神暗了暗。

從工作人員說出禮品是一個杯套的瞬間,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傅弦音。

於是,他也清晰地看到了傅弦音的每一個動作。

看到了她的僵硬,看到了她的沈默,看到了她的閉口不談,看到了她那擺在面上的,明晃晃的逃避。

她的唇抿著,眸垂著,卻在望向他之後,又挪不開了目光。

明明很緊張,明明心裏亂成一團,明明想要逃離這裏。

可卻為什麽還在用那樣帶著依戀的眼神看他呢?

那樣的眼神,幾乎是在告訴顧臨釗,她喜歡他。

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他。

可如果是非常喜歡他,那又為什麽要逃避。

為什麽要這樣,躲著他?

顧臨釗想不明白。

於是他只是那樣地看著傅弦音,希望能夠得到一個答案。

哪怕這個答案並不是從她口中說出的,也沒關系。

可他什麽都沒得到。

程昭昭他們察覺到了不對勁,三人不知道實情,只當是小情侶鬧矛盾。

於是他們快速走了幾步,把剩下的空間都留給身後那對小情侶。

幾乎是兩人挨在一起的瞬間,傅弦音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人牽住了。

她下意識回握,可反應過來卻又想要掙脫。

然而顧臨釗握得很緊,完全不給她絲毫的餘地。

他們就這樣走。

半晌,顧臨釗忽地打破了沈默。

他說:“去華清,我們一起。”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

然而傅弦音的眼眶卻酸了一瞬。

顧臨釗說這話時的語氣是極為少見的強硬態度,明明是約定的話語由他說出,反倒是帶了些不容置疑的篤定態度。

他不是在與她約定,也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他是在要求。

又或者說,在請求。

可傅弦音沒有說話。

少年又重覆了一遍,明明是更堅定的語氣,可尾音卻帶了些讓人不易察覺的波動。

他說:“去華清,我們,一起。”

手被人攥緊,力道大到甚至有些疼。

傅弦音垂下眸子。

她仍然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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