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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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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花房內, 符柚一襲華貴的鸞鳳金紋青翠色嫁衣坐在銅鏡前,被四個嬤嬤八個丫鬟圍著,安安靜靜調整著那丹鳳青鳳並鹓鶵鴻鵠而成的九翚四鳳金冠。

她自被爹娘親手送上迎親的婚車後, 就沒再說過一句話,任憑人描眉畫眼, 道喜祝賀, 也沒開過一次口。

“外面禮官在喚了。”

一道道傳喜的聲音如浪潮一般層層湧來,最年老的嬤嬤喜滋滋將一方染了甜香的紅綢蓋頭, 輕輕覆上她的頭。

“太子妃殿下, 這邊走。”

她什麽都看不見。

卻老實乖巧得不像話,任由人拖著她的小手,朝大殿步步走去。

成親提前的消息, 是她今早才收到的, 還沒徹徹底底醒過來,臉上就已被匆匆施上了粉黛。

直至花車游街一周, 又坐到偏殿裏等待吉時, 她一口水、一粒米都沒能吃上。

可她不覺得餓。

她唯一能覺察到的, 唯有鋪天蓋地朝她湧來的絕望,每一聲祝賀,都仿佛送她入地獄的囈語, 纏得她瀕臨崩潰, 尚且不知如何逃脫。

因為,她好像等不到那個人了。

明明鼓起勇氣在一國太子面前說謊, 騙了他的信任拿了他的信物, 又親手遞到人手上, 滿懷期冀地等了好幾日,最後等來的, 卻是一架自東宮駛來的婚車。

她好失望。

對江淮之。

耳旁的道賀聲愈發多了,小娘子在那一片微微泛紅的黑暗裏,目光呆滯地走著,大紅的蓋頭遮住了她的失魂落魄,似乎也將全部的掙紮與努力掩了個幹凈。

那就嫁給李乾景吧。

她別無選擇。

爹娘與皇權兩座大山壓在頭上,她還能跑去哪裏。

不過是一場想了一年的美夢,不牢固便不牢固,破碎便破碎,她也不算後悔。

不怪他的。

李乾景是君,他怎麽鬥。

為了性命為了官職,在最後一刻後退,也是人之常情。

她拼了命為自己喜歡過的人找補著,以至於滾燙的淚珠自眼角滑落,砸到鸞鳳和鳴的袖口處都沒有察覺到。

身旁的老嬤嬤誤以為她是新嫁娘常有的緊張,寬慰道。

“太子殿下與您青梅竹馬,天定的緣分,這聘禮與婚儀都是用了頂頂高的規模,婚後定也會與您琴瑟相諧,恩愛美滿的。”

符柚照舊沒有說話,只偷偷吸了吸鼻子,更是悲從中來。

“殿下不要哭了,這新娘子的妝難成得很,若是哭花了,等下洞房……”

嬤嬤正絮叨著,忽然一下就跟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徹底沒了音。

“……怎麽了?”

小娘子沒搞懂情況。

“怎麽是...怎麽是...”

嬤嬤驚得兩只眼珠都要瞪出來,卻在下一秒被用力捂住嘴帶了下去,連帶著身後的其餘丫鬟婆子們都在瞬間換了個遍。

江淮之素來衣著淡雅,今日卻是難得的艷,一襲大紅色金繡蟒紋錦袍襯得他愈發肌如白玉,眉目清朗,那仿佛與生俱來的矜貴氣質,只挺拔立在那裏,便是一道挪不開的風景。

好在江喚動作快。

也好在這身衣裳,早早就備好了。

算算時辰,那府上堆積滿院,卻從沒被她發現的聘禮,該已經運到相府了。

總不好叫她人都到喜堂了,卻被人退回去。

此後他們商議著,補上一場也好。

眸中含笑,他輕輕上前,牽過了她的手。

他能感覺到,那小娘子整個人明顯一抖。

符柚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走在她旁邊的人是誰,可那大紅蓋頭密不透風,她眼睛瞪穿了也瞧不到外面究竟怎麽了,只是覺得...

這觸感不對。

不是李乾景的手。

李乾景自小像個潑天的皮猴,什麽樹什麽山都要竄上一竄,也摔下來不少次,手上也磨出過不少繭子。

可這只手掌,寬大有力,能將她的小手整個包裹住,卻平滑地沒有半點能紮疼她的地方,似乎與她的肌膚一般細膩。

甚至,還有一種異常的熟悉感。

她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卻頓覺荒唐。

怎麽可能。

這是在東宮的婚禮,新郎官怎麽可能是江淮之。

那會是誰。

難不成李乾景這些時日,塗了些什麽好東西養了養不成?

應該是了。

她的一只腳已邁進喜堂,賓客滿座,卻無半分驚訝之語,若是如她所想,此刻該是炸鍋了才是。

賓客當然是炸鍋了。

只是沒有一個敢跳出來說的。

江淮之溫柔的笑意裏摻了三分威脅,淡淡掃過上一秒開開心心等著吃席、下一秒卻在瘋狂盤算自己腦袋的朝官,示意江喚持著劍,一步步跟在自己後頭。

受邀來東宮出席的朝官本就是太子一黨,也都算是他的同僚,深知他私下裏陰狠的手段,更不必說那侍衛的劍,正一個個劃過他們的眼前,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誰也不願意當那個必死的出頭鳥。

走得近了,禮官瞧清了面相,震驚得眼前驟然發黑,一個踉蹌還險些摔到地上。

這什麽意思,他請問呢?

太子殿下呢?

陛下病重臥床來不了,皇後娘娘在陪陛下最後一程也分身乏術,現在太子殿下也不親自來了?!

那這婚結什麽呢!

見過替嫁的,沒見過替娶的呀!

那替嫁好歹是洞房夜掀蓋頭的時候才能發現,這直接光明正大地就牽著太子妃的手進來了?!

“這……”

冰冷的劍尖抵住喉嚨,禮官雙腿發軟,生生憋回了那到嘴邊的話。

他通過條條選拔層層關系謀得這太子禮官一職時有多興奮,現在就有多想死。

可來不及他想那麽多,江喚動動劍尖,示意他走流程。

他哪裏敢怠慢,那些大人物的愛恨糾葛輪不著他管,眼下保了這條命才是王道。

“一拜天地——”

小手被松了開來,符柚指尖呆楞楞地摩挲著那掌心餘溫,聽得禮官這一喊,下意識就轉身跪了下去。

這套流程她被宮裏的嬤嬤教了不下十幾遍,早已滾瓜爛熟,只是那學成之日的滿心歡喜,終究化為了眼底的萬千委屈,以至於她禮畢擡頭之時,那叩首處的紅綢毯都濕了一塊。

原來她和京城裏常打照面的貴女們沒什麽不同。

都是嬌生慣養長大之後,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

她其實還算幸運。

至少她知道,李乾景不會苛待於她,只要她好好地為他打理後宮,不哭也不鬧,便能一生榮華富貴順風順水,最後做個幾年皇太後,再與他合葬一處歸於塵土。

這是人人艷羨的一生。

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最想要的一生。

除了她。

“二拜高堂——”

禮官喊下這句話時,自己心裏也是發怵。

哪有高堂。

這空空蕩蕩的兩把椅子湊不出任意一方的一個爹娘,堂下眾賓客亦是神色迥異,敢怒不敢言,屏著呼吸看著這一出荒唐戲。

可江淮之仍是利利落落撩袍跪了,身旁的太子妃殿下蒙著喜蓋,更是什麽都不知曉,按著既定的流程,乖乖轉過身來,拜了那兩把空椅。

意料之外的,她沒聽見前面有任何動靜。

她感覺陛下是不會來的,但皇後娘娘也沒來嗎?還是對她不滿意,連笑一聲也不想?

早知如此,她也該恃寵而驕一下,把自己的爹娘也喚進來。

這也是她的婚事。

她想拜拜爹娘。

“夫妻對拜——”

最後一字尾音落下,禮官徹徹底底松了一口氣。

可算要結束了。

可算活下來了!

江淮之眉眼溫柔,寵溺地看向眼前心心念念的小娘子,雙手成禮,俯身拜了下去。

起身之時,他的下頜不小心碰到了她紅蓋下的滿頭金簪玉釵,不由得微微紅了耳根。

饒是他在心裏演練了千遍萬遍,卻還是出了糗,也不知道那金簪鋒利的尾巴,有沒有紮到她的腦袋。

他終於等來了這一日。

連日來眸中的陰雲似乎在此刻一吹而散,他想象著那被紅綢遮住的嬌媚小臉,心底的悸動愈發強烈,險些忍不住當場就告訴她,他來了。

可像他這樣成熟沈穩的人,也有如此幼稚的時候,只想親眼瞧見她坐在床沿,擡眼初見新郎官時,眼底那一抹欣喜若狂。

自此之後,他有了心安之處。

也有了自己真正的家。

他是真的,好喜歡她。

只是他不願做舍棄一切來愛她的那種人。

他願做的,是雙手捧上那該有的不該有的一切,來表明他徹骨的愛意。

江淮之微微側目,掃過那一眾膽戰心驚的見證者,從喜服的大袖中,取出那道被他偽造的賜婚聖旨,輕輕放到了喜臺之上。

隨即,他重新握過她的手,將她朝原定的喜房走出。

感受著那只小手明顯在他掌心處的試探,他不禁莞爾,腳步是少有的輕松。

掀了蓋頭,他便領她回他們的府邸上去。

總不好鳩占鵲巢到如此地步。

畢竟也是明日的新帝,他該給人留為數不多的一些薄面。

今夜無月。

微涼的夜色,漸漸爬滿帝王寢宮。

得了消息的餘公公,片刻驚懼之後,便登時審時度勢,冷靜下來。

瞧著龍床上只餘最後一絲氣息的一代天子,他撩衣下跪。

“成...成了嗎?”

皇帝艱難地開了最後一句口,渾濁的一雙眼幾乎只剩一條縫。

“回陛下……”

餘公公咽咽口水,高聲回道。

“太子殿下與太子妃殿下禮成,已送入洞房——”

“好...好啊...”

皇帝用最後的力氣,拍了拍發妻的手,含笑閉了眼。

餘公公山呼一聲,深深叩了首。

哭聲四起,響徹雲霄。

他知道,明日這江山,便是新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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