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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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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原本的屋子很快安靜下來。

江淮之坐於上首,一手捏著青松圖樣,一手捧著古書典籍,瞧見下面只一個小姑娘蜷在位子上淚汪汪地偷瞄著他,嘆息一聲將手中物什皆放下了。

他起身,將連接著內廊對過一間小書屋的門關上,坐到了她身邊。

“乾景都走了,怎麽還哭?”

他溫了溫語氣,詢道。

“委屈了,一時收不回去。”

符柚撇撇小嘴,如實答道。

“他剛才聲音好大,我不喜歡人吼我,特別不喜歡。”

“許是你為我說話,他心裏不高興了。”

江淮之擡手,將她手中濕透了的巾帕取過來,換成了自己那條幹凈的給她攥。

她嗅著那方有竹香味道的小帕。

“他為什麽不高興?”

“畢竟是他的未婚妻,怎可以向著旁的男子說話。”

“幼稚。”

小娘子嗤了一聲。

“從小便挑我這挑我那,爭著吵著要退我婚,現在瘋瘋癲癲的吃什麽醋。”

“幼時難免小孩子心性,或許如今他轉了心意……”

話未哄完,卻被她驟然揚了聲調打斷。

“我就是討厭他!你不要再說他了好不好,有完沒完嘛!”

小娘子糯甜糯甜的聲音摻了幾分哭腔,在這空寂寂的屋墻上撞了幾撞,啪嘰落到了地上。

半晌沈默。

意識到自己朝他說了什麽,符柚小手僵在空中,後知後覺地擡起頭。

她……她在做什麽?

明明她自己親口說的,討厭別人吼她,那她為什麽要吼別人?

他又沒有義務哄她開心,她憑什麽遷怒他?

一道冰冷的寒流瞬間蜿蜒過她全身,凍得她整顆心都涼了。

她聲音顫得不像話,“對、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她閉了閉眼。

他一定不肯再理她了,她想。

“是我說錯話了。”

意料之外的,江淮之開口很是平靜。

“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你與他被一紙婚約捆綁良久,也並非你所願,我不該站在長輩的立場上勸你二人夫妻和睦,抱歉。”

符柚怔住,許久才試探性擡了眼。

他眉目疏朗,細細辨來只能窺探出三分歉意,並無半點怨懟。

“你……你不生氣?”

“為何會生氣。”

他微微苦笑。

“世人皆讚這樁好姻緣,讚門當戶對,讚青梅竹馬,卻無一人考慮你身在其中,究竟是否心甘情願,我方才下意識在你面前說乾景的好,維護這樁婚事,又與俗人何異,該是我反思才是。”

“可是、可是我兇你了呀……”

“一個小姑娘,有些脾氣又怎麽。”

他將她方才激動之下,扔到桌上的小帕重新遞到她手上。

“我是你的先生,本就該好生護著你。”

說罷,他示意她擦擦眼中的淚。

“不哭了,妝都要花了。”

妝花了?!

符柚頓時如臨大敵,接了小帕便背過身去,說什麽都不肯再回頭。

“討厭死了……”

她嗚咽。

“我好不容易畫的妝面……”

“……其實也沒有那麽花。”

“不完美了,不好看了……”

“嗯,不好看了。”

他故意逗她。

果然,小娘子下一秒就轉過頭來,本就圓的一雙眼睛瞪得更大了,“真、真不好看了?!”

“騙你的。”

江淮之挑挑眉,又選了幾張圖樣放到桌案上。

“既不哭了,那便學作畫?”

“……那個,我又有點想哭了。”

“這種哭,我不哄的。”

他看起來很有一套原則。

“好嘛……”

她吸吸鼻子,乖乖巧巧坐正了身子,心裏反倒有些美了。

從頭到尾,他都在好生安慰她,半點眼神沒往李乾景那邊給,哪怕她現在好了,也是接著教她畫畫,似乎根本沒想過那邊還有一個人在生氣。

而且他脾氣真好呀。

即便她是個千嬌百寵的,也不敢隨便沖撞爹娘和皇宮裏那些貴人,有時跟李乾景拌上幾句嘴,一來一往說過分了還怕人家告狀到禦前,治她爹爹教女無方的罪。

雖然李乾景也不曾這麽做過。

但江淮之之於她,於公是淩駕於各國公及朝臣之上的帝師世家傳人,官拜太子太傅連爹爹都要禮讓三分,於私也算是她正正經經的先生,被她脾氣上來了吼上一句,非但半點沒有生氣責備,反而還反思他自己的錯誤。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眼光好了。

胡思亂想的間隙,江淮之早已拿起那張薄紙,將她描摹好的畫樣上上下下端詳了個遍。

他難得沒有氣她:“作畫功底尚可,幼時學過?”

“學過一點點。”

似乎是兇了人理虧,她很乖地答了。

“小時候爹娘還沒有放棄我的時候,我也去府上設的書院裏學過,覺得有點感興趣,就多聽了兩耳朵。”

“那這圖樣,倒是給你給簡單了。”

江淮之起身,從身後書架的一方小櫃裏,又抱出厚厚一疊來,修長的手指細細撚過一頁又一頁。

他凝眉仔細思考著什麽,那雙好看的劍眉也不自覺微微蹙起來。

“其實柚兒於進學一道上還是有些天分的。”

他忽然來了句。

符柚想也沒想就接道:“先生你直接說‘但是’的部分就好。”

“……”

江淮之被她逗笑了。

“但是為人處世上卻是天真單純的。”

話音剛落,他又自己駁回了,“罷了,就是有點笨。”

“舒服了。”

她嬌俏一回眸,竟是捧腹笑起來。

“你還是這樣說話我聽的習慣耶!”

“胡鬧。”

他的訓斥中卻是沾了些寵。

“挑一張。”

“都不想畫。”

她隨意掃了一眼就撅起了嘴。

“想學畫人。”

“人?”

江淮之倒沒有想到。

“倒是有些跳躍,你若喜歡,也未嘗不可一試。”

符柚眸中一亮,頂著一雙星星眼十分用力地點點頭。

若是學好了,豈不是可以偷偷畫下他的樣子了!

“人像一道我並不稱得上擅長,只為你聊作些啟蒙,若今後學的好了,我另從江家請旁的先生單獨授你。”

“嗯?先生怎麽會不擅長呢?”

她眨著清澈的眼睛問。

“先生又不是萬能的。”

他失笑。

“先生就是萬能的!”

她聲音好甜好甜,好似清晨她送來的那份最新鮮出籠的酥酪,一路蜿蜒直化到他心底,將那道寒冰般的防線一擊擊得粉碎。

那雙眸子大膽又放肆地看著他,卻又純澈得不像話,仿若一朵被千萬分呵護多年的曇花終於一現,美得幾乎稱得上攝人魂魄。

他不敢看了,偏過頭去故意冷了聲。

“不許撒嬌。”

“就撒嬌。”

小娘子滾燙著一張臉,伶牙俐齒卻是不肯相讓。

“不聽話了,先生要打我手板嗎?”

她一只嫩手故意攤開在他眼前,小臉通紅地低下頭去,眼神也變得飄忽不定起來,委委屈屈的樣子著實惹人生憐。

江淮之心跳驟然加劇了。

饒是方才開了幾扇窗,他卻覺身上的溫度在急劇升高,多年冷淡的一顆心躁動得厲害,要費力去抑制才能勉強壓下去。

荒唐!

他罵自己。

厚厚一疊圖樣被重重摔在桌案上,江淮之起身坐回上首的位置,飲下一口放涼了的茶,肅了聲,“是學還是不學?”

符柚被他驀然而來的氣嚇了一跳,乖乖坐在椅子上徹底老實了,“我、我學……”

剛才還誇他脾氣好呢,怎麽突然也……

初識之時,她無數次痛罵過他講話刻薄氣人,卻也沒見過他真正動怒的樣子,眼下屋內的氣壓猛得下降,滲人的壓迫感更是一道道撲面而來,她再也不敢胡鬧了。

辛夷不是說,沒有男子能抵擋住她麽……

不撩了,真不撩了!

“筆拿起來。”

他聲音仍是那麽冷,帶著不容拒絕的肅穆。

“知道了,先生。”

她小聲應著,乖得要命。

書屋中一時只剩下畫筆擦過薄紙時的沙沙聲響,偶爾還有淡淡的幾句指導。

只是一扇窗外,本該坐在另一間房裏的太子殿下,卻立在寒風裏,幾乎咬碎了一口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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