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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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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48

布衣男看著手中李逍塞來的銀兩,終於眼珠動了動,慢慢泛起水光,接著淚眼婆娑地搖了搖頭,“小娘子心善,可這些銀子解決不了問題,你幫不了我。”將銀子又塞了回去。

李逍以為不夠,“不夠麽,不夠我回家再取去。”

“娘子是好人,日後定有好報,可我的問題不是銀錢能解決的。”

在李逍一再追問下,布衣男方說出原委,“這件事我憋在肚裏憋得肝腸寸斷,死前說出來心裏也能暢快些。”

布衣男原是北方鄉紳累有積蓄,因戰亂逃難南下,一路歷經千辛萬苦最後只剩他與十歲的小女兒活著來到了金陵。不想屋漏偏逢連夜雨,男子一向錦衣玉食經這一路的顛簸勞頓,剛到金陵便生了病,眼見藥石無醫等死的狀態,不得已將小女托付給城北保善堂。為保女兒今後衣食無憂終身有靠,將攜帶的兜身細軟一半捐給了保善堂,另一半作為他小女今後衣食用度及嫁妝交由保善堂保管。

造化弄人,原以為死期將至不想天無絕人之路,男子纏綿病榻兩月後竟從鬼門關又活了回來,身體奇跡般地好轉。本以為劫後餘生卻誰知是羊入虎口,他上保善堂去討回女兒及其另一半寄存的財產,不想保善堂擺出另一副面孔,既要奪他的家產亦不肯將他女兒歸還。

布衣男一怒之下告了官,然官府並未為他作主反將他抓了起來,他吃了半月牢飯昨日才剛放出來。經此一事他知道天下的烏鴉一般黑,雞蛋終歸碰不過石頭,但他可以舍棄錢財惟獨不能舍棄女兒,保善堂能鯨吞他的財產,怎會善待他的蘭蘭,他便是要飯乞討也不敢再將女兒留在那裏。可他上門去討女兒卻被保善堂的夥計打了出來,揚言再見他出現在保育巷便要打斷他的腿。他自覺今生再難見到女兒,想到自己的遭遇以及蘭蘭的今後越想越絕望,這才想到尋死一途。

布衣男說得抽抽噎噎,李逍聽得義憤填膺,怒道:“什麽保善堂,打著行善的幌子幹著趁火打劫的勾當,我看它應該叫禽獸堂才是。大叔別急,我幫你把女兒蘭蘭要回來。”

布衣男以為她在玩笑,苦笑著搖頭並沒當真。李逍見他不信,對著河邊半人高的大石一掌劈下,大石瞬間裂開道縫。

布衣男瞪大眼睛這才認真打量起面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娘子來,拉著她手掌左看右看,笑道:“沒事沒事,你的手連油皮都沒破。”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

李逍見他又哭又笑出言勸慰,布衣男連連擺手說自已沒事,感謝她的好意並說出心中顧慮,“那些人窮兇極惡又有官府撐腰,小娘子武功雖高但民不以官鬥雙拳難敵四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能害了你。”

“大叔放心,習武之人路見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此等惡勢力不除必然有更多的人受害,我今日便去會會那保善堂,幫你將蘭蘭要回來。”

李逍拉著布衣大叔趕去城北保善堂的同時,謝府的馬車也駛到丹陽王府門前,車剛停穩,等待多時的潯陽縣主司馬佳君快步出府下了階梯,等謝戡翻身下馬她已走至車邊等著他伸手相扶。

這日天氣晴好,一改前幾日的綿綿細雨,陽光下司馬佳君的華服上隱隱折射出七彩霞光,她為今日宴會裝扮得極其隆重,華貴異常。

謝戡扶她上車後,自己騎馬走在車前,司馬佳君撩開帷裳一直盯著他背影看,他一路正襟危坐只覺平日不遠的路今日仿佛沒有盡頭,終於看見桓府別院的門頭,他忍不住打馬加快步伐。

門前一通賓主寒暄,桓慧兒領著司馬佳君進內室拜見先到的長公主司馬媛,終於沒人再盯著他看,空氣都感覺清新了許多。

花團錦簇之間,伴著絲竹管弦,中有歌喉宛轉縈繞其間。對面滿座的俊俏少年,唯有謝戡讓她覺得更加耀眼。他坐在那裏身姿如鐘,與旁座之人輕聲說話淡淡地笑,什麽也沒做便吸引了身邊一眾女郎的目光。

司馬佳君不喜歡這樣,她私藏的物品怎容他人窺視,讓侍婢去約謝戡出去走走,方便二人親近的同時亦隔絕掉周圍女子不懷好意的目光。

謝戡的回應不出她的意料,她如坐針氈地聽著周圍女郎們竊竊私語的評頭論足,不切實際的意淫幻想,她招來侍婢,讓其通知謝戡送她回家。

司馬佳君向女主人表示頭疼得厲害要提前離席,桓慧兒表示理解,親自送到門外。

長公主司馬媛囑咐謝戡務必保證她的安全,“佳君臉色不好,路上別顛著走慢些。”

謝戡低聲應著,司馬佳君拖著長長的裙裾心滿意足地跟在後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桓彗兒告之的治頭疼藥方。

與來時一樣,謝戡扶她上車後照常騎馬走在前面。與來時不同的是,司馬佳君抱怨頭疼非讓謝戡上車照顧她不可。

謝戡不願,可小侍婢嚇得手足無措不敢挪步。他看不下去,沒奈何翻身下了馬。

司馬佳君自他上車後再沒說過頭疼,又提及三年前她十四歲時被父親丹陽王拉去上香,在寺院階前偶遇陪謝母禮佛的謝戡,對他一見鐘情,三年來嫁他的初心不改。

謝戡只覺荒唐,坦然相告自己對縣主從無男女之情,縣主莫要在他身上浪費時光。

司馬佳君如何肯聽,她自有一套愛情邏輯,認為只要自己有磨錐成針的功夫終會水滴穿石,鍥而不舍方能得嘗所願。

謝戡耐著性子溫言相勸,“長隨對縣主的韌性表示敬佩,但方向錯了再多的努力也是枉然,何況感情一事並非努力的簡單疊加。”

司馬佳君卻認為感情之事何分對錯,且又怎知是她錯了,“我奔向二郎哪怕似飛蛾撲火,只要能換來你的一次駐足回首便心滿意足。”

謝戡想不到她年紀輕輕如此執拗,話不投機多說無益。

其後司馬佳君發現無論自己如何找話題,如何嬌嗔,他都坐在那裏眼觀鼻鼻觀心沈默不語,仿佛入定一般。

她是喜歡他,可她也有脾氣,出聲讓車夫停車,借口車內憋悶要下去走走。

侍婢扶著她下了馬車,前邊不遠便是秦淮河,河邊遍植桃樹,花開如霞灼灼其華。她在春光裏回頭,見他自馬車上步下,玉樹臨風卻難掩眉眼間的英氣。

路過的賣花女直直地望著他竟忘了讓路,眼看要撞上,他旋身讓開,衣袖輕擡間將掉落的竹籃奉回,少女羞紅了臉低頭道謝,呢喃怔仲間他已擦身而過。

司馬佳君看著他走近,他的容貌、神態、儀容般般入畫,無一處不讓她歡喜,他的一顰一笑,一蹙眉一轉頭都能讓她心跳加速,她覺得即便溺死在這人的眉間眼底也是甘之如飴。

沿著秦淮河往北,經淮清橋穿過同泰寺,越過覆舟山便到了保育巷,前方不遠便是保善堂。途中李逍從布衣大叔口中得知保善堂除了發亂世財還經營著放高利貸的營生,十天五厘覆利計算,絕對是門一本萬利的買賣。

李逍聽謝戡說過朝庭明法不許私下放利,“保善堂明面上做慈善背地卻是黑心腸,他們不怕被人訟告?!”

布衣男嘆道:“小娘子想想,能在金陵開保善堂的能是普通人家?自然手眼通天,我也是吃了苦方知自己惹上了不能惹的主。”

“哦,這不能惹的主是誰?”

“是誰我也不甚清楚,可憐我遭遇的差役私下告知,保善堂的東家有海外背景,與金陵官員商賈多有往來,勸我別告了,告不贏反會死得不明不白。”

李逍覺得這保善堂聽上去更像是個黑惡勢力,管他背景如何,既做這種敲骨吸髓巧取豪奪的勾當,她便不能輕易放過。

保善堂是個前後三進的院子大約十幾間房,外表看著毫不打眼,門頭也沒掛什麽匾額,普普通通一處宅子。哪怕是附近住戶,也說不清裏面住了多少人,“沒錯,隔壁就是保善堂。老板是誰不清楚,反正不簡單,屬於黑白兩道都能擺平的主吧。三不五時有想接回孩子的親眷上門討要,動靜都鬧得挺大,最後統統不了了之,大家便明白保善堂的水不淺。”

李逍又問:“保善堂將一時無人照顧的孩子帶回來是好事,為何又不讓親人接回?”

那老翁哼了一聲,“這年頭還真有人行好事嗎?不知多少打著行善的幌子做著喝人血的勾當。”

“哦,老伯還知道些什麽?”

老翁還想再說卻被自家老媼阻止,“禍從口出少說幾句。”

老翁遂擺手關門,“行了行了趕緊走吧。”將門從裏面插上。

布衣大叔與李逍對視一眼,他再次勸李逍不要為他涉險,“小娘子別去了,我不能連累你,你人單勢孤鬥不過他們的。”

李逍遍訪了附近的商販、街坊,了解個大概,保善堂涉及的營生恐不只布衣大叔說的那幾樣。

她一再說沒事保證安全,布衣大叔仍不放心,非讓她說出姓甚名誰家住哪裏,若真出事了也好去報個信方便照應。

她拗不過說了姓名地址,“若我真出了事布衣大叔可千萬別管,只需去墨羽巷的謝府通報一聲即可。”

布衣大叔勸不下她,躲在一邊眼睜睜瞧她扣開保善堂的大門走了進去。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墻裏面傳來狗叫聲,吵嚷聲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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