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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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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

裴昭的額角和頸間浮著一層薄汗。他抱得實在有些用力。

崔珩低下頭, 看著懷中人鴉黑的雲鬢,低聲道:“裴小姐,我也很喜歡你。很早很早。”

裴昭的聲音被捂在懷中, 變得含糊不清:“什麽時候?春獵?”

可那時他們並沒有什麽愉快的回憶。

“裴小姐,那是你第一次見我, 卻不是我第一次見你。”

裴昭楞了楞,仰起臉,從這個角度, 只能看到他白皙的下頜還有發紅的耳垂。

“第一次是在十三歲那年。我去拾翠殿參加宮宴,半路的時候, 崔玨把發冠扯壞了,你看到了,便送了我一根玉簪, 讓我把頭發束起來——就像現在這樣。”他說著, 餘出一只手,將腦後束發的玉簪抽下, 簪在裴昭的發鬢上。

“或許對你來說是很小的一件事, 但我記了很久。我想把簪子還給你,可很長一段時間, 我都沒能參加宮宴。好不容易等到春獵,你果真不記得我。”崔珩淡笑道,“莫名其妙送你一根玉簪, 有些失禮, 於是我沒有送。但那時, 還不是喜歡, 只是感激,還有……”

裴昭屏息聽著他說下去。

“期待。”

期待再次見面。

這時, 閣外傳來了清脆的宮鈴聲。

崔珩擡手扯上了的沈沈的帳幔,將床榻同外間隔離開來。他繼續道:“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再後來,得知你要和王藻成親,我才發現自己竟開始討厭起王家。於是我想見你一面,但那時你不願見我——嗯,因為我確實很討厭。再後來……”他沒有說下去。

是渾渾噩噩的七年。

裴昭垂眸片刻,問道:“那回見面,殿下想說什麽?”

淡淡的柔光透過帳幔的縫隙,將往日青黑的眼眸照出透亮,有如晶瑩的琥珀。

他輕聲道:“想道歉,想說對不起,還想說,能不能等等我。”

等我能配得上你。

-

那日過後,崔珩便以互相照應為由讓裴昭搬到了王府。

裴昭這時才發現,沒有官職,日子雖然清閑,但也無趣至極,即便是雕梁畫棟的晉王府,竟也如牢籠般無趣。

最初還能看著裴府舊物或是裴東野和楊黛的書信度日,但不過一旬,裴昭到了看到上一句,腦海中便自動滾出下一句的地步。

過去當裴二小姐日子似乎也是這樣無趣。

可時間一長,記憶中唯剩那時騎馬踏青的花團錦簇。

休沐之日,兩人在膳堂用膳,見崔珩眼下淡紫,似熬夜多日,裴昭忍不住道:“殿下若是批閱公文勞累,不妨讓我來,反正在王府閑著也是閑著。”

“裴小姐若是無聊,可讓衛錚錚陪你玩,過去裴府家風甚嚴,賭場什麽的大概……”

“都去過。”裴昭坦誠道,“就是想批公文。”

他放下玉箸,神色略有遲疑,過了一會,道:“這些日子的公文恐怕會有些冒犯你。”

書齋內清光明亮,窗紙上有飛絮的影子,原是外面的白雪在悠然飄拂。

裴昭看完整整一疊公文,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三分之一的公文在說,應當揪出當年替裴府行刑的官吏——因為沒發現賜死時的不是裴家二小姐;三分之一在說,裴家的案子雖有端倪,但畢竟是先皇的旨意,晉王不可為了一點男女私情就罔顧律法;剩下三分之一則是說,不妨借著裴二娘子來重新理清過去的細枝末節——畢竟當時抄斬裴府,本就未曾經過三司會審,實在有重審的必要。

總之,各懷私心,各有各的理。

看完後,裴昭將公文重新一一整理好,關切道:“殿下早朝的時候,是不是很難堪。”

畢竟在朝廷上被人用私事攻訐,面子上估計會掛不住。

他的薄唇微微上揚,綻出淡淡的淺笑:“可惜裴小姐沒能一塊上朝,否則你便知別的官員會有多難堪。”

六品以上官員方可在宣政殿面聖。

“以後會有機會的。”他又道,“倘若事情辦完後,你還想留在京城。”

裴昭輕輕嘆了口氣:“恐怕得等洗脫罪名後再說這些。殿下,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世上有沒有什麽理由,能讓開皇陵變得順理成章。”

崔珩淡笑:“先皇後死時,為了合葬,確實開過皇陵。但不知蕭氏死時,能不能……”

裴昭連忙打斷:“解藥還在太後那,而且若是再犯弒母之罪,史官也不知會怎麽寫殿下。”

估計他又要說自己不在乎名聲。

但崔珩卻側過頭,眸中帶著繾綣的笑:“那這樣,過兩日,裴小姐陪本王去一趟清都寺。興許太妃那裏會有什麽線索。”

-

文宗駕t崩後,崔珺的生母,當年的德妃娘娘韓氏便在清都寺居住。

清都寺位於安義坊,是京城最大的寺廟。寺內古樹參天,每逢風過,樹枝上懸掛的青銅鈴鐺便輕輕顫動,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年關將近,原本來此廟祈福的香客絡繹不絕,但因晉王要來的緣故,此日的清都寺並無外客,幽靜得如在山中。

下了馬車後,一位老僧攜著兩個小沙彌迎了上來,道:“殿下,裴二娘子,請隨老衲來。”

老僧領著二人,穿過鋪著竹影的小徑,最終停在一扇檀木門前,借著一個年輕婢女引著二人進了屋。屋裏點著熏香,香爐上白煙裊裊,一絲絲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墻面上。

案邊抄錄經文的婦人把筆放下,看了兩人一眼,目光又慢慢垂下去,落在腕邊的佛珠上。

“淞霧,去給二位沏茶。”

等淞霧將黃芽茶端上後,韓太妃才緩緩開口道:“二位來,估計是為了當年的事情。當年那事,哀家得知後一直後悔不已,等哀家說完,裴二娘子,或許會怨哀家。”

裴昭微微一楞。

難不成他們家的事,和韓德妃也有關系?

韓德妃似看穿了她的警惕,淡笑道:“當年哀家和阿黛情同姐妹,自不會害她。但阿黛離開京城,南下賑災時,哀家委托她調查了一瓶粉末——是從蕭氏宮中取得的。阿黛回來後,告知哀家,那一瓶粉末是一種叫‘雪融春’的毒,然後沒過多久,先皇就下了抄斬的聖旨——晉王殿下看上去似乎知曉這種毒?”

崔珩斂眸冷笑:“太妃娘娘,本王不但知曉,還切身體會。”

韓德妃指尖一頓,隨即明白了他的含義,驚訝道:“那種毒,竟是蕭氏為殿下準備的?蕭氏……不是殿下的……”婦人嘆著氣,輕輕轉了轉腕間的佛珠。

“宮裏不是所有人都像太妃娘娘一樣愛子心切。”

濃黑的長睫有如蝶翼般顫動,在倉皇的燭火中投下輕薄的淡影,襯出了青年無謂的笑。

韓德妃再次擡起眼,語氣中也帶上憐惜:“當年哀家雖隱隱察覺,蕭氏不喜殿下,但哀家未曾料到她竟會做到如此地步。”

裴昭低聲道:“那太妃娘娘原本以為,雪融春是給誰準備的?”

“文宗。”

史書記載,文宗崔隆裕是病歿的。

韓德妃見兩人神色微訝,繼續道:“當時殿下領兵北上,對後宮的事情或許不曉。文宗駕崩前六個月,除了偶爾去坤寧宮,便是在蕭氏那兒留宿。先前哀家還以為,那瓶子裝的會是什麽令人上癮的藥,但沒想到……”她嘆息著搖了搖頭。

若是文宗真的是沾上什麽毒後才病死的,打開地宮便順理成章。

崔珩道:“本王想求太妃娘娘一件事。將方才的猜測寫在紙上。”

韓德妃果斷地搖了搖頭:“哀家已決心遠離宮中紛亂,今日說這般話,全是念在往昔和阿黛的情誼。”

裴昭試圖爭取:“若能為阿娘洗脫冤屈,太妃娘娘也不願意做麽?”

婦人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但過了一會,仍是道:“哀家心意已決,此後再不會置喙宮中之事。”

崔珩輕哂一聲,站起了身:“本王也不強求。但請勞煩太妃娘娘記得今日的話,不論接下來宮裏發生了什麽,最好都不要插手。”

離開韓德妃的書齋後,裴昭遲疑地開了口:“殿下,我們可以偽造韓太妃的信件,懷疑先皇死因,以此為由開陵。”

崔珩頷首道:“只有太妃還不夠,還需要裴小姐按著裴丞相和楊禦史的口吻、字跡寫兩封信,懷疑先皇纏綿病榻和中毒有關。”

以重查先皇駕崩的緣由開陵,比無憑無據開陵好上許多。

他終於在乎了一下名聲。

兩人走過一道圓形拱門,來到側殿。

正是傍晚,檀香薄煙籠罩著整座大殿,一縷柔和的紅光斜斜地照在蓮花座上的金身佛像上,照出端莊肅穆,照出異常的華美。

崔珩停下腳步,輕聲道:“裴小姐,稍等一下。”

在裊裊香煙中,青年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眼眸輕闔,眉目少見得虔誠。叩拜時,肩膀也輕輕地顫動起來。

他叩拜了三下。

起身後,崔珩從小沙彌的手中接過香,插在一旁鼎爐中。

裴昭低聲問另一位小沙彌:“這一尊是……”

小沙彌壓低聲音回道:“是狐仙娘娘,求夫妻情誼天長地久的。”

離開清都寺,兩人走上喧鬧的翠綠橋,賣花的攤販將一串大紅色的相生結送了上來,笑瞇瞇道:“郎君,娘子,新的一年快到了,買個相生結,保佑二位在新的一年裏夫妻和睦。”

崔珩笑了笑:“我們還未成親。”但還是取出碎銀買了兩串,將相生結別在玉蹀躞上。

裴昭接過另一串,忍不住笑道:“殿下既知道還未成親,那還求狐仙娘娘。”

崔珩握拳抵著唇,輕輕咳了一聲,只道:“成親後會再來求一遍的。”

此時,身後傳來一個清啞的聲音。

“晉王殿下,裴二小姐,聽說二位不久後要成婚了,某在此祝一聲,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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