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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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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賀遲玉看了一眼客棧外的府兵, 估算了一下兩邊的人數。府兵比他帶的金吾衛少一些,但沒差太多,倘若動手搶人, 恐怕會兩敗俱傷。

此時,對面的高大侍衛彎下腰, 將地上的匕首撿了起來,遞到崔珩手中。

賀遲玉低聲道:“殿下分明認出了這裴二小姐,卻偏偏要欺騙某。這恐怕有些不妥。”

崔珩瞥了他一眼, 淡聲道:“本王與裴小姐還有一筆賬沒算清。怎能輕易交由他人手中。”

賀遲玉看他神態冷漠,似乎和這裴二小姐有很大的仇恨, 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賀霧卿冷笑道:“阿兄,裴二小姐若是和殿下有仇, 晉王殿下恐怕早就對她用了私刑。”

話音剛落, 衛嬰就將一封信遞在賀遲玉手中。

賀遲玉打開信封,看了兩頁, 驚愕地看向裴昭。

把皇儲罵到這個份上, 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這小娘子未免敢說得過了頭。

“看完了麽。”崔珩含笑道,“本王正是想將裴小姐帶回王府用刑。”

裴昭想起信封上的話, 輕輕嘆了口氣。

他確實該生氣。

“可是按照聖旨,這裴二小姐全權交由我們金吾衛逮捕。”賀遲玉猶疑道,“殿下若是帶回王府, 下官這邊恐怕有些不好交差。更何況, 這是陛下的旨意。”

見崔珩無動於衷, 賀霧卿輕笑一聲:“當年裴府有謀逆之心, 如今殿下難不成也——”

“霧卿!”賀遲玉制止道,接著, 放緩聲音,“殿下若是對裴二小姐有恨,不若這樣,先讓某將她帶回刑部交差,交完差殿下再派人把她帶走,這樣便不會同聖旨忤逆,殿下以為如何?”

崔珩輕輕地瞥了賀霧卿一眼,剛要開口,卻聽得裴昭已上前行了一禮,道:“懇請賀中郎將將我帶回刑部。晉王殿下沒有分寸,若是我隨他去王府,恐怕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在場的所有人都楞住了,崔珩垂眼看向她,但偏偏有一層面紗隔著,看不見表情。

似乎刑部的地牢比他的晉王府還要安全。

心口又是抽痛的感覺。

賀遲玉見他眼底一片濃黑,低聲道:“殿下,那某先將裴二小姐……”

“等一下,賀中郎將。”裴昭又道,“民女還有些話,要同晉王殿下單獨說。”

“這……”賀遲玉面露為難。

倒是第一次遇到個逃犯,敢提這麽多要求。

崔珩露出允諾的神色,賀遲玉便道:“那某給二位一刻鐘的時間。殿下,這樣夠麽?”

崔珩沒有說話,徑直向二樓的雅間走去,裴昭連忙跟上,賀遲玉怔了怔,也帶著金吾衛守在門口。

門關上後,裴昭摘下帷帽。

對面的青年平靜地註視著她,聲音有些沙啞:“裴小姐單獨見本王,是想求本王不要殺你?”

可你明知道我不會殺你。

裴昭搖了搖頭,走上前一步,在青年驚愕的目光中環住了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鎖骨前。

柔軟的絲綢上仍舊是熟悉而清冽的雪中春信,雖然在飄著薄雪的冬季有些不合時宜,但是很好聞。

很想念。

“殿下,我知道你不會對我動手。”

崔珩整個人僵在原地,連呼吸都滯了一瞬,唯能感受到心跳快得近乎異常。半晌,他顫抖著撫摸起烏黑的雲鬢,淡聲道:“裴小姐這是在為他求情麽?求本王不要殺他?”

事情太過覆雜,三言兩語難以講完,況且有兩封信作物證,講了他也未必會立刻相信,但裴昭仍是道:“那兩封信是王萼逼著我寫的。殿下若是不信……總之,王萼欺騙了我。”

王萼還會逼著人寫信?

倒是他記憶中有些不一樣。

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輕聲道:“你說什麽我便信什麽。那……裴小姐還要去刑部麽?”

裴昭“嗯”了一聲,仰起臉,卻只能看到他的下頜:“賀中郎t將的方法我覺得可行。否則和陛下鬧僵,對殿下沒有什麽好處。而且殿下今日的府兵,似乎沒有太多。”

對面沒有回應。

裴昭只好又道:“剛才說什麽殿下‘沒有分寸’,都是騙人的話。畢竟,讓賀中郎將將我帶走,殿下面對陛下和太後娘娘時,也會好應付一些。……殿下,你在聽嗎?”

“嗯。”崔珩垂下眼,“將臉上的傷擦掉吧。”

裴昭立刻松開他,走到銅鏡前,慢慢拭去山茱萸的汁液,一邊道:“方才聽殿下的語氣,還以為殿下沒看出來。”

“第一眼以為是真的。湊近時發現是畫的。”崔珩站在遠處,遙遙望著銅鏡裏的人,“但你脖子上的疤痕是真的。”

那日被王萼倒了一爐香灰時,頸間留下了一處燙傷,但半月過去,已極淡極淺。

不等她回答,青年已站在身後,黑沈沈的眼眸註視著鏡中的自己:“本王想要殺了王萼。不知裴小姐有什麽打算。若是裴小姐想阻攔……”

“他這樣待我,我恨他還來不及,又阻攔什麽。可我答應了一個小姑娘的請求。”裴昭一邊擰幹手帕,一邊回望著鏡中人,嫣紅的唇角綻出淺笑。

崔珩垂眸片刻,問道:“是文符上的隋玉?”

裴昭點了點頭,解釋起隋玉的事情,講完後,等了半天,他也沒有反應。

那雙黑曜石般的眸中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裴昭輕聲問道:“殿下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

“裴小姐,我……”

這時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外面傳來賀遲玉低低的聲音:“殿下,時候不早……”

崔珩皺著眉拔掉門閂,冷笑道:“賀中郎將急什麽,本王還能逃了不成?”

賀遲玉看向屋內,那娘子站在遠處,背對著自己,氣氛也極是肅然,便連忙道歉道:“下官不是擔心殿下逃了,而是擔心……”

還不等他說完,門被“砰”地一把關上。

崔珩走到窗邊,看著塵土飛揚的官道,深吸了一口氣,剛想轉身開口,有人從後抱住了他的腰,一雙瓷白的手搭在玉蹀躞的中心的扣環上,他怔了片刻,覆住那雙手,轉身將女子拉入懷中。

鼻尖縈繞著皂角的清香。

“裴小姐,這些天我一直在想……”

“殿下在想什麽?”

裴昭想要仰起頭看著他的臉,但後腦被他輕輕按著,只能感受到耳邊有力的心跳。

在想怎麽找到他們?怎麽拿到解藥?怎麽調查芳娘子的過去?怎麽找到當年那封密函?此次回京,確實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樁樁件件都十分棘手。

見他久久不答,於是裴昭認真道:“殿下有什麽難處,我可以幫殿下一起解決。雖然我現在什麽官職也沒有,但許多事情,即便沒有官職,也能做的成……只要我能從刑部被放出來。”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裴昭楞了楞,用手指抵著他的腰,讓自己站直,嚴肅地註視著他:“數日不見,殿下竟已開始瞧不起我。”

崔珩微微彎唇:“我怎敢瞧不起裴小姐。”

冬日暖融融的日光照在屋內,青年逆光站著,發絲在微風中輕輕飄蕩。他原本淡漠的面上,浮起一絲溫柔悵然的笑意,似是忍俊不禁,又似是溫柔繾綣。

裴昭不由有些晃神,良久,才道:“那殿下剛才笑什麽。”

“方才忽然想起,從前有個人說,本王笑起來很好看。”

裴昭看向窗外的飛檐上的鳥雀,臉上有些發燙。

似乎是自己初次見面時說過的。

但他還是沒把他想幹的事情說完。

不能就這麽讓他糊弄過去。

裴昭將胳膊支在窗檐上,狐疑地看著他:“殿下這些天想的事,還沒說,不會是賀小姐說的那種大不敬的事吧?”

崔珩淡笑道:“沒有想什麽事。裴小姐,這些天一直想的是你。”

他以為自己再也無法看到這張臉了,又或者說,再也無法站在她身邊了。

裴昭怔了半晌,僵硬地移開視線,低聲道:“這些日子我也很擔心你。我真怕殿下看了那封信後就……”

崔珩淡淡地接過話:“看信時確實想過下殺令,但裴小姐,不是對你。”

裴昭笑了一聲:“我是怕殿下看了那封信後氣得吐血。”

“裴小姐,本王的心眼沒有那麽小。”他低聲說。

但確實吐了血。

此時又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門外的賀遲玉道:“殿下,齊王殿下也來了,他在樓下說要見你。”見屋內沒反應,賀遲玉又道,“是。下官一會再說。”

“勞煩裴小姐陪本王演一場戲。”崔珩瞥了一眼門口,“方才樓下說了什麽,照著演就好。”

——本王正是想將裴小姐帶回王府用刑。

——晉王殿下沒有分寸,若是我隨他去王府,恐怕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裴昭猶豫了一會,將八仙桌上的茶盞砸到了地上,頓時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門外的賀遲玉急了,開始敲門:“殿下,殿下收著點,人還得活著帶到刑部!否則下官不好交差!”

崔珩沒有理他,只淡聲道:“裴小姐似乎把本王的脾氣想得太好了些。你退後。”他勾住八仙桌的邊緣,輕輕整張桌子翻倒在地,瓷碟、茶盞、茶壺、全都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殿下,殿下!人家是個小娘子,經不住你這麽打呀!”賀遲玉把門敲得砰砰響。

裴昭看著滿地晶瑩的碎瓷片,低聲道:“這官驛似乎受了無妄之災。”

“反正皇兄會撥錢,砸了便砸了。誰叫他派賀遲玉這種人來的。”崔珩邁過滿地的碎瓷,走到裴昭面前,盯著她的發簪看了一會,問道,“裴小姐,左邊這一根可以拔掉麽?”

是想讓她裝成被打了的樣子麽?

這人還想得挺周全。

裴昭把木簪拔了下來,兩綹烏發霎時垂在耳邊,笑問:“是不是還得在身上畫點傷口?”

崔珩搖了搖頭,把帷帽遞了過來:“這倒是不用。賀遲玉只想著交差,又不會叫人驗傷。”

裴昭遲疑地接過帷帽:“殿下,既然要戴這個,為什麽要把發簪拔掉?”

崔珩笑了笑:“久別重逢,裴小姐似乎該送本王一些禮物。”

裴昭立刻擡眉道:“殿下是不是也該給我什麽禮物。”

他彎腰撩起輕柔的面紗,問道:“裴小姐,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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