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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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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談

夜空中疏星點點。

桌案上的茶歇已撤下, 只剩下潦草寫著字的卷冊。

半夜過去,三人憑著記憶對卷冊又進行了一番修修補補,梳理出東野案的始末。

嘉平二十二年, 五月七日,楊黛抵達京都。

十日, 入宮面聖。

十五日,纏綿病榻的崔隆裕收到密函。

十八日,寫下抄斬的聖旨, 由內侍溫初賢傳達給太子崔瑀。接著,十八日晚, 崔瑀帶領金吾衛包圍裴府。

二十日,崔隆裕越過三司會審,交由刑部除以極刑。

前後不過一月。

裴昭看了一會, 還是將“密函”二字用丹墨圈了出來。

詭異的是, 不但密函毫無蹤跡,就連當年被溫初賢宣讀過的聖旨, 也下落無蹤。

樓雙信皺眉道:“溫家這麽多年, 除了貪墨,沒什麽異常t。”他頓了頓, “韞暉,先皇病歿前,侍奉在側的是你的母親……會不會是她的問題?”

崔珩應了一聲, 望著裴昭, 眸光閃爍。

他在問是否要把芳、菲娘子的事告訴樓雙信。

不等裴昭用眼神作答, 樓雙信便冷笑了一聲:“真沒想到, 有朝一日,我竟成了外人。”

裴昭挑眉道:“你我都是替殿下辦事, 哪有什麽外不外人。只是這事與阿娘有關,所以殿下詢問我的意見,樓節度使,有什麽不妥麽?”

她惦記著夜闖之事,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樓雙信氣得啞口無言,直到看著蕭宛煙和菲娘子的畫像時,臉上也沒什麽驚訝的表情。

他是真想不明白崔珩怎麽會在乎這樣一個人。

神游半天,忽然想起在赤羅國和談結束那日,崔珩收到京中密信時恍惚的神情。

原來不是因為崔隆裕駕崩,而是因為裴家滿門抄斬。

他把自己丟在北安城,提早回了京都,約莫也是為了眼前這娘子。

樓雙信不知自己為何有些喘不過氣。按理來說,崔珩這麽多年孤身一人,如今有了心悅之人,他作為摯友,應當慶賀才是。

他默默端詳了一會對面的娘子。五官雖然清秀柔和,但是眉眼間卻有一股傲氣,像極了當年的裴東野。

武官討厭文官的清高,文官討厭武官的魯莽,或許,這便是他和裴昭沒有眼緣的原因。

不對。

他的未婚妻韓廷芳也是出身文官世家。

他原來是單純不喜歡她。

裴昭拿素帕輕輕抹了抹嘴角,發現帕子是幹凈的,忍不住問:“樓節度使,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樓雙信徹底回過神,“你們兩個下個月要去鬼市?”

崔珩點了點頭,語氣溫和:“嶺南這邊,還是得從南榮哀身上找線索。”

三人又聊了一些細枝末節,直到遙遠的地方傳來打更人的呼聲,才發現竟已是五更。

裴昭困意連連,便先回了屋。殿內於是只剩下兩人。

“接下來花毗國要入京進貢,嶺南這邊,還是得稍加防備。”崔珩整理起桌上的卷冊。

每年年關,花毗國都會派遣世子到京城送上賀禮。

今年來的,是花毗國主南榮燕的幼子南榮祈,年方十七歲。

樓雙信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這些事情,不必你吩咐,我也能做好。”

崔珩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他,鳳眼中映著燭火,染上些暖意。

“看著我做什麽?我在這,打攪你談情說愛了?”

崔珩聽出他語調中隱隱的慍怒,無所謂道:“若我們真是在談情說愛,怎會讓你聽到。”

此話倒是在理。

樓雙信平覆下心情:“韞暉,今年我不回京過年。輕燕還要托你照顧。”

“好。”

他猶豫了一會,又道:“既然你和裴小姐不是在談情說愛,輕燕崇拜你許久……”

崔珩臉上的笑容微凝,顯是未意料到這番話。

他眼尾上挑,質詢的目光鋒銳:“樓雙信,你明知道我最厭惡被催著成親。”

樓雙信笑了笑,語氣柔和下來:“上個月韓二小姐給我寫了封信,韞暉可知她寫了什麽。”

“你們夫妻的私事,倒不必告知本王。”

窗外已浮起稀薄的晨光。

“並非夫妻私事。京中仕女集會時,有人說韞暉遲遲未娶親,是因為不行的緣故。”樓雙信繼續道。

崔珩眼中最後一點微末的笑意也散得一幹二凈,顯是受到了冒犯:“樓雙信,誹謗皇室,你知道是什麽罪名。”

“又不是我說的。”樓雙信笑出了聲,“可你的確時常面色蒼白——對了,我聽說嶺南這邊有一種藥,可以……”

“回去給你未婚妻寫封信,讓她把嚼舌根的人寫出來。”崔珩打斷他。

“韞暉,你這樣惱羞成怒,該不是他們說準……”

“滾出去。”

十二月剛到,樓雙信便回了容州。

-

從城中去鬼市,照例要經過花容胭脂鋪。

裴昭的腳步又一次慢了下來。年末回京,帶些邕州特有的香膏送人,倒是不錯。但要事在前,她很快收回了目光,跟著崔珩到老板娘那裏領了面具。

之前來過,這次便輕車熟路許多。

糊著紅紙的四角宮燈在逢生堂的檐角下飄蕩。堂內比上次來時熱鬧許多。

藥童引著他們往裏走,走到最後一道帳幔後,出現的不是南榮哀,而是個中年婦人。

裴昭怔住了,看向崔珩,他臉上亦閃過一絲錯愕。

“林堂主呢?”他問。

婦人在搖椅上晃來晃去,弄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過了半天,才道:“他那個負心漢,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估計,是和哪個年輕娘子私奔了吧?”她覷了二人一眼,“你們是來看病?銀子交過了沒?”

崔珩將一張銀票推到案上:“他何時走的?”

婦人一邊把銀票收進抽屜,一邊懶洋洋道:“約莫十日前?哦,你們誰先看?”

既已交過錢,不看白不看。

裴昭立刻坐下。

婦人把了一會脈,道:“娘子少熬夜。其餘的倒是康健。不必開什麽藥。”又看了一眼崔珩,“郎君面色欠佳。”

也不管崔珩的拒絕之色,婦人按住他的手腕,道:“手腳冰涼。脈象嘛……”她笑了笑,提筆寫了一張藥單。

崔珩看了一眼藥單上的字,面色陰晴不定,之後兩人的交談,他已聽不大清,只在想樓雙信的荒誕話。

等走出逢生堂時,看著裴昭手中的藥包,他忍不住道:“娘子怎麽回事?還真信了?”

“都交了錢,不拿白不拿。”裴昭看著藥方,上面寫的盡是肉蓯蓉、仙茅、淫羊藿、杜仲等治陽虛的藥,忍不住低聲道:“韞暉多註意身體,補補氣血。”

崔珩臉色極是難看,過了半天,忽然一改表情,眉梢微微挑著:“沒想到娘子這麽關心我。”接著又笑著自己作了答,“差點忘了,你我之間,還有雙生蠱連著。”

“倒不全是因為雙生蠱。”

崔珩不由側頭看她,卻見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擡眸問道:“這次還要去萬寶樓麽?”

“不去萬寶樓。”他答道,“去博樂司看看。”

博樂司在萬寶樓對面,雖然外面看上去不如萬寶樓氣派,但內裏卻金碧輝煌,別有洞天。負責迎客的小廝見了兩人,立刻迎了上來。

屋裏剛結束一輪,六博棋盤邊的勝者正喝茶緩氣。旁邊圍觀的人,有的唉聲嘆氣,有的喜上眉梢。

博樂司可“押”可“博”。

押是作觀棋者,猜對弈的兩人誰會贏,不論交多少,對了得雙倍,錯了血本無歸。

博是作下棋者,贏的人獲得場上所有的籌碼,輸的人則賠雙倍。

勝者是個少年,手側堆著的籌碼如小山高,恐怕已經贏了好幾局。

中場結束,小廝問道:“有人要和祁少爺對弈麽?”

眾人皆不語。

若是無人對弈,便是由賭場的人來。

“娘子看上去想試。”崔珩道。

“六博看的是運氣,一個人運氣真的能好成這樣麽?”裴昭有些懷疑。

祁少爺似乎聽到了什麽,竟望了過來:“本少爺的運氣素來不錯,你若是不信,不妨來驗一驗。”

眾人的視線都落了過來。

崔珩笑了笑,擡手加了籌碼:“娘子贏了自然最好,輸了也沒事。”

其他人也跟著下註。少年覷了一眼,發現兩邊的籌碼竟一樣多,氣道:“你們這群蠢貨!給這新來的下籌碼,是想把□□也輸掉嗎?”

“世……祁少爺,我們沒給她下籌碼。”旁邊一個侍從打扮的人道。

少年望著崔珩看了一會,道:“你還挺有錢。”

有了王萼的教訓,裴昭開局前,認真地端詳起銅骰子。

少年說:“你看也沒用,他們輸了可不是因為這骰子的問題。”

銅骰子確實沒問題。

裴昭點了點頭,道:“那讓我再看看你的手。”

少年怔住了,有些慌張:“本少爺的手,豈是你想看就看的?”

孰料崔珩傾身上前,一把拽住少年的手腕,他手勁極大,少年吃痛後松開掌心,“哐”地一聲,又是一枚銅骰子落了出來。

少年抽回手就往門邊跑,一邊跑一邊喊著:“護駕!快護駕啊!”

原本站在他身後的侍從立刻追了上去。

賭場的小廝回過神,也跑出去,大罵道:“別讓那個穿綠衣服的逃出去!那人出老千!”

裴昭默默地想著“護駕”兩個字:“他不會是那個要來進貢的世子吧?南榮……祈?”

難怪他姓祁。

“或許是吧。”崔珩看著棋盤上兩枚一模一樣的銅骰子,“不過,娘子是怎麽猜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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