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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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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舉

晉王府地處崇仁坊,是京城地價最昂貴的坊間。府外百步內戒備森嚴,即便是王府門客,也要嚴加搜身。

但這一日馬車絲毫未收到阻攔。

裴昭坐在車內,默默聽著喧囂的市聲散去,只剩下一片寧靜。

一旁的韓青馳輕咳了一聲,開口道:“聽說袁姑娘給韋寺卿投了名帖,說想去大理寺試一試。”

裴昭點頭。

“正巧今日韋寺卿也在王府。”韓青馳笑道,“袁姑娘有話,可以直接同他說。”

裴昭眼睫一顫,問:“殿下忽然讓我來王府,是為了這件事?”

韓青馳輕輕點頭,又道:“袁姑娘可聽說過杜謙的案子?”

“只是略有耳聞。”

半個月前,崔珩在邊境的北安城時,曾遭遇了一場刺殺,刺客是北安長史杜謙豢養的死士。可不知怎麽,最後死的人竟是杜謙。至於杜謙背後的人是誰,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還在查,遲遲沒有結果。

韓青馳緩緩道:“袁姑娘,殿下想讓你成為大理寺錄事,徹查此案。”

刺殺宗室這等大案,不讓三品大理寺卿著手,卻讓從八品的錄事調查,想必是杜謙案牽扯太廣,他想找個用完即丟的棋子。

裴昭輕輕嘆氣,開始想著該怎麽說服這脾氣古怪的晉王,不要讓自己接手此案。

偏殿裏坐著不少來求見拜謁的人,大多穿著官服。

一面嵌著碧玉的綢緞插屏將裴昭和其他人隔了開來。

負責招待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娘子,衣著杏黃色勁裝,烏發高束在腦後,幹爽而利落。年輕娘子道:“我叫衛錚錚。姑娘叫什麽?”

“袁熙。是四點水的熙。”

這時,釵環響動,鼻尖飄來一陣馥郁芬芳的荼縻香,裴昭看向屏風外高挑的人影。

“賀將軍府的大小姐,賀霧卿。”衛錚錚解釋。

文武相輕,阿父和武官們的關系並不好,裴昭小時候和將軍府的小姐們也不算熟悉。這時,也不知該怎麽接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誰知衛錚錚又道:“殿下不久後要選晉王妃。”

裴昭依舊若有所思地點頭,但低垂著的眼中含著費解。

這王府的侍衛怎麽什麽都往外講?

此刻的衛錚錚也是費解不已。

這些年,王府的暗探一直在查裴家抄斬的前因後果,殿下對裴小姐的事情更是上心,兩月前得知裴小姐或許還在人世的消息時,原本蒼白的面色都好看許多。

但看上去,這位裴小姐卻好像和殿下不太熟。

這時,屏風外傳來一個埋怨的聲音:“殿下今日不打算見人了?”

正是方才提過的賀將軍府的小姐,賀霧卿。

侍女道:“賀小姐,時候不早,殿下又剛從進士宴回來,有些疲倦,所以……”

“為何每次輪到見我時便疲倦?”賀霧卿極是不滿。

侍女連忙道:“殿下說,賀小姐若是有事,可以找衛娘子。”

衛錚錚聞言,立刻繞出了屏風。

兩人談話聲放得很低,但裴昭還是聽到了只言片語。

“若是同我們家聯姻,嶺南道下的各州,都會對殿下心悅誠服。”

“難不成殿下喜歡常樂侯的妹妹,鄭府的鄭憐?”

“也是……太後娘娘似乎頗中意那位。”

裴昭不願偷聽墻角,側臉看向窗外。

輕薄的軟煙羅帳幔在春風中微微起伏,稀疏的竹影印在雪白的綢面上,有如剪畫。

殿內的香爐、書燈、水丞、座屏等皆是上好的岫玉所造,清清透透一片,素雅而內斂。

灰青釉雙耳爐中香霧冉冉升起,是名香“雪中春信”。此香味道甘冽,有如墜在春日薄雪中,甚是提神。

裴昭不得不承認,雖然這晉王的性格乖戾,但他的審美卻極好,和別的喜歡鋪張奢華的親王相比,不知高了多少檔次。

見到崔珩時已近傍晚。

書齋內只有他一人。

青年靠在案邊,濃密的睫翼低垂,看上去略顯疲倦。見到裴昭後,擡起眼,眸中一點點亮起淡光。

“怎麽沒和王萼一起來?”

裴昭疑惑道:“殿下不讓他來,他當然不會自討沒趣。”

崔珩輕輕一笑,垂睫看著灑金紙箋,轉開話題:“袁姑娘為何想去大理寺。”

“原先的大理寺錄事告老還鄉,正缺著人,我若是投這個,最有可能當上官。”裴昭道。

其實是因為在大理寺方便查看卷宗。

崔珩微微頷首,問:“那本王托韓尚書說的事,袁姑娘考慮得怎麽樣?”

裴昭立刻道:“殿下,大理寺從未有過讓新任官員調查朝臣命案的前例t,更何況……”

裴昭試圖用預先想好的弊端說服他不要讓自己查案,但講了半天,卻沒有得到一句回應,於是閉上嘴,刺探著他的表情。

可惜他面無表情。

裴昭看了半天得到的唯一線索是,這人比王萼還要白。

王萼白得像是傅粉,而崔珩的膚色簡直如同冷玉,再加上精致的五官,整個人像是玉偶一般。

崔珩把視線從那張名帖上移開,擡眼望回來:“說到底,袁姑娘不想做,是在當心查到某些人身上,被本王當作棄子?”

裴昭默默點頭。

但他還漏了一點。

當庭杖斃陸攀,性格喜怒無常,和這樣的人一起處事,勝似逆風執炬,實在危險。

崔珩淡笑道:“袁姑娘覺得,本王是喜歡借人當棋子的人?”

裴昭不敢說實話。

他又道:“若是本王喜歡這樣,又何必當庭杖斃陸攀,貽人口實。”

裴昭說不出話,半晌,忍不住問:“我忽然成為探花使,是不是和殿下有關?”

崔珩點頭:“陸攀他不適合。本王看過你的策論,寫得很不錯。”

他誇讚時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語氣平穩,好像在說什麽板上釘釘的事實,於是便顯得誇讚格外誠摯。裴昭連忙施了一禮:“多謝殿下賞識。”

正說話間,一個相貌清秀的侍女掀開垂紗走了進來。

“殿下,鄭小姐求見。”

這鄭小姐,便是常樂侯鄭霽青的胞妹,鄭憐。

“原本奴婢照家史的吩咐回絕鄭小姐。但鄭小姐她直至入夜也不曾離去。奴婢便請她在偏殿等候。”見崔珩默不作聲,年幼的侍女立刻跪地請罪,“奴婢擅自做主,請殿下饒命!”

“你叫什麽,本王從前未曾見過你。”

“回殿下,奴婢名叫蕓溪,在不久前……剛,剛來王府。”

崔珩微微蹙眉,聲音卻依舊平和:“下次進來前要掀鈴。還有,這種小事若是應付不了,便去詢問家史的意見,不必來找本王。”

蕓溪連忙稱是,然後雙手交疊,施了一禮,膽戰心驚地退了出去。

崔珩將名帖放回信封中,輕聲道:“袁姑娘若還是不願意查這個案子,本王也不會勉強。”

不會勉強?

這倒讓裴昭有些意外,還以為他會說什麽不接案子,會和陸攀一個下場呢。

但起身時,袖子卻被拽住。

裴昭疑惑地看著他。

銀月下,斑駁的樹影落在青年腕間的玉鐲上,修長有力的雙指扯住袖口,指節泛白。

裴昭這才發現,相較偏殿的上等岫玉,崔珩戴著的白玉手鐲玉質極為普通。

“本王覺得,事關官途,還是鄭重些好。”崔珩道,“袁姑娘不妨先考慮七日,七日後,再給本王答覆。”

裴昭盯著他的眼睛,上挑的鳳眼裏濃黑一片,似岑寂暗夜,不知怎麽,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便點頭道:“多謝殿下好意。事關前途,我會回去認真考慮。”

書齋外月明星稀,空氣清爽。

裴昭沒走兩步,便考慮出了去向。

若是要避開和崔珩共事,禦史臺便是不錯的選擇。畢竟,禦史臺和大理寺俱是三司會審,也能接觸不少卷宗。更何況,王萼也說他可以找父親寫薦舉到禦史臺的信。

可說實話,裴昭還是想去大理寺。只是崔珩實在有些古怪——即便今晚他的態度還算溫和。

這時,一個侍衛追了上來,喊道:“袁姑娘留步。”

黑衣侍衛身材高大,容貌英武,約莫二十出頭,五官和偏殿中的衛錚錚甚是相似。

“卑職衛嬰,是晉王府府兵統領。”他道,“殿下命卑職把這個帶給姑娘。”

在銀雪色的月光下,令牌正面刻著“大周晉王之令”六字,流淌著耀眼的光澤。

裴昭看著令牌上的雕紋,搖頭道:“衛統領,按照規制,騰蛇紋令牌只有皇親國戚才能用。若是給我,實在不妥。”

衛嬰笑道:“殿下說,七日後姑娘來,得憑令牌入府。”

裴昭想了想,道:“其實也不必等七日,我已做好打算,煩請衛統領幫我轉達給……”

“直接說吧。”

冷玉般的聲音落了下來。

崔珩把令牌斂於袖中,淡聲道:“既不想做,也沒有勉強的道理。你接下來打算去哪,本王今日心情好,亦可替你薦舉。”

裴昭坦白:“想去禦史臺。”

廊底的燈火照出青年臉上的淡漠,眼中映著的一點燭光,好似深夜裏的鬼火。

“唯獨禦史臺不行。”

“為何?”裴昭看不懂他忽然沈下來的眼色,猶豫地問,“難不成……是因為禦史臺經常參殿下?”

崔珩微微一怔,隨即眉眼一彎,輕笑出聲。

“嗯。再過兩日,恐怕禦史臺又要來參本王了……而且,是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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