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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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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當年, 孟澤一收到錄取通知書,就擱在角落裏。

比他行動更快的人是王南岳,他打電話來:“你父親未來幾年在哪裏過, 全看你個人的選擇。”

孟澤:“王律師不放心?”

王南岳被刺了一下,冷笑:“我是替你父親不放心。”

孟澤任由錄取通知書在角落裏落灰。

而王南岳沒再打電話來了。

第一個發現孟澤沒有去上大學的人是龍正初。他很敏銳:“孟澤, 你是不是闖了什麽禍?”

“沒有。”聽孟澤的口氣, 似乎真的沒有。

但龍正初不信:“我們好歹當過三年的鄰居,是同學, 是競爭對手,你瞞不了我。”

“不讀了。”這三個字已經是孟澤能表達的最大友好。

龍正初恨鐵不成鋼:“你什麽時候能改一改半死不活的性格?”

孟父本打算要送兒子去大學報到, 但事情有變, 他九月初才去大學校園,得知兒子沒有去大學報道,孟父質問原因。

孟澤不說。

孟父想安排兒子去覆讀。

孟澤拒絕。

孟父的一股子氣直往腦門沖:“我和你媽之間的事情,和你無關,你不要鬧情緒。我和她是離婚了, 但你還是我們兩個人的兒子。”

“爸, 我已經決定了。”

“為什麽?”

沒有原因。

孟父氣急了:“不聽管教,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

過了幾天,孟父又打電話過來:“我這邊有點麻煩, 之後的生活費要縮減了。”

王南岳所掌握的資料裏, 孟父涉及的數額比較大,這事真要追究起來,孟父沒有好果子吃。孟澤說:“爸, 如果你在工作上有什麽紕漏, 盡早修正。”

孟父聽不出兒子的言外之意:“我知道了,你自己照顧自己。”他不再提覆讀的事。

孟母也來勸, 勸不動。她一氣之下,斷了孟澤的生活費。

每一個人都對孟澤放棄學業一事表示震驚、憤怒。劉老師、楊嫚、甚至高校的招生辦都來問。

“不讀了。”誰也奈何不了孟澤。

李明瀾的手機號被註銷了。

孟澤以前聽到的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習慣了,時不時就要聽一聽這把機械音。

後來,電話那方換了另一句:“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他的聽覺神經總是放大這把聲音。夜深人靜時,他把李明瀾這個人翻來覆去的想。

也許不是她不要孩子。她這麽傻氣的人,肯定揣著肚子裏的一塊肉不肯放。

想到這裏,他猛然坐起來。

很奇怪,他的肋骨慢慢有了疼痛。他以為是風濕,畢竟南方比北方潮濕。

可到了天高氣爽的時候,那一塊骨頭也發疼。有時,他喘不過氣。

他就想,李明瀾是被逼的,她被李家藏起來了。

想法通了,疼痛驟然消失。

孟澤一個人到處閑逛,逛到他和李明瀾第一次約會的快餐店。

他坐到上次一樣的位置,點了套餐,他不吃,只坐著發呆。

玻璃外面忽然來了一道人影。

他轉頭。

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正擡頭看當季飲品的海報。很快,她走了。

孟澤望著女孩剛才站立的位置。

路人一個一個,或向南,或向北,沒有一個人是李明瀾。

但他從回憶裏見到了她。他擡起手掌,貼到玻璃上。

玻璃外沒有人,於是,他被玻璃凍到了。

孟澤留在這間快餐店打工。

國慶假期,馮天朗恰巧到店裏來用餐,見到孟澤,馮天朗驚訝,他以為是高材生來放假兼職,說:“孟澤,跟你比起來,我是自愧不如啊。”

孟澤:“坐著吧,一會兒我送餐過去。”

憑孟澤的分數,馮天朗望塵莫及,結果反而是孟澤來服務他。馮天朗怪不好意思的。

孟澤來送餐。

馮天朗連連道謝。

孟澤問:“你有沒有李明瀾的消息?”

“我不知道。班上和李明瀾聯系最多的人是周璞玉,但她說,很久沒見李明瀾了。而且李明瀾的手機號突然註銷了。我們也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她住哪裏?”

“只聽說在什麽路?”馮天朗說不上來。

孟澤在問之前已經猜到了答案。

有時,他自欺欺人,覺得並非李明瀾不願意見他,她是不能。

一旦冷靜下來,他嗤笑。

哪有找不著人的?就是李明瀾自己躲起來了。哪怕他找遍全世界,她不樂意,她就是不出來。

任性又可惡的李明瀾。



偶然的一天,孟澤擦拭桌子時,瞥見鄰桌一個學生的數學題,孟澤立即算出答案。

學生卻皺著眉,撅著唇,絞盡腦汁。好半天,他用筆在草稿紙上塗滿了圓圈,遲遲得不到答案。他喊:“數學,太絕望了。”

這像極了李明瀾的口氣。

孟澤端起餐盤:“A選項。”

學生擡起頭:“你怎麽知道?”

孟澤轉身走了。

第二天,學生領著他的家長來到店裏,指著孟澤說:“就是他,一眼就知道答案。”

家長是個中年女人,她直覺孟澤是打工的學生:“他昨天回去,滿臉不高興。但今天從學校裏回來,他說他遇到一個厲害的哥哥。實不相瞞,我這孩子氣走了十個家教,但他不笨的,他的思路不太敏捷。不知道這位同學願不願意給我家孩子輔導一下?”

中年女人衣著得體,應該家境良好。

多一份工作,多一份保障,孟澤兼職當了家教。

他的學歷證明是一封名校的錄取通知書。

中年女人問:“為什麽不去上大學?”

“家境貧寒。”孟澤言簡意賅。

家長十分同情,和他約好,前三節課是試教,如果她的孩子過關,那麽她將長期聘請孟澤,薪資相當可觀。

這個學生沒有天賦,豈止思路不敏捷,他簡直是個豬腦子。

正是因為他這般愚蠢,他才像李明瀾。

蠢學生有了大進步,孟澤的教學在富人的朋友圈炙手可熱。

他有規矩,他不教成績中等的學生,他只教差生。他的學生一個比一個蠢。

家長們不曉得,能請得動他是因為自己的孩子太笨,或者孩子還有進步的希望?

家長們誇他有耐心,一道題講一遍,學生聽不懂,他能講十遍。

其實孟澤沒有耐心,可誰讓李明瀾是豬腦子呢。



孟澤更換過幾份工作,比較穩定的是家教和攝影。

攝影工作室的上班時間比較寬松,出外景時,他可以幾天不到店。

同樣的,他的同事也姍姍來遲。

“你來啦!”同事名叫柴星星,人高馬大,是個熱情小夥。嗓門挺大,“孟澤,孟澤。”

孟澤聽多了這份聒噪,也習慣了。

“昨天有客戶來鬧。”柴星星拉了把椅子,跨坐在孟澤面前,“他們要在海灘拍照嘛,我跟著跑了一天。但是風浪太大了。”

孟澤:“你走之前,我提醒過。”

“風浪是客觀原因吧?他們非說是攝影師技術有問題,要求重拍。老板讓你救場,把照片修一修就算了。客戶只出一份錢,我們不能幹兩次活。”柴星星雙手合十,“孟澤,救救我吧,你是個好人。”

曾經,李明瀾雙手合十,說:“孟澤,你真是個好人。”

孟澤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半晌不說話。直到疼痛的勁過去,他才開口:“我不是白幹。”

柴星星撇嘴:“孟澤,你這個人就是貪財,什麽事都要在錢眼裏計較。”

“幹不幹,隨便你。”

“行。”柴星星不情不願,“你家境貧寒,你視財如命。”

“什麽時候要?”

柴星星換了諂媚的語氣:“越快越好。不是我提的要求,是老板。”

“嗯。”

得到孟澤的應允,柴星星放下心,把屁股下的電腦椅一滑,回到自己的座位:“等會,我用Q/Q傳給你。”

“用共享,Q/Q傳輸太慢。”

孟澤的電腦上掛著兩個Q/Q。

其中一個,聯系人有同事、有客戶,工作時間“滴滴滴滴”響個不停。

另一個是靚號,唯一的聯系人從不回覆消息。

孟澤知道兩個Q/Q的密碼,但他不登錄另外一個。他怕他登上去,就會把李明瀾擠下來。

柴星星把文件共享,又滑著電腦椅過來:“對了,有一對客戶是巖巍中學畢業的,他們想回母校拍婚紗照,還有學生裝。孟澤,你以前是巖巍中學的吧?能不能走走關系,讓我們去校園裏拍一組?”

孟澤冷冰冰地回答:“我不是巖巍畢業的。”他連巖巍中學的畢業照都沒有。

他早早下班,因為今天還有家教的工作。



學生住在一座小島。

這一片是富人區,不通地鐵,公車線路少。黃昏時分,路上行人只孟澤一個。

直到轉了個彎,他見到一個拄拐杖的老人。

老人見到他,立即上前。

“你好。”老人掏出一張紙,“請問你知不知道這一幢樓怎麽去?”

這邊都是晚清時期的洋樓,有的掛上了自己的名號。老人說不上幾街幾號,只寫了一個樓名。

老人:“這是我兒子家。我以前都是坐車去,今天出來散步,繞來繞去就迷路了。”

倒是巧,老人要去的這裏,正是孟澤今晚要上家教的那一幢樓。

孟澤:“老人家,我正好要過去,一起走吧。”

老人眉開眼笑,倒是想起什麽了:“你是孟老師吧?我聽孫子說,今晚有個家教老師過來。我孫子這次考試有了大進步,孟老師,謝謝你。你有學識,人品好,是大學生吧?希望我孫子和你一樣,考上理想學校。”

老人不清楚狀況,誤以為叫“老師”的一定是高學歷。

別墅外等著的人,不止有孟澤的學生,還有學生家長。他們當然不是出來迎接孟澤,而是擔心迷路的老人。

老人說:“多虧了孟老師領路。”

學生家長連連道謝。

前幾次,孟澤見到的是女家長。

今天才知,男家長是他在六年前暑假觀展時遇到的攝影師——吳臨遠。

吳臨遠在攝影界小有名氣,當年孟澤就著展覽作品和吳臨遠交談過三兩句。

不料,吳臨遠對他們之間的一面之緣還有印象,笑著說:“惺惺相惜啊。”

得知兒子的進步全是孟澤的功勞,吳臨遠心花怒放,留了孟澤吃晚餐。

吳臨遠問:“小孟,你現在是只做家教嗎?”

孟澤:“有在攝影室打工。”

“下次過來的時候,可以把作品帶過來。”吳臨遠說,“你的觀點很破格,但是人年輕,什麽都不怕。有機會,我給你引薦行內大佬。”

孟澤禮貌道謝。

他離開吳家,已是晚上九點多。

他不疾不徐走在小路,一路賞景。他無聊時喜歡聽時間的聲音。

外公家的老舊時鐘數著日出,數著日落,數著春夏秋冬,數了一年又一年。秒鐘搖著尾巴:“滴答”,“滴答”。

李明瀾的脾氣真大。這麽多年過去,她還躲著他。



李明瀾生下孩子之後,休養了一年多,直到孩子斷了母乳。

她的人生進度比同齡人的快。

當要出來工作了,她卻比同齡人晚了兩年。

因為懷孕的原因,她停了繪畫。現在的她說得上是無一技之長了。

當媽的人了,不能一事無成,她聽從父親的安排出國了。

她待在城堡裏太久,不經風雨,頭腦簡單。父親要她出去歷練。

值得慶幸的是,這兩年她不是完全停滯,她給孩子做胎教時常常朗誦英文詩,她的英文十分流利。

到了國外,語言這關算是過了。

小姨早年定居國外,和李明瀾很久不見。親戚關系很生疏。

住在小姨家時,李明瀾客客氣氣的。

人生地不熟,她覺得自己被父親放逐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打哪裏來的適應能力,過了狼狽的幾個月之後,她豁然了。

她就讀的是藝術學校,她的天賦沒有放棄她。

每每聽見他人的誇讚,她會想起孟澤的美術筆記。她是站在他的肩上才比別人走得更遠、更快。

她一年才回一次家,一年才見一次孩子。

爺爺奶奶至今不知孫女未婚生子,他們以為是於驪生下了大胖小子。

瞞著是對的。爺爺身體不大好,心臟有問題,受不了刺激。

她就是李深的姑姑。

她也不願孩子知道,他媽不讀書就生下他。

見不到就見不到吧,這是對孩子最好的安排。



回國的時刻就是李明瀾心花怒放時。

飛機下降,她的心在向上飛,直沖雲霄了。

她回到了她的城市。

她的孩子在這裏。

機艙前,空姐綻放迷人微笑,對著每一位經過的旅客說:“祝您生活愉快。”

李明瀾也笑:“我愛我的祖國。”

接機人群中,她一眼見到哥哥和嫂子,以及嫂子懷裏的孩子。

之後,她的目光離不開孩子的小臉蛋。

她的哥嫂對孩子很上心。

小李深被養得白白胖胖。天有點冷,他裹著厚棉襖,團成一個圓球似的。他向這邊望,見到她,又把目光移向別處。

李明瀾沖他招招手。

小李深又看她了。

“哥,阿嫂。”李明瀾幾乎是蹦跳到了他們面前。太急了,行李箱被她拖得歪一下。

“嗯。”李旭彬冷淡得近乎無情。

“哥,你怎麽見到我還是板著臉?”李明瀾擡手去拍哥哥的肩。

於驪笑了:“他一年四季都這樣,得知你回國,他恨不得提前一天守在這裏。”

李明瀾看著於驪懷裏的孩子,眉開眼笑:“深仔,還記得我嗎?”

小李深的眼珠子咕嚕嚕轉,看看她的臉,再看看她的腳。

對孩子來說,一年見不到幾次面的人和陌生人有什麽分別?

於驪捉住小李深的小手,向著李明瀾搖了搖:“深仔,叫姑姑。”

“姑姑。”稚嫩童音又響又亮。

“哎。”李明瀾長長地應聲,“深仔真乖。”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身份,她不後悔。她慶幸,自己正是因為有哥哥當後盾才能把兒子生下來。

她握住兒子的小手,恨不得緊緊擁抱,卻又不敢用力,她輕捏他的臉蛋:“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孩子啊。”

小李深睜著眼睛望她。

於驪擡起孩子:“來,深仔,讓姑姑抱一抱。”

李明瀾立即站直,伸開雙手。

小李深不哭不鬧。

於驪把他送過去。

他順勢窩在李明瀾的懷裏。

李明瀾抱住粉嘟嘟的小娃娃,不舍得放手:“深仔比去年長大了,長高了。”

他小小的眼睛清澈如溪。

她心裏軟軟的,在兒子的小臉蛋親了一口。

什麽都是值得的,為了她的兒子,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回程途中。

李明瀾不經意掃過一眼。這一個岔路口過去是她曾經上學的路。

李旭彬把方向盤轉了轉,刻意繞路。事實上,他很久不走巖巍中學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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