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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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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李明瀾低下頭:“可是, 我知道,打掉很痛的。”她的嫂子曾經流產,休養大半年才恢覆。

嫂子跟她說, 孩子是女人的一塊肉,生生扯下來, 哪有不疼的?

“李明瀾, 你不是一個人的,我陪著你。你說的, 讓我一直養著你。”孟澤要去拉她的手。

她閃開了。也不是遇到誰,就讓誰養的。那個人須得在及格線上。

她欣賞孟澤, 做事沈著冷靜, 有條不紊。

可惜,她不是孟澤,她是李明瀾。她做不到的,她開不了口。

她喃喃著:“我還沒有想好。”

“你聽我說。”孟澤猛然抱住她,“這一次全是我的錯, 將來, 等我們有能力才能培養下一代。”

李明瀾又見到,她孩子的證明被他緊緊壓著。她用力掙開他,把皺巴巴的紙團謹慎放進褲袋裏。

膽大妄為是她的標簽, 捅破天卻是頭一次。她想著和孟澤商量, 有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大概沒有。

他不對孩子表現一絲不舍。

李明瀾瞪著大眼睛,她少有脾氣,這是第一次爆發:“你說得好聽, 其實你去北方時根本想好了, 要和我一刀兩斷,孟澤, 我沒有你想的那麽笨,那麽蠢。”

她有自己的貪戀,她舍不得孟澤,於是自欺欺人。

孟澤自北方回來,對她可好了,她不計較。如果真的當面對質,她理性分析他從前的一言一行。

他和她說“將來”。

將來?渺茫著呢。

“你在胡思亂想什麽?”預知未來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但是——“我會一直養著你,我說話算話。”

“孟澤,你哪怕……你哪怕有一點點不忍心,我都覺得是安慰。”難怪他說,她是個大麻煩,她現在是一個比天還大的禍害。

孟澤放緩聲調:“我不忍心,我也不忍心,我們負擔不起。”

“撒謊。”他這麽理智,除了開始的震驚,之後所有的話都是利害分析,她才不被他騙。

“李明瀾,我不騙你。”

“我不信你。”

“你想怎樣?難道你要將孩子生下來?”孟澤發現,比起他,她的膽子更大,她沒有考慮過兩人的處境,她只堅持,這是她的孩子,“我們是過江泥菩薩。”

她不知道要怎樣,但她喜歡孩子,她轉身要走。

他攔住:“發生這件事,是我不對,李明瀾,解決問題需要冷靜。”

他就是太冷靜。李明瀾繃著一股勁:“我是人,我有感情,我會猶豫,我會難過,而不是像你一樣,將一個孩子當成一道數學題。”她跑出門外,把門摔得砰砰作響。

她飛快沖下樓,險些撞到一個鄰居。

孟澤追出來,又差點撞到這個鄰居。

鄰居攔住他的去路,教訓說:“年輕人,走路要長眼睛。”

孟澤和鄰居道歉,再下樓時,已經不見李明瀾的蹤影。

陽光推著烏雲,烏雲被燒出一個洞。斑駁的光將洞口越撕越大,天空的底色由灰漸漸變淡。

陰轉晴,萬物被塗上白蠟,卻若死灰。



李明瀾知道自己沖動,她也給自己冷靜的時間。

她不出去,一個人待在房間裏,畫畫塗鴉。

孟澤被龍正初傳染了似的,一個接一個的電話打過來。

她不理。

他繼續打。

過了兩天,李明瀾覺得冷靜的時間夠了,這才和他談。

“李明瀾,你考慮得怎麽樣?”

李明瀾側坐在椅子上,擡起雙腿,單手抱住雙膝,她蜷縮著:“孟澤我比較笨,我想不通。”她不敢去想,如果留下孩子,她的未來在哪裏?一旦沒有孩子,她和孟澤又會怎麽樣?

“既然你想不通,為什麽不聽我的?”

聽在她的耳中,他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我想不通我的,我也想不通你的。”

“李明瀾,你別鬧。”孟澤似乎又急了。

但李明瀾沒有鬧,她出奇冷靜,聲音比他的還冷。反倒是他緊張著。她的肚子如今已經是他的命脈吧。

“這不是你一沖動就能決定的事,如果你生下來,他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你要對他負責任。”孟澤吐一口氣,“你負得起嗎?”

“只有我需要負責任嗎?”

“對,是我的錯。我們要亡羊補牢,而不是大錯特錯。”

“孟澤,這也是你的孩子,在你的心裏哪怕有半點不舍呢?有沒有?”時間只會冷靜他的思維,卻不曾勾動他的情感。

“有。”

寡薄的兩個字,李明瀾不相信:“你沒有,只有我疼他。”

“李明瀾,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用你的腦子好好想一想。”

結果不歡而散。

他們不只談過一次,電話說來說去只有一個結局。

大吵大鬧之後孟澤冷冰冰的。

李明瀾想沖著他撒一回潑,但她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她想聽聽孟澤說,他也喜歡這個孩子。

由始至終,她聽不到。



入夜,孟澤聽見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兇猛異常。

十幾秒過後,萬籟俱寂。

夜黑吞噬一切。

孟澤再成熟,也還是個學生,他沒辦法接受李明瀾懷孕一事。

他點上煙,放到嘴裏。

沒抽煙,倒是抽了自己一巴掌。響亮耳光震得他的耳朵嗡嗡幾下。

那天抱著李明瀾,他心存僥幸。

十八歲之前,外公還沒有去世之前,孟澤覺得自己順風順水。

其實也不是。孟家早就有裂縫,是他被蒙在鼓裏。

他買了一堆的方盒子,然而只是一漏一次,他的運氣就花光了。

炎熱夏季逼得人直冒汗。風扇呼呼轉頭,只吹到孟澤的衣角。

椅子的前後腿橫在陽臺和房間高差不一的地面上。他的人是傾斜的。

一支煙抽完了,他又點上另一支。站得累了,他去拉椅子過來。

床頭上掛著一個艷紅發飾。

是李明瀾的,她說圖個吉利。

事情無非兩個結局。

第一,他和她談不攏。

第二,假設他將來要和她在這裏長住……她要生孩子,這一兩年她是上不了大學的。他一個人能扛起一個家的責任嗎?

兩個人的生物鐘都亂了。他猜她半夜睡不著,再打電話過去。

她關機了。

孟澤摸著手機背面的卡通貼紙。

多幼稚,李明瀾自己還是個孩子,居然幻想一家三口的日子。

她除了情緒,沒有別的。荒唐得可笑。



志願填報已經結束,學校的錄取工作正在展開。

事已至此,郁郁寡歡不是良策。李父見女兒天天待在家裏,勸她出去走走。

李明瀾腳下沈重,但還是應著父親,她去樓下蕩秋千。

“我們家明瀾還是個孩子。”李父不及李母細心,沒有發現女兒的面色白了白。

李明瀾下樓溜達,走了兩條街,到公園去散步。

公園東側有一個小小的兒童游樂場。這是暑假,孩子們爭先恐後,輪不到她一個成年人去蕩秋千。

李明瀾踩上彩繪的銀河,步入漫畫的海灘。

地上畫著兒童奔跑的腳丫子。

她蹲下去丈量。

腳丫子是她的半掌大小。她肚子裏的孩子如果落地了,是不是也這麽小小的?

孩子們爬上滑梯,跳在沙堆裏。他們踩沙子,堆城堡。

滑梯上,一個男孩溜下來,一腳踹翻了城堡。

孩子們哇哇大叫。

城堡散了,又被堆起來,帶被踹開。

孩子們太可愛,李明瀾站的越久,越舍不得,肚子裏的這一個。

可惜,她的孩子留不住……他的爸爸都不要他。

李明瀾的腿有點發麻,正要換一個站姿。

一個小男孩抱起足球,快速跑過來。他低頭,只看自己懷裏的球,沒頭腦似的一直沖,險些撞到了她。

她護著肚子,連連後退。

小男孩站到沙堆,放下足球,踢起一腳,揚起漫天的沙子。

李明瀾離開了。

有人說,人在危險時的表現最真實。她不想失去孩子,才第一時間護住肚子。

再和孟澤商量一下吧,萬一他們還有一線生機呢?

她沒有拿手機,聯系不上孟澤,她直接向孟澤那裏跑。

跑了兩步,她停下來。

不能毛毛躁躁,不能亂蹦亂跳。

她放慢步子。

她得腸胃炎的時候都沒這般謹慎。



孟澤不出門,一直悶在家裏。

不開窗,不開燈。

沒完沒了抽煙。

茶幾上的小豬煙灰缸擠滿了煙頭。

孟澤抽完了整整一包的煙,他再去抽屜裏找。

沒有了。

他下樓去買。

外公在樓梯墻上繪下的壁畫落了灰塵,被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塗上了黑臉,童趣變得陰暗。

如果外公還在,外公會怎麽做?外公可能捶胸頓足,他驕傲的外孫怎麽墮落至此?

女性懷孕是孟澤完全陌生的領域。

書是知識的海洋。於是,他不去買煙了。



李明瀾在轉角見到孟澤離去的背影。她沒有喊人,而是跟著他走。

他腿長,步子大,頻率快。

她跟著跟著,和他越來越遠,看著他進了書店。



新華書店的育嬰區在四樓。

周圍的顧客沒有像孟澤這般年輕。他如同一個穿錯大人衣服的小孩,誤闖了進來。

展覽架上陳列著當下熱門的育嬰書。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翻了幾頁,就去買單。

孟澤順手拿起這一本書。他的註意力集中到書上,不曾留意周圍,更不可能回頭望見身後的人。

李宜嘉剛剛上樓來,一擡頭就見到孟澤。

下一秒,她看清了他閱讀的書名,頓時僵住。

“借過。”一個人向著李宜嘉說。

她立即讓開,她扶在欄桿邊,很久很久,她喘了口氣。

當孟澤要轉頭向這邊時,李宜嘉猛然回神,下樓去了。



當孟澤合上書,他的步子越發遲緩,到一樓的速度比旁邊一個孕婦更慢。

“孟澤。”

他一回頭。

李宜嘉的笑容有些虛:“真是巧,沒想到在這裏碰面了。”

孟澤點頭。

她揚了揚手裏的《零基礎編程入門到實踐》:“我的老師也建議我報考和計算機相關的專業。”

“嗯。”他明顯心不在焉。

李宜嘉低了低眉:“希望我們還是校友。”

“嗯。”

“孟澤,我期待和你一起學習,讀碩,讀博,我給自己排滿了三十歲以前的計劃。”

孟澤沒有心思聽這些,他給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讓路。

李明瀾如果大著肚子,是不是也這樣胖胖的?她犯腸胃炎時,面色發白,折騰幾天,下巴就尖了。

假如她去做流產手術……也許瘦得更厲害。

書上講,女性流產可能造成子宮內膜損傷,影響將來的妊娠,而且增加宮外遇的風險。如果子宮內部粘連,更可能導致終身不孕。

生下孩子是壓力最大的選項,偏偏李明瀾就是一個不切實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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