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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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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李明瀾在便利店坐一會, 又去買了一個雪媚娘。

免得嘴饞時,還沒嘗出孟澤的這個甜味,她就囫圇吞棗了。

方清染說:“天氣熱了, 雪媚娘不能留太久。”

“謝謝提醒。”李明瀾把一個雪媚娘放進書包側袋,另一個放進內格。

才出校門口, 她又見到上次的油豆腐攤。

攤主煎油豆腐時, 不小心飛起熱油,濺到小男孩的腿上。

小男孩疼得直哭。

攤主立即放下鏟子, 彎腰抱起小男孩,哄著:“不哭啊, 不哭啊, 不疼啊,不疼啊。”

一個等著買油豆腐的學生喊:“還做不做生意了?我付了錢的。”

“抱歉,抱歉。”攤主放下孩子,立即忙活。

小男孩哭聲不止。

李明瀾有時很羨慕這些疼了就哭的孩子,她不喜歡哭, 越到要哭的時候, 她越繃著一股勁。

等候的顧客中,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

小男孩察覺到什麽,停止哭聲, 哽咽著, 睜一雙恐懼的眼睛望向等候的人群。

李明瀾半蹲身子,從側袋拿出一個雪媚娘:“來,這個和上次的一樣, 是甜滋滋的喲, 吃完就不哭了。”

小男孩握著那個雪媚娘,沒有馬上吃, 他反應有點慢了,擦幹眼淚說一聲:“謝謝大姐姐。”

早已不見大姐姐的身影。

他捏著盒子,突然發現面前又有一人,高高的。

他仰起頭,他見多了這樣的大哥哥大姐姐,穿一樣的衣服,藍的,白的,有的人穿得漂亮,有的就不。

面前的大哥哥像一棵大樹。

小男孩眼角淚水未幹,仰頭累了,使勁打開盒子,把那一個小小的奶白色小團子塞入口中,他沖著攤主笑:“奶奶,真甜。”

孟澤漠然。



孟澤在路口見到母親的車駛進停車場,他收了收腳步,慢慢的,慢慢的一路賞花賞景。

他和母親在過去並非知心的關系,到如今,他是什麽禮貌都沒有了,表面的戲僵硬客套。

將要到家門,他聽見裏面響起陶瓷破碎的聲音,撞擊到地面,如一場高亢的爆炸。

隱約的,有父親的聲音傳來。

父母是別人口中的恩愛夫妻,正如父親所說,他倆門當戶對,能力相當,平時各忙各的,不常吵鬧,像今天這樣的“乒乒乓乓”,“叮叮當當”,真不多見。

但是,孟澤仔細回想這一兩年,父母同框的時刻越來越少,不是這個加班,就是那個出差。

孟澤一個晚輩,無法插手長輩之間的家事,也許父親發現了母親的蛛絲馬跡,炸/彈要提前引爆了?

果然,孟澤聽見的父親聲音冒著火氣:“你背著我都幹了些什麽?你收到的這些短信是什麽意思?姓黃的說的都是什麽葷話?”

孟澤沒有走。

萬一有鄰居經過,會被人看去笑話,他幹脆站在門邊,當一個望風的。

裏面的男女,一個粗口,一個喊叫。

一把尖利的聲音穿過門板,直砸孟澤的耳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過什麽事,你和孟澤同學的家長勾搭上了吧?對方逼你離婚,你不敢聲張,不敢公開自己玩婚外情,哪怕孟澤再過半年時間就要高考,你也非得要他轉學,一家人因為你,灰溜溜地遷回來。”

孟澤目光一縮,他沒有聽見父親的反駁。

轉學一事,是父親提出的。

母親當時有疑慮,說沒有必要,不如兩個家長辛苦,奔波兩地,讓孩子安穩。

父親堅決要賣掉北方的房子,遷回南方。

到了這一刻,又有一些可以稱之為“馬後炮”的東西在孟澤的心裏浮現。

難怪,得知有同學知道他們的家裏地址,父親如臨大敵。

難怪,父親要求他和舊同學斷絕來往……父親生怕對方找上門來。

裏面的二人還在扯舊賬,一人翻一邊,翻到去年,翻到前年,孟母居然還扯出了孟澤沒出世之前的恩怨。

一場戲唱得沒完沒了。

孟母理直氣壯:“論起這場婚姻的崩塌時間,你才是罪魁禍首。”

父親的聲音低下去,轉成低音炮一般的轟鳴。

漸漸的,二人安靜。

孟澤拉了拉書包的肩帶,猛然一抽,勒緊自己的胳膊。

他去了對面的川菜館,點了一盤夫妻肺片。

吃幾口,他的喉嚨被辣得疼,他灌了一口冰冷的涼開水,讓自己發麻的舌頭得以短暫歇息。

他又坐了二十來分鐘才回家。

孟家已經安靜了,黑漆漆的。

他開門進去,也不開燈,借著這昏沈的月色,換上鞋,再向前走。

走不到幾步,薄薄的拖鞋底踩到什麽,他又踏出一腳,隨後腳跟傳來疼痛。

孟澤這個時候才回去開燈。

瓷片散在地磚上,無人打掃。

他剛剛被碎片紮中,留下一抹小小的紅血跡,陷在花石的紋理,誰也發現不了。

孟澤打開藥箱,給自己貼上創可貼。

家裏裝修比較簡約,黑、灰、白,三色調,墻壁的白甚至帶著點冷光,四面墻沈在深海裏,摸不著邊際。

父親收集的古董冷冰冰的,母親喜歡的珠寶也沒有溫度,孟澤的校服有點發青。

沒有料到,距離高考還剩二個月,這個家就揭開了殘酷的偽裝。

一個比一個藏得深,荒誕的孟家,無一是真實的。



孟澤聽到門聲,先是望一眼時鐘。

九點多了,他開門出去。

先回來的是母親,她脫下小西裝外套:“孟澤,我今天在公司加班,回來晚了,你吃飯沒有?”

“我已經吃過了。”短短的時間裏,他從之前替母親隱瞞而覺得麻煩,到這一刻輕松又自然。

孟母拎了一個小袋子:“作業做完了吧?”

“嗯,對了,我們二模考出成績了。”

“怎麽樣?”

“考英語的時候突發腸胃炎,沒有做完試卷。”

孟母關心地問:“這一次排名是多少?”

“第二。”

“孟澤,越是臨近高考,我這一顆心越發不得安寧,高考一分壓千人,在巖巍中學你是從第一退到第二,但是到了高考的考場,你已經退步了上萬名。”

孟澤點頭:“下次我會註意的。”

孟母笑了一下:“今天晚上給你帶了碗仔翅,過來嘗一嘗吧,這陣子我比較忙,照顧不了你,不過到了六月份,我會給自己放一個假,送你回北方考試。”

孟澤坐到餐桌邊,打開小飯盒。

碗仔翅應該有海味鮮香,但是孟澤被夫妻肺片給嗆到了,味覺失靈,什麽也沒有聞出來,他嘗一口,機械式地回答:“味道不錯。”

孟母捶了捶肩膀,再扭一扭脖子:“忙一天了,累得半死,你慢慢吃,我先去洗澡。”

浴室門一關上,孟澤就放下勺子,無論吃什麽,都食不知味。

過了兩分鐘,又有人開門,父親回來了,他搖搖頭,解下領帶:“最近公司又開始忙了。”

孟澤沒有擡頭,都是在演戲,有的時候觀察太仔細,反而容易發現父母的破綻,還不如精雕細琢自己的行為,當一個本分的兒子。

孟父:“這麽晚,在吃什麽?還沒吃晚飯嗎?”

“媽剛回來,給我帶了一份碗仔翅。”孟澤舀一口,再嘗嘗,仍然吃不出味道。

孟父:“我今晚有應酬,光喝酒沒吃多少東西,餓到慌,我去煮個面。”

仿佛有人皮面具從每一個人的臉上延伸出來,浮在上方,猙獰著,扭曲著,圓窟窿一樣的眼,空洞無神。

人皮之下的皮囊,光彩奪目,熠熠生輝。

孟澤也是人皮裏的一個。

否則,為何短短一個晚上,他接受家庭破裂的事實,還能這樣平靜如水?

孟澤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曾經被人說不像孟家孩子,此言有假。

這渾然天成的偽裝可不輸孟家父母嫻熟的演技。

臉還是那張臉,狹長上揚眼睛裏,藏匿著的不可言說的情緒一一飛出來,比從前更寒涼。



當李旭彬和妻子不來的時候,李家收窄餐桌,齊到墻邊。

李家父母和女兒坐在一起,三個人簇擁著,靠得極近。

李母給女兒的碗中夾去一大塊魚片:“明瀾,學習壓力大,營養要跟上去。”

“媽,你放心,我的營養大大的好,孔武有力。”李明瀾將魚片換到父親的碗中,“爸爸最近工作忙,多補補。”

李父一笑,咬下那塊魚片,接著把一個雞腿放到妻子的碗裏:“來,李家媽媽辛苦了,一家人都要補補。”

李明瀾沒有將今天學校發生的事告訴父母,她自有一番計量。

吃完飯,她放下碗筷:“爸、媽,我吃飽啦。”

李母問:“要不要再喝一碗湯?”

“我已經喝滿滿一碗湯了。”李明瀾站起來,“我去做作業了。”

李母喜笑顏開:“我就說啊,人不到最後關頭都不能輕言放棄,明瀾自從二模考有進步,人都勤奮起來了。”

李明瀾關上房門,從書包裏拿出那一個孟澤送的雪媚娘,準備來一個飯後甜點。

雪媚娘已經滿滿融化,圓滾滾的小團子軟下去,餅皮奶油糊成一片,盒子裏留下幾抹濕潤。

本來想著,孟澤難得送東西,不得好好留著嗎?可偏偏,他送的是保質期極短的雪媚娘。

李明瀾從盒子裏撚起軟趴趴的小團子,咬上一口。

時間過去太久,口感大不如前。

幸好,嘴巴裏留下綿長的甜膩味。

味覺留在舌尖,久久不散,以至於光是想起孟澤這個人,李明瀾的味覺跟著泛起甜。

她整個人趴在床上,翹起腿,翻起小人書。

那個酷似孟澤的角色只是配角,出場之後就隱形了。

她時不時翻閱他的出場鏡頭,用著指尖在他的臉上勾來勾去。

孟澤的真人比這個漫畫角色更冷,也更俊。



第二天早上,孟澤洗漱完,穿上校服時,再望鏡中的自己。

似有蛻變。

下勾的眼角和微翹的眼尾,對比更猛烈,沈著更深邃的山或海。

他是輕松的。

無需勉強維系這一個家庭的和平。

倒是孟家父母,也許覺得高考至上,哪怕已經攤牌,還得做表面夫妻。

孟家父母,一人從主臥出來,一人從次臥開門,又正好和從浴室出來的孟澤遇上。

三人皆有漂亮的外表,在這麽尷尬的時刻,都保持了絕佳的儀態。

“爸,媽,我去上學了。”孟澤垂首。

孟母挽了挽頭發:“要不要吃了早餐再去?”

孟澤撥了下劉海:“不了,我在路上買幾個包子就行。”

孟父沒有在頭發上做動作,而是靠墻點頭:“孟澤,加油吧。”

前面還有一座高考大山,需要一家人齊心協力通關,哪怕這是同床異夢的一家人。

孟澤站在候梯廳,電梯門面將他的身形映得瘦長,歪歪斜斜。

扭曲人像,映照的,或許正是孟家骨血裏的虛偽。

電梯門開,裏面站著的是樓上的孕婦,以及她的丈夫。

鄰居可能要生了,捂著大肚子,靠在丈夫的懷裏。

當丈夫的緊張不已:“救護車就要到了。”

孟澤望著這對夫妻匆匆出去。

不可否認,他的父母也曾有這樣一段歲月,那是十八年前的事。

他對父母沒有深刻的依戀,但得知父母雙雙背叛家庭,卻有些悲憤。

昨夜,悲憤化為烏有,被夫妻肺片辣到的味覺變得淡了。



李明瀾的腳步就和自己兒時的繪畫一樣,歡快奔跑,嘴裏哼著:“馬蘭開花二十一。”

校門口的一個男生,不好好穿校服,而是披起外套,慢條斯理向前。

風速大了,他的衣擺張風飛揚。

把一條上學之路,走得如同賭神出場,除孫境莫屬。

“孫老大。”李明瀾跳到他的邊上。

孫境回眸,不知是不是通宵達旦玩游戲,他打一個哈欠:“早。”

“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個忙。”

“說。”

“你聽說過我二模考作弊的事嗎?”

孫境不刻意打聽,但有人說給他聽:“傳得沸沸揚揚。”他步子快。

李明瀾跟上,像在追著他跑:“你能不能幫忙打聽,是誰在老師面前嚼舌根?”

孫境挑眉:“我以為你不在乎呢。”更誇張更難聽的流言不是沒有,李明瀾以前完全不理,孫境幾乎以為她看破紅塵了。

“我哪有孫老大這麽灑脫。”李明瀾輕笑,“我不信我就這麽背,壞事接二連三砸到我的頭上,肯定有人搗鬼。”

孫境點頭:“我去問問。”

“另外,我們七班有個女同學丟了一部CD機,你路子廣,給我留意一下,看看我是當了誰的替罪羊。”

“行。”孫境爽快答應。

孟澤轉過路口就見到,風揚起孫境衣擺的同時,還吹起李明瀾的碎發。

這兩人之間也許不是李明瀾被孫境耍了,而是他們互相耍玩對方。

如同孟家父母一樣。

孟澤摸一下唇角。

從中醫角度來說,口苦,可能是肝膽上火,口淡,可能是脾胃氣虛。

不知道今天早上吃的雞肉卷究竟是墨西哥的,還是老北京的,他想著去買個雪媚娘。

遠遠的,周璞玉走在前面。

韓曉燕過去,二人聊著什麽,也是去了便利店。

便利店門已大開,孟澤就要進去。

裏面傳來了韓曉燕的話:“哎,李明瀾的事真的假的啊?”

聲音從貨架那邊傳過來,人見不到外面,談話肆無忌憚。

周璞玉問:“什麽事?”

“馮天朗說,孟澤和李明瀾的關系水深火熱?”

“他們啊,吵的時候有,靜的時候也有。”

“孟澤冷冰冰的,是李明瀾熱臉貼冷屁股吧?”

“你哪聽說的?”周璞玉有意為李明瀾說話,“李明瀾親口告訴我,她只是把孟澤當玩具盒。”

“孫境也是她的玩具盒嗎?”

“韓曉燕,別管閑事。”

孟澤剛剛攥了個掛在門把手的禮品卡,已經被抓皺了。

他轉身,出去,順勢將禮品卡丟到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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