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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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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

談婕仰頭與他對視, 男人目光如炬,灼人般的疼痛順著神經末梢爬進心底。指尖每移動一寸,下方像是燃著無盡的火, 燙得她既想收手, 又控制不住地沈溺其中。

太久沒做過了……

光影昏昏沈沈,談婕的思緒亦是如此。臉頰悄然升起兩朵紅雲, 額前低落的細汗令她突然驚覺。

——不知從何時起, 她對紀燎的遐想已經到了這樣親昵羞赧的地步。

她該說是越界嗎。

但他們的照片和名字的確被印在了兩本結婚證上。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更是曾經相擁翻滾多次, 在彼此耳邊說著撩人情話的戀人。

林絳曾告訴過她, 若是暫時不能逃脫, 便去享受。若是對上紀燎, 就更不用多想了。各方面條件都已達到頂尖的男人,睡了也是順應自己的心意。

就連紀燎本人也陳述過兩人的關系,就算是隨便找個男人, 誰又會比他更合適。

慘了。

一時間, 她也尋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放眼望去, 全是推波助瀾的動力。

迷蒙中, 談婕瞧見紀燎俯下身,越靠越近,呼吸融在一起。

談婕身上有股冷香, 混著洗過澡的沐浴露味道,借著吻鉆進鼻腔。

她心中的高塔轟然傾塌, 風沙將碎石卷起, 引得一片狼藉。手卻不由自主地攀上男人的脖頸, 試圖令距離拉得再近些。

這還遠遠不夠。

當談婕回過神時,身上那件輕薄的睡衣早已掉落在地, 慘兮兮地堆疊著。見狀,她驟然推離近在咫尺的人,慌忙撿起地上的衣服,當著紀燎的面整理。

衣服的材質軟而透,她手心又出了汗,總是不經意間粘連。

疊了整整兩分鐘,睡衣仍舊軟塌塌地搭在大腿處,似是在宣告女人的失敗。

“抱歉,弄臟了。”紀燎見她秀眉蹙起的情急模樣,輕聲誘哄,嗓音低低柔柔,不像是與成年人的交流,與哄孩子無異。

他從女人手中拿起那件衣服,手指壓在領口,細致耐心地疊好,放在枕邊。

談婕雙手撐在身後,呈半仰的姿勢,眼神緊緊黏在對面的男人身上。他的動作溫和得出奇,若不是兩人的關系深刻印在潛意識中,談婕會以為他下一秒即將念出“老婆”之類的稱呼。

直到紀燎的視線再度與她交匯,談婕逐漸發覺危險降臨。

紅唇微張,她聽見自己說,“你怎麽不脫衣服呀。”

紀燎停頓了許久,終於問出一句話,“談老師可以幫我嗎?”

……到底是誰教他這麽說的。

一別多年,尚不知床事反應如何,可紀燎嘴上的功夫卻實打實地提升了不少。

她伸手去解男人的襯衣。

很可惜,也失敗了。

今夜大抵是觸發了什麽隱藏關卡,談婕的手抖得厲害,指腹滑膩難忍,幾次擦著紐扣過去。

像是故意考驗男人的耐心。

半晌,紀燎的嘆氣聲格外明顯。

“談老師……”五指扣在她手腕,眼底滿是克制的意味。

談婕的毅力也在漫長持久的磨合中逐漸流失,見紀燎另存心思,她索性放棄。聯想到在虛擬世界中見到的情景,興許她應當接受——接受自己其實更希望由男人主動的事實。

談婕聲線顫抖,向男人發出邀請,“我做不好,你來。”

比起紀燎時常揶揄她的“談老師”這一稱呼,現下的談婕更像是個對難題束手無策的笨學生。

還好有人為其兜底,即便給不出滿分答卷。

兩具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在快要陷入他深邃瞳孔的前一刻,談婕緩緩問道,“你怎麽不戴眼鏡了?”

這是句廢話,不過是她在情潮將至前給自己做的緩沖。

紀燎親了親她的手背,認真回答,“做了視力矯正。”

談婕半闔著眼,“那……我那次去見你怎麽又戴了?就是你和我說要結婚的那一次。”

提到這事,她刻意偏過頭。

“怕你忘了,認不出我。”男人的長指撥開談婕頸窩盤著的幾縷烏發,低喃道。

談婕扁著嘴,並不信他,“油腔滑調。”

林絳說過,男人在床上有種特殊的天賦。欲念占據頂峰時,隱忍動人的話便一句接一句地跳出來,這是他們的慣用技能。

一旦離了床,就忘得幹幹凈凈。

她可不想給紀燎繼續說服自己的機會。

雙手在他寬闊的背脊處來回摩挲,感受著肌肉的緊實,在心底感嘆紀燎的好身材。從前只覺得用起來舒服,現下教她萌生出許多創作靈感來。

這時,紀燎手裏拿了件東西。談婕細看,是方形的包裝袋。

她很快明白那是什麽。

紀燎睨她一眼,忽然將枕頭遞到談婕眼前,遮住她的視線,“這個……不用談老師親自動手。”

既不讓她做,也不給她看。

霸王條款!

可此刻談婕心底也緊張的不行,只能隨他去。她恨不得紀燎的動作慢點,再慢點兒。

“喵——”

幾聲不合時宜的貓叫從門縫處響起,伴隨著門開的細微動靜,小元寶的腦袋頂開了臥室的房門,圓潤的瞳孔掃視著房間內的一切。

直到看見兩張熟悉的面孔,橘貓哼叫著躍上床,小尾巴在紀燎的手臂上掃出陣陣癢意。

今晚的運氣屬實不大好。

談婕忽然有點後悔今日大膽的舉動。

似乎天時地利人和她哪樣都不占。

“那個,”看到紀燎想將小元寶抱下去,她眼疾手快攔住男人的動作,“它可能是餓了,我記得它向來貪吃。我的意思是,該餵貓了。”

談婕看向紀燎,直言道。

想不到,男人讚同地點了點頭。

他攜著貓向門口走去。

今晚這事兒就算結束了?

談婕雙手攥著被子,心裏七上八下,說不出的感覺。

砰的一聲,門再度被打開,合攏。

來人的動作有些急,險些失了分寸。

談婕擡眸,看到了紀燎裸露的上半身。

肌肉透著點粉,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緊接著,他單腿跪坐在床邊,膝蓋頂在女人腿間,氣息不穩。

“小貓剛吃飽,還是晚些再餵吧。”

“老婆還餓著,”他的手探向被底,語氣斬釘截鐵,“先餵老婆。”

……很熱。

先前紀燎給她的枕頭終於發揮了作用。隔著純色抱枕,她艱難地掩飾著臉上的表情。兩根手指咬在齒間,輕微的疼痛喚起短暫清醒。

談婕的心情已經不能用羞赧來形容。

那兩個字如魔咒般縈繞在心頭。

揮之不去。

老婆。

他從前都沒這麽叫過。

是跟誰學的呢。

紀燎手上的力氣並不重,依舊在談婕腰側壓出了紅t痕。越到關鍵時刻,他反倒不急著直奔主題,細密的吻毫無保留地侵占著每一寸肌膚。

攻城掠地的間隙,紀燎伏在談婕肩頭,喉嚨擠出一句,“流了很多汗。”

談婕只覺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別、別說了……”她眼尾卷著晶瑩的淚花。

方才只是一點點後悔。

現在是真的後悔了。

春潮翻湧,月落枝頭。

如何織好一床美夢?

先將美夢打碎,然後許願成真。

唇畔的輕吟翻來覆去地換著調子,她擡手擦去臉頰未幹的淚痕,可淚水卻如同打開了閥門,擦了便再有,永無盡頭。

待到一切結束,談婕只當自己已經死了幾回,癱軟在床上一動不動。

紀燎的手還放在她腰窩,作勢將人抱起。

理智想要剎車,情緒卻狂飆突進。

她拼著最後的力氣出聲制止,“我累了。”

紀燎在她耳後輕啄一記,“換張床單。”

說著便將她抱起。

嘖。

好羞恥。

過後,紀燎端了盆水,用毛巾為她擦身。談婕覺得癢,不自覺向後躲,又再次被紀燎撈了回來。

重逢多日,兩人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暴雨那天,她給紀燎打去電話的那一刻,就該清楚。

有些事情,早已不能回頭。

……

談婕已經好些天沒有登陸自己的賬號了。

自從交由喬蕙打理後,她所見的全是喬蕙精心整理出的反饋數據。這也正常,很多大博主發展到後面往往沒了之前的松弛感,有時一眼望去盡是些宣傳和廣告。

眼見紀燎乘車離家,她一個人在屋子裏閑著,沒什麽別的愛好,註意力自然而然落在工作上。

小羊這個名字,談婕用了好多年。

剛見面時,喬蕙私底下向她打聽這一昵稱的由來。談婕思忖片刻,給了一個不太靠譜但卻真實的答案:註冊當天,她在某個牛羊養殖業興盛的國家攝影采風。當時鏡頭裏路過一只羊,談婕順手寫在昵稱欄上。

賬號裏最新發布的一條動態便是談婕與守創科技的首次合作視頻。守創做的這個項目在國內算是橫空出世,前期依靠前沿技術的名頭在各個新聞頭條蟬聯榜首,但找人宣傳還是首次。

守創背靠紀家,有足夠的財力支撐運營。紀家名下也有不少娛樂公司,尤其是二少紀明灼手底下的那家,帶出了好幾位一線頂流。

項目進入宣傳階段,很多人推測會請大牌明星親自體驗。然而,談婕的一條視頻引得媒體嘩然。

緊接著,很快有人根據新聞和蛛絲馬跡還原了所謂的真相。

談婕與紀燎是夫妻。

因此,哪怕談婕並不是最具流量的,紀燎也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將機會留給她。

評論廣場裏有人借著最近守創數字交互設備的話題發出疑問。

“這個談婕充其量就是個小網紅,家裏有點小錢。但據我所知,她母親早逝,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娶了別的女人,身邊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哦,她那個妹妹我知道。之前一直營銷國畫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作品說得過去,中規中矩,沒看出什麽亮點。不過她老師前陣子出了事,說來也巧,居然也是個續弦翻車的料。”

“這麽說來,談婕和紀燎的身份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兒,請問她是用怎樣的手段令紀家接受她進門的?求教程。”

“前面的是不是沒看懂形勢啊……紀燎領證的事也有一陣子了,你看到紀家哪位公開表態承認這位紀太太了?甚至連紀公子本人都沒有舉辦婚禮的打算,我估計也就是玩玩而已,女方懷孕攜子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談婕自己尚未清楚未來的情況,廣大網友已經將她的過去和未來編排得明明白白。

這時,私信裏的一條消息吸引了談婕的註意。

“心甘情願成為紀家兄弟奪權的犧牲品,還真是可憐。”

她皺眉盯著這行文字,意外發現另一個令人驚訝的點。

發送消息的人,id是素念。

正是前不久在網上發博文認定談婕抄襲其朋友作品,事後又光速道歉的那位網友。

背脊忽然生出一股惡寒,談婕忍不住點開這個人的主頁查看。

一片空白,不論是質疑還是道歉的帖子全都被刪了幹凈。

然而,看她留言的時間,正是三天前。

談婕原本不想理會,但忽然聯想到先前有車跟蹤自己一事,心中隱隱產生猜測。

一通電話打過來,談婕看了眼號碼,露出不堪其擾的神色。猶豫片刻,還是選擇接起。

“談頌。”

“我是素念,出來談談吧。”

她第一句便拋出了重磅炸彈。

談婕先是驚訝,但也很快接受了事實。

畢竟兩人的關系算得上是水火不容,平日裏相見的次數雖不多,可每每碰面,談頌總要和她爭搶並奚落一番。

這點談婕都習慣了,有時候還會疑惑對方會不會嫌累。

半小時後,談婕現身咖啡廳。

談頌早已等在那裏,但並非只身前來,在她身邊還坐著個體型高大的男人,穿著深藍色的羽絨服,始終低垂著頭。

其實現在的天氣也不至於冷到非穿那麽厚的羽絨服不可。榕城氣象多變,今天的溫度就不算低,咖啡廳裏的其他人穿的基本是大衣,包括談頌。

談頌一眼便捕捉到談婕的位置,沖她擡了擡手,唇角微揚。

她們雖擁有共同的父親,長相卻各不相同。

談婕的五官明艷大氣,談頌走的則是小家碧玉風。

來到桌前,談婕徑直坐下,沒心思與他們虛與委蛇,“解釋一下,你為什麽會在網上汙蔑我抄襲。”

談頌似是沒想到她的開場白會是如此,冷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問紀家的事,沒想到還惦記著你那點清白。”

她憑什麽不看重自己的清白?

笑話。

“蓄意造謠的人會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談婕淡聲道。

她沒必要被對方牽扯鼻子走。

談頌輕聲嘆氣,“我倒是沒心思直接指認你抄襲,只是碰巧有位朋友的作品與你相似,她又不敢跟你這位大網紅硬碰硬,就只好拜托我嘍。我也只是受人所托,好心辦了壞事而已,我向你道歉。”

語氣不見誠懇,有的只是居高臨下的鄙夷。

“好了,”談頌對男人使了個眼色,“是時候開始我們今天的正題。”

男人點了點頭,從腳邊的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打開之後翻出了幾張照片。

這些照片的主角無一例外都是同一個女人,背景應該是醫院的病房。她有時直楞楞地躺在病床上望著天花板,有時趴在窗邊,一條腿搭在窗沿,似乎隨時要跳下去。

女人渾身上下都是傷口,裸露的皮膚紅腫青紫,但臉部卻光滑無比。

“她是誰?”談婕看的觸目驚心,不忍直視。

那男人擡起頭,渾濁的眼睛看的人渾身不自在。他正欲講話,但被談頌打斷,“直接說答案多沒意思啊,你可以猜猜。給你提示,和紀家有關哦。”

往日和談頌見面的場合多半是家庭團聚或者其他人多眼雜的公共場所,為了保住自己的顏面,談頌向來是溫和的模樣。

這回在咖啡廳,她刻意戴了圍巾遮住小半張臉,骨子裏的秉性便不受控制地暴露出來。

笑容乖戾,不好相處。

談婕對紀家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紀家除了紀老之外的實際掌權人只有紀燎的父親紀雲澤,而紀雲澤膝下也只有兩個兒子。

女人應當不是紀家子女。

她思來想去,也只留了一種可能。

談頌既然讓她猜,這人多半與她或者紀燎有關。

她蹙眉問道,“是紀二少的女朋友?”

“答對了。”談頌抿了口咖啡,輕描淡寫地肯定了她的答案。

據說紀明灼的女朋友因為與他家世地位相差過於懸殊,最終受到紀家多方面的驅逐,無奈離開榕城。

若只是走也就罷了,這滿身的傷難道也是紀家造成的?

談婕雙手交疊放在大腿處,微微擡起下巴,“今天約我出來,就是想拿這些來路不明的照片恐嚇我?”

談頌緊盯她的雙眸,“姐姐,我不信你不害怕。”

“比起這個,”談婕手指輕敲電腦屏幕,嗓音不鹹不淡,“你整日派人開車盯著我偷拍似乎更可怕一些。”

話音剛落,談頌臉上的神情變了變。

短暫的沈默過後,她扯了扯嘴角,“出了這種事,你一時間懷疑的竟然不是他,而是自己從小認識的妹妹。我們之間的姐妹情誼,原來勝不過你和紀燎在國外待的那幾年。你送我的擺t件,我至今還留著。”

“看來你老師的事對你影響不小,”談婕單刀直入,“你只是想在我這裏扳回一局嗎,不見得吧。”

這時,先前一言不發的男人出了聲,“聽說談家從你手上索要兩億。”

原來談頌是吃準了這個把柄。

談婕心中了然,面上卻不露緊張,“所以?”

“我們可以合作。你給我想要的東西,我給你兩億,讓你拿到生母的遺物。”談頌說得輕松,眼底盛滿勢在必得。

談婕從座位上站起身。

能讓她拿到兩個億的合作,簡直天方夜譚。

她轉身要走,只聽談頌尖聲道,“等等!”

談婕早已沒了耐心與她周旋,腳步已然踏了出去。

“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麽進的紀家嗎。如果你今天就這麽走了,一定會後悔。”

“……”

***

自那晚兩人切身交流後,紀燎那邊的工作不知出了什麽事,已有整整四天沒能回家。

談婕深知他們之間只是消遣,心頭卻越發不安。

那天在咖啡廳,談頌的話依舊在腦海中回響。

“若他真是清清白白的紀家少爺,當初留學時怎麽會和你相識?”

“談婕,你好好想想,別太天真了。”

在窗邊坐了許久,門口傳來阿姨的聲音,“太太,有人拜訪。”

談婕楞了楞,“是誰?”

“我也不清楚,她說是您的朋友。”

阿姨是臨時雇傭的,並不在家中常住,偶爾還會換人。

談婕沒多想,穿著拖鞋走下樓梯,迎面站著一個女人,看模樣大約四十幾歲,但臉上的尾紋並不多,顯然是保養有方。見到談婕,她攏了攏披著的大衣,紅唇輕啟,主動打招呼,“談小姐,你好。”

她並不認識眼前的人。

談婕頓感不對,出於禮貌,她還是伸出手,“你好。”

女人笑容溫和,舉手投足間貴氣盡顯,“冒昧打擾,很抱歉。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明昭,紀燎的母親。”

聞言,談婕瞳孔微縮。她反應迅速,立即邀請對方落座,端了茶水來招待。

明昭雖非紀燎生母,但嫁與紀雲澤已有幾十年光景。這些年她陪著紀雲澤出席大大小小的公開場合,因著自己出身於書香世家,形象氣質俱佳,收獲了不低的媒體討論度。

談婕並不知曉明昭與紀燎私底下的母子關系究竟如何,但客人突然到訪,其中必有緣由。

大概率,還是與紀燎有關。

“談小姐,”自始至終,明昭喚的仍是這三個字。語氣雖彬彬有禮,卻總透著疏離,“這幾天紀燎沒能回家陪你,我代他向你道歉。這並非他所願,只是因為家事耽擱了時間,希望你能理解。”

談婕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如果與我有關,還請您直說。”

明昭並未觸碰面前的瓷杯,低眸從身側那個價值不菲的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手指掀開封面,裏面夾著一些泛黃的紙和照片。

在明昭的引導下,談婕定睛望去,是一份記錄。

關於紀燎的記錄。

上面用印刷體清晰地寫下了他的身高體重,飲食習慣,興趣愛好等等。

只不過,標註的日期是十二年前,紀燎只有十四歲。

至於剩下的照片,多半是紀燎的。

她一張張細致看過,和如今的紀燎已經看不出有哪裏相似。

待到談婕將文件夾還回,明昭才不緊不慢地訴說起來,“你應該也知道,紀燎是這幾年才以紀家繼承人的身份開始露面。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他在小時候遭遇了一件極其慘烈的事,嚴重影響了身心健康。為了讓他忘掉過去,他父親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把孩子送到小鎮的一戶人家,由外人撫養長大。”

談婕下意識地問,“什麽……慘烈的事?”

明昭說是一場綁架。

走投無路的競爭對手欠下巨額債務無力償還,因此將罪惡的手伸向彼時還是初中生的紀燎。

此前,為了保護紀燎能夠平安長大,父親紀雲澤特意沒有將他的存在公之於眾,卻沒成想,最後下毒手的竟是昔日的生意老友。

罪犯在綁架過程中遭遇了紀燎的激烈反抗,惱羞成怒之下,對紀燎實施故意傷害。綁架者非常狡猾,帶著紀燎在山林各處藏了半月,最終還是不敵大批警力的搜查,認罪伏法。

然而,這整整十五個不見天光的晝夜,給紀燎的身心造成了巨大影響,一度令他呆滯失語。

最令家人痛心的是,他與父親的關系疏遠了許多。不是一般的淡漠,甚至到了只要靠近見面就會嘔吐不止的地步。

每次激烈的反應過後,紀燎會不受控制地拿著刀割向皮膚。

這樣的後果,顯然不是紀家所能承受的。

明昭一字一句地向談婕解釋著血淋淋的往事,“紀家並不是出不起醫治他的費用。退一萬步講,哪怕他一輩子如此,家裏也完全能夠保他衣食無憂。但,紀家不能出現一個患有精神障礙的繼承人,尤其是紀家大少爺的位置,絕不能出任何紕漏。”

她眉間隱有愁容,頗有幾分古典美人的神韻。

本該是惹人憐惜的模樣,配上這段話,談婕只覺得渾身發冷。

所以,紀家少爺生來就該是一塊美玉。若是出了意外,人們首先想到的不是解決問題,而是放棄他。

何等諷刺。

談婕點了點頭,“我想,接下來您應該可以說出與我見面的目的了。”

明昭臉上的憂色收斂了許多,緩緩開口,“談小姐是聰明人,我無意與你周旋。紀燎這孩子從前吃了太多苦,這點我們紀家都會盡力彌補,但他現在是紀家認可的後輩,這點不會變。”

明昭的話,也代表了紀雲澤的意思。

可笑的是,談婕直到現在還沒有機會見到這位紀先生。

顯然,對方希望她能識相點,自覺退出,滾的越遠越好。

可是……就算她同意,還能走得掉嗎?

談頌給她展示的那些照片歷歷在目,談婕只要閉上眼,腦中便自動浮現可怖的場景。救死扶傷的醫院,透露出的是冰冷、壓抑和痛苦。

她今天攏共見了三個外人。

而這些人帶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刺激神經。

談婕並不打算直接與明昭硬碰硬,委婉道,“我需要一段考慮的時間。”

她想著,是不是能從紀燎那邊旁敲側擊地打探些消息……

“明姨。”

紀燎的聲音隔著半扇門傳來,談婕擡眸望去,見他正站在門邊。

她眸中閃過驚訝,起身去迎,卻見紀燎闊步走過來,不偏不倚地擋在了談婕和明昭的中間,遮住彼此視線。

他面色淡然,態度也算不得無禮,可說出來的話卻並不客氣,“父親說您身體欠佳,不應頻繁出來走動。最近在榕城與港島間奔波,恐怕傷身,還是先回。”

聽到紀燎口中“港島”二字時,明昭向來沈靜的臉上多了一絲稍縱即逝的波瀾。

唇角勉強勾起微笑,“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不送。”

談婕看得出來,紀燎是不歡迎自己這位繼母的。

她多少有些惺惺相惜的感情在。

前院停了輛車,司機載著明昭揚長而去。

為了緩解此刻凝滯的氣氛,談婕為紀燎遞上一杯水,溫的。

男人蹙眉看了她許久,接了過來,又放回桌面。

談婕不解地轉過頭來。

“你考慮的結果是什麽?”他出聲詢問。

談婕反應過來,是說剛才她應付的那句話。

紀燎的身上沾了外面的寒氣,談婕靠近時總覺得周身涼意圍繞。

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敷衍應對,還是剖出真心。

無論哪一個,對她而言都是十倍百倍的艱難困頓——哪怕只是畫餅充饑,都要消耗掉她腦內的大量精力。

她只是太害怕做出錯誤的選擇。

就像……三年前分手的那天。

“我不會坐以待斃,也不想傷害任何人。”思索良久,談婕試探著開口。

紀燎擡手撫平她皺起的眉,“我知道。”

談婕睜大眼睛仔細瞧著面前的男人,神態、眼神,乃至呼吸的節奏,皆與當年如出一轍。

很像。

紀燎拍著她的頭,安撫道,“乖。”

談婕坐在沙發上,遠遠看見他在廚房動手忙碌的身影。

心中萌發出一個念頭。

不是太像了……是太想了。

她又像從前那般,邁步繞到紀燎身後,雙臂嘗試環住男人的腰。

方才還冰涼的衣物早已逐漸升溫。

紀燎的身體一瞬繃緊。

“t怎麽?”

談婕閉了閉眼,輕聲道,“好幾天沒摸過了,不許嗎。”

“別讓我難過。”

紀燎低垂著眸,又重覆了一遍曾經說過的話。

人潮擁擠的街頭,閃光燈打在臉上,而他護在她身前。

看不見的陰翳處,感情早已高高淩駕於理智之上。

她已經做好了破釜沈舟的準備,只希望疾風驟雨能來得晚些,守候來之不易的溫暖時刻。

……

幾日後,清晨。

談婕醒來時便覺得渾身不對勁,小腹處像是被人塞進去一把尖刀,身體稍微移動便刺向皮肉,疼痛無比。

起初以為是腸胃問題,躺在床上緩了許久也不見好。

直到深夜,談婕實在覺得疼痛難忍,最先想著的也不是及時就醫,而是將癥狀對喬蕙和林絳分別描述了一番。

談婕:“所以我應該吃什麽藥比較好?”

林絳這段時間身在國外,只得一通電話轟炸,勒令談婕必須馬上去看醫生。

喬蕙是夜貓子,不聲不響地開車來到了談婕的住處。

兩人順利見面時,談婕已經滿頭汗珠,吐了好幾回。

喬蕙憂心忡忡地看向她身後,發覺空無一人,不解道,“小羊姐……你老公呢?”

“他有事在忙。”

過會,談婕被送到了醫院。

經過檢查,確診為闌尾炎。

醫生仔細地戴好眼鏡,訝異地看著談婕,“小姑娘這麽能忍,可不算是件好事。”

喬蕙也跟著低聲附和,“就是說啊,再忙也要關心你。最起碼得打電話通知他。”

醫生又叮囑一句,“雖然不是大手術,術後也得有家屬陪床。”

談婕嘆了口氣,還是來到角落裏給紀燎撥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男人似乎身在格外嘈雜的環境裏。聽到談婕提到手術二字,紀燎語氣果決,“馬上回。”

掛斷電話,紀燎對面的金發男子輕嗤一聲,“你對家裏那位還真是上心。”

聞言,紀燎神色冷了冷。

男人哼笑道,“那又怎樣,如今你身在港島,還能飛回去找她不成。”

緊接著,在他的註視下,紀燎撥通另一個號碼。

“秦牧,訂最快的機票回榕城。就現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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