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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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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代表琉玉的淺金色炁流凝成的兵人, 朝著瑩白色的兵人猛攻而來。

武者之道,分為法、術、勢。

法,指儒家、道家、兵家、法家這四大派系。

術, 是修者在自家派系下, 所領悟到的獨特術式。

勢,即武者炁海所化氣場。

實戰之中, 勢為輔, 術為主, 但在論道清談時, 卻以勢為主, 術為輔。

雙方以【煉】、【釋】、【控】、【化】、【凝】這五種行炁方式較量, 以一方擊碎另一方的兵人取勝。

勝者不動如山,敗者炁海翻騰,一局玄門清談結束,雙方長揖見禮, 是為雅道。

——但此刻在玄盤上交戰的兩只兵人, 卻不見雅意,只見殺氣。

瑩白色兵人手持一把炁流凝成的長劍,抵擋住金色兵人從天而降的重拳, 炁劍發出細碎斷裂聲, 果然在僵持兩息後轟然碎裂。

趁著炁劍碎裂爆開的炁流, 九方彰華順勢將金色兵人震開, 操控著兵人後撤拉開距離。

他凝出十數把炁劍, 轉守為攻, 炁劍如離弦之箭倏然朝金色兵人飛去!

周遭看客紛紛咂舌。

說來漫長, 但這一段回擊不過在眨眼之間。

而且還在這樣一個小小玄盤上,操控兵人凝炁化劍, 這難度就跟螺螄殼裏做道場一樣,甚至比實戰更勝一籌。

這位九方家長公子對炁流的掌控力和精確度,絕對是一流水準,難怪在世族之間頗有聲名。

……誒?

眾世族的視線追隨著朝金色兵人而去的十數把炁劍,這些炁劍四面八方,呈合圍之勢,本以為至少能將擊碎對方兵人的幾條胳膊腿之類的。

卻沒想到那金色兵人徒手攔下其中幾劍,破開一條口子,五指合攏,竟將炁劍徒手捏碎!

九方少庚凝眸註視那道金色身影。

好恐怖的煉炁能力。

長兄凝炁能力他心中是有數的,那炁劍卷著定勢而來,無論是附著在上面的【勢】和【凝炁】,絕沒有這麽容易被人捏碎。

此人將炁海中提取而出的炁流凝成兵人的同時,還能在交戰中不斷煉化這團兵人。

同樣大小的兵人,她煉化的這一個,強度是尋常人的三倍?五倍?

除非能擊碎這只金色兵人,否則,沒有人能知道這個即墨瑰的極限在哪裏。

在場眾世族看得瞠目結舌,相裏雎更是心都涼了半截。

他代表龍兌城的相裏氏向九方家和申屠家求援的時候,絕沒有想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世族,竟會臥虎藏龍,藏了這樣一個驚世駭俗的天才。

他擡頭,看向在琉玉後方落座的相裏華蓮,對上她視線時,相裏雎滿心都是——

他小時候到底有沒有欺負過這個遠房堂妹?

他今日站錯了隊,來日即墨氏吞掉龍兌城,他不會第一個被做掉吧?

相裏華蓮打量著這個不太熟的堂兄,心裏想的是——

模樣生得還挺明秀清朗的,不然就送他去即墨小姐身邊?

“——世族清談就是這個啊。”

攬諸看了半天,見琉玉並未落下風,這才閑話起來:

“兩小人盤上打架而已,跟實戰完全不是一回事,就算贏了,能有什麽用?”

離得近的幾個世族聽了這番話,剛要投來暗嘲目光,就迎上鬼女明亮銳意的目光。

看什麽看!

不服?

不服先打贏他們尊後再說!

相裏華蓮解釋道:

“有資格來參加清談的世族,有幾個需要實戰的?他們只需要坐鎮後方運籌帷幄,參悟玄妙仙道,實戰這種辛苦活,都是下人做的事——瞪、瞪我做什麽?又不是我規定的!”

攬諸冷嗤一聲,不以為意。

搞那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以後被他們尊主尊後當面揍兩拳就老實了。

“即墨小姐的清談功夫著實叫人意外。”

縱然被琉玉暫時壓制,九方彰華的神色仍然疏朗鎮靜,修長指骨執一只白玉象牙麈尾,節奏平穩地輕搖著,不見半分慌張。

“以即墨小姐這等天資,不知是何等人中龍鳳,才配得上做即墨小姐的夫君——今日怎麽未見他一同前來?”

琉玉斜倚著憑幾,換了個坐姿。

一支金步搖在她烏發間輕搖,日光映照,熠熠生輝。

“我自是人中龍鳳,又何須旁人給我添彩?”

九方彰華不難理解為何弟弟會覺得此人與琉玉相似。

一樣的驕傲,一樣的護短,或許天才總有相似之處。

但她絕不可能是琉玉。

他與琉玉自幼一同長大,深知她的性情,她是錦繡堆裏養出來的人物,生來不知人間疾苦,哪怕本意並非想要輕慢旁人,也時常會疏忽周圍人的心情。

不想做的事,不想吃的東西,因為討厭而不想面對的人,就算有刀架在她的脖頸上,她也絕不就範。

她生在那樣一個堪稱完美的家中,根本不會做戲,只會本真而活。

但眼前這個即墨瑰,卻在細微之處都雕刻上了貧苦人的痕跡。

她在突襲相裏家之前,一直和妖鬼潛伏於莊園內,吃同樣麥飯豆羹,住同樣的茅草屋。

她見他的第一眼就透著厭惡,卻仍然笑盈盈誇他漂亮,與他虛與委蛇,默契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她與妖鬼為伍,手底下有九方家的家臣,陰山氏的家臣,還有相裏氏的貴女——不是每一個掌權者都有她這樣的膽量,敢在自己身邊放這麽多魚龍混雜的屬下。

即墨瑰做的事,琉玉做得到,但不會做。

這就是她們之間的區別。

“原來如此。”

九方彰華垂眸瞧著玄盤上的兵人,執劍的瑩白兵人縱然被不斷拆招,也仍然沒有半分自亂陣腳之相。

“我還以為,率領五十鐵騎在龍兌城外駐守的,就是即墨小姐的夫君呢。”

內室的氣氛凝滯片刻,而後急轉直下。

眾人知道,這才終於到了今日的正題了。

琉玉語調悠然:

“是與不是,好像都和九方家沒關系吧?”

九方彰華溫然一笑:“弟弟在相裏家身負重傷,龍兌城相裏氏的公子也希望九方家能施以援手,於情於理,彰似乎都不能不管。”

琉玉朝相裏雎的方向掃了一眼。

後者背脊僵硬,滿頭大汗,根本不敢與琉玉對視。

“管?我聽說彰華公子雖為嫡長子,但平日除卻進學和清談,九方家正兒八經的事務,都見不著你的身影,長公子的身份,有資格管這麽大的事嗎?”

炁劍凝成的劍陣被再次擊碎,金色兵人的拳風直沖對手面門而去。

麈尾腰扇緩慢搖動,垂下的玉墜通透潤澤,落在他繡著金縷玉的衣擺上。

九方彰華未開口,九方少庚先橫眉冷聲道:

“他是我哥,我說他有資格管,他就……”

“原來九方家兩位公子關系這樣好?”

琉玉眨眨眼,有些好奇:

“我們鄉下消息落後了,我聽說二公子幼時,仗著自己天賦過人,得父親寵愛,恃寵而驕,連哥哥也不放在眼裏,還以為九方家這樣的豪門華宗,必定會為了爭奪繼承人的位置,鬥得你死我活呢。”

這個話題頗為敏感,就連上首的申屠襄都端起茶水掩飾表情。

這個即墨小姐真是什麽話都敢說。

九方少庚張開的嘴停在半空,像是不敢相信琉玉居然敢堂而皇之提這種事,下意識瞥了一眼他哥,冷著臉對琉玉道:

“挑撥離間?我跟我哥的感情豈是你……”

“想多了,就你那點本事,我玩你跟玩狗一樣,還需要挑撥?”

那雙眼如點漆幽黑,浮著一點笑意。

九方少庚跌入她眼中,就像跌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很好笑嗎?”

九方少庚偏頭瞧著身邊一個偷笑的世族少年,眼神冷得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你哪家的人?叫什麽?”

被他詢問的世族少年臉色慘白,雙股顫顫。

申屠襄出聲吸引回琉玉的目光。

“即墨小姐憑本事奪下太平城,這一點我們申屠家與九方家認,但龍兌城相裏氏,如今由九方家庇護,恐怕不能一並歸入即墨小姐之下。”

琉玉勾了勾手,相裏華蓮膝行兩步上前。

儀容端莊的女子擡眸對申屠襄道:

“我乃相裏氏家主,手握家主印鑒,龍兌城相裏氏由九方家庇護這件事,我為何不知?”

九方少庚在背後踹了半天不吭聲的相裏雎一腳。

相裏雎已經後悔摻和進這件事裏了。

他現在才轉過彎來,九方家不是真的想保護他們,是想阻止這個即墨氏繼續壯大,他作為棋子夾在中間,九方家占上風還好,要是他們落了下乘,自己一定必死無疑。

但事已至此,相裏雎也無路可退,只好磕磕絆絆道:

“龍兌城相裏氏……不承認你這個家主,相裏華蓮,你為一己私利制造無量海,害死無辜百姓,你殺害親兄,喪心病狂……相裏氏,不承認你這樣的家主。”

相裏華蓮垂在衣擺上的手指緊緊收攏。

過往的一幕幕掠過腦海。

她想起自己懷揣著出人頭地的期望,邁入相裏氏本家,想起哥哥阻止自己,卻被她一次次不耐煩的打斷。

別的她都認。

她也做好了為無量海而贖罪的準備。

可哥哥——

“我哥哥不是我……”

一只手忽而覆住了相裏華蓮的手背。

那只手有薄薄的劍繭,修長又溫暖,是一只屬於女子的手。

眸含水霧的相裏華蓮轉頭看向身旁的琉玉。

“無需向他們解釋。”

琉玉似笑非笑地瞧著相裏雎,視線又落在九方彰華身上。

“你沒有向他們澄清真相的義務,更何況,在這個地方,真相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她也曾有過想要向天下人澄清真相,洗清陰山氏汙名的念頭。

後來才意識到,這是毫無意義的事。

敗者的清白就像一具艷麗的屍首,只可供人觀賞哀悼,卻沒有任何攻擊性,真相由贏家書寫,他們將罪惡鑄成王冠戴在頭頂上,誰都看得見,但誰也摘不下來。

九方彰華深深望入她眼底。

那樣明麗又深邃的眼眸,是琉玉絕不會有的目光。

九方彰華緩聲開口,問:

“那即墨小姐覺得,什麽才重要的?”

琉玉望著玄盤上兩相對峙的兵人,金色兵人的拳頭被炁劍擋下,又一寸寸逼近。

“自然是贏。”

她靜靜望著眼前的青年。

“長公子亦做此念,對嗎?”

恰在此時。

申屠襄、琉玉、九方彰華三人腰間的玉簡幾乎在同一時間亮起。

烏止:【申屠家的人動手了】

烏止:【小姐,對面有一名九境修者,尊主已上前迎戰,但他為了不暴露身份,無法全力迎戰,屬下力有不逮,是撤退還是死守,還請小姐示下】

琉玉盯著九境修者那四個字看了好一會兒。

仿佛能從這四個字之間,看到此刻在龍兌城外的腥風血雨。

“申屠氏不愧是雄踞妖鬼長城一帶的第一世族,一出手就不同凡響。”

申屠襄打量著眼前少女的神色,暗自讚嘆。

聽說她不過才十幾歲的年紀,不知是不是因為出身沒落世族,肩上擔子比旁人重的緣故,發生如此大的變故,她竟然也不見慌亂之色,鎮定得讓人幾乎以為她還有什麽後手。

但她不可能有後手了。

即墨氏能出她這麽一個天才,已是祖墳冒青煙的程度,如果真的有能與九境修者抗衡之力,那這個即墨氏絕不正常。

出於惜才之心,申屠襄開口道:

“即墨小姐年輕氣盛,人之常情,今日洛水清談,各家聚集於此,是為求和,而非開戰,大家各退一步,化幹戈為玉帛,日後再見,亦可稱友。”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申屠氏不愧是兵道大家。”

琉玉笑了笑:

“但相裏氏是我即墨氏所滅,家主印鑒是我即墨瑰所奪,接手龍兌城相裏氏,本就在情理之中,為何說得像我要執意開戰?又為何要我將利益拱手讓人?”

九方少庚看著她字字鏗鏘,不肯退讓的模樣,一時有些出神。

內室中的眾世族稍遲幾步,也得到了龍兌城外的消息。

九境修者啊。

申屠氏一共就兩位,除了那個,另一個是眼前的申屠襄。

兩名九境修者一內一外夾擊,這個即墨瑰竟然還敢跟他們對著幹,沒有半分畏懼之意,真不知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有什麽別的底氣。

一個剛剛冒頭的沒落世族,還能有什麽底氣?

九方彰華也想從她的面容上探出個究竟,良久才緩緩開口:

“即墨小姐的夫君很厲害,也很有勇氣,竟敢獨自與九境修者交手,即便受了傷,也死守城門,彰有個冒犯的問題,因周圍無人可問,只能向即墨小姐尋求一個答案。”

博山爐熏香裊裊,籠著那張如珪如彰的玉容。

不知是否是因為勝券在握,他的眉宇也卸去幾分凝沈,顯得比方才更柔和,更淡然。

“與妖鬼結為夫妻,是什麽樣的感覺?”

內室的眾世族轟然議論開來。

“妖鬼?”“她夫君竟是個妖鬼?”

“天哪,世族竟與妖鬼通婚,何等荒謬!”

“噓——”有人反應過來,低聲阻攔,“陰山氏的大小姐不是也與九幽妖鬼之主聯姻嗎?她與長公子青梅竹馬,諸位慎言,慎言。”

琉玉能感覺到身後的攬諸和鬼女露出明顯的殺意。

縱然他的語氣稱得上友善,神色也並無失禮之處,但這個問題本身就帶著狎昵意味,充滿了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審視窺探。

攬諸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將此人就地斬殺。

但琉玉只是平靜地對上他的眼,唇邊緩緩綻開一個淺笑:

“我為何要回答你這個問題?”

九方彰華看著玄盤內的金色兵人已露破綻,正節節敗退,嗓音溫然道:

“申屠家主說得沒錯,我此來並非為了與即墨氏為敵,也並不想從你手中奪走太平城……”

“你不是不想,是奪不走。”

琉玉冷聲拆穿。

申屠氏能派一名九境修者就足夠給面子了,替九方家去奪太平城,那得折損多少人?申屠氏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

九方彰華神色不變,繼續道:

“只要即墨小姐放棄龍兌城,彰即刻下令退兵,也不會傷害你的夫君。”

金色兵人的攻勢愈發猛烈,破綻也越來越多,九方彰華以靜制動,優勢漸顯。

但九方彰華的視線仍落在玉簡上。

她的那個妖鬼夫君……到底什麽來頭。

觀戰的修者至今沒有探清他的境界,只猜測大概在八境。

但一個八境的妖鬼,就算再善戰,也很難同九境修者對峙這麽久。

半晌,玉簡另一頭傳來了那名妖鬼負傷的消息,確定應該是八境。

九方彰華這才收回視線,看向對面眼中寒意如十二月霜雪的少女。

“不會傷害?”琉玉定定瞧著他,“這不已經傷害了嗎?”

九方彰華睫羽微垂:

“抱歉,刀劍無眼,戰場的事,有時的確很難控制……所以,還請即墨小姐早下決斷為好。”

相裏華蓮拳頭都捏緊了,急切地瞧著琉玉。

真的沒辦法了嗎!

快想想辦法啊!

玄盤上,金色兵人節節敗退,疲態盡顯,終於在九方彰華的一劍下轟然碎裂。

攬諸和鬼女神色微變,頓時做好了保護琉玉從這裏殺出去的準備。

“那好吧,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琉玉忽然開口,不辨喜怒地說了這麽一句。

九方彰華置於桌案下的玉簡卻又亮了起來,這一次並非簡短戰報,而是一連串的訊息。

【龍兌城南方出現大隊人馬,正朝我們而來!】

【目測有五百修者,隊列整齊,訓練有素,正在打探為首者實力】

【一名九境修者,十名八境修者,對方舉陰山氏家徽,為首者是……光祿勳,南宮曜!】

【陰山氏必定是為龍兌城和太平城而來,長公子,以我等之力恐有不敵,為今之計只有與即墨氏聯手迎敵才有可能脫身,還請長公子速做決斷!】

……南宮曜,琉玉的舅舅,南宮鏡的弟弟。

也是大宗師之下第一人,九境之內,天下絕無敵手。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同樣收到消息的申屠襄也擰緊眉頭,猛然看向九方彰華,眼神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凝重。

九方彰華一雙深目卻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雖說世人都以人為尊,而對妖鬼鄙之,但其實,和真心相待的妖鬼成婚,與人並無殊異,若是遇上狼心狗肺的人,那才是如墜地獄,與魑魅魍魎同行——”

琉玉盈盈淺笑著,烏眸深深,瞥了一眼玄盤上莫名碎裂的兵人。

她眨眨眼,慢吞吞道:

“我可是已經認輸了,但長公子,你的心……怎麽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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