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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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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升月

何雅萍在嫁給陳業城之前有過一段婚姻。

陳挽青對這位繼母的過去知之甚少, 只聽說繼母的前夫不是什麽好人,好賭成性,酗酒成性, 還有暴力傾向。

何雅萍一個離異還帶著孩子的女人生活艱辛,就把兒子交給鄉下老家的父母撫養, 自己在城市裏打拼。

嫁給陳業城後,何雅萍很少回老家, 也很少提及這個兒子。

大概是何雅萍也知道陳業城的脾氣,不願意因為過去的事惹他不痛快。

而陳業城雖然沒多提過什麽,但逢年過節也都會包個紅包, 讓何雅萍轉交給在鄉下的孩子。

陳業城去世了以後, 何俊開始會趁著寒暑假過來找何雅萍。

次數非常有限, 每次來也大多只是為了要錢,何雅萍對此並不樂意, 母子倆關系不太好。

陳挽青第一次見何俊是在初三的寒假。

當時何俊十一二歲,就敢一個人坐綠皮車出遠門,他穿著不合身的單薄衣服,下巴黏著風幹了的鼻涕, 臉頰凍得通紅。

陳挽青給他熱牛奶和面包,他開心地說著謝謝姐姐,兩三口就把東西吃完了。

陳挽青跟何雅萍之間矛盾重重, 對著這個“弟弟”,她也沒什麽好感,給些吃喝,不過是正常人見一個孩子如此, 都會這麽做而已,兩人並沒有過多交涉。

陳挽青以為何俊是個挺淳樸的孩子。

結果他第一次來, 她抽屜裏藏著的一千塊壓歲錢就不翼而飛。

後面何俊極少數出現在陳家,但出現了,家裏就會少東西,而何俊就像個沒事人,見到陳挽青就姐姐、姐姐叫個不停。

何雅萍潛逃後,陳挽青沒再見過何俊。

只大三的時候,負責陳挽青安全的刑警姐姐在告訴她罪犯都已經歸案後,又跟她提了一句何雅萍的兒子因為偷盜進了少管所……

窗簾被陽臺敞開的一小道縫隙吹得前後翻飛。

陳挽青搓了搓胳膊,起身去將玻璃門關緊。

她不知道何俊怎麽找到的她,但看這意思,他應該跟蹤她有段時間了。

只是為了要錢?

陳挽青揉揉眉心,又取來毛衣給自己披上。

屋裏暖氣一向足,但今天卻有些不夠,總覺得冷。

陳挽青在沙發上發呆,沒一會兒,手機震了起來。

趙客發完微信一直沒有回音,正好眼下他也沒事,就打來了電話。

聽到那個聲音,陳挽青心裏安定了幾分。

“怎麽這個時間打電話了?”陳挽青語氣如常,“沒去山上?”

趙客和楊光去了梁程媽媽老家,沒有找到人。

他們當時還有些慌,好在和鄰裏打聽之後,得知梁程就是回來了,只不過又走了。

趙客帶著楊光在周邊找,最後在山上找到一座寺廟,被僧人告知梁程在這裏閉關修行,不見人。

“還跟我們擰著呢。”趙客說,“楊光現在在那兒聽和尚們念經,我下來清靜會兒。”

陳挽青笑笑:“這次任務艱巨,辛苦趙老板了。”

趙客也笑了:“只要他不剃度,我就能給他帶下來。”

兩人又隨口聊了聊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陳挽青原想和趙客分享買下茶廠這件高興事,但此刻卻又怎麽都提不起勁兒開口。

趙客問:“還好嗎?”

“好。”陳挽青頭枕在膝蓋上,“民宿裏沒什麽客人,很太平。”

“我問你。”

鼻尖微微發酸,陳挽青看著手腕上的音符手鏈,回道:“我能有什麽事?也好啊。”

“那就好。”趙客沈沈氣,“我這邊用不了幾天了,等我。”

*

之後的三天,風平浪靜。

陳挽青既沒有收到任何短信,也沒有轉角見鬼,仿佛那天何俊的出現就是場噩夢。

可現實就是現實,發生過的不可能變成沒發生。

上午,陳挽青帶趙一毛出去遛彎。

走在一條相對僻靜些的小路上時,趙一毛突然叫了起來。

沒了上次的躲躲藏藏,何俊大大方方從角落裏走出來,沖著趙一毛說嗨,笑道:“姐姐,這狗太靈了。怎麽訓練的?我姐夫牛逼啊。”

陳挽青握緊牽引繩,摸了摸趙一毛以作安撫,問:“你到底想幹什麽?我上次還沒把話說清楚?”

何俊坐在路旁的石墩上,還在笑:“我知道姐姐你忙,沒工夫搭理我。只要姐姐幫我這一回,我保證消失的無影無蹤。”

“要多少?”

“五百個?”

“……”

“哈哈!開玩笑,開玩笑。三百個吧。”

陳挽青懷疑何俊不僅跟蹤她,還調查了她。

這趟回宣旸,陳挽青手裏除了這幾年工作攢下來的積蓄,再加上賣掉海寧灣那套老房子的錢,不多不少,正好三百個。

“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陳挽青問,“出事了?”

何俊聳聳肩:“我做生意啊。這不向你和姐夫學習麽,我也幹些正事。”

陳挽青點頭:“那就去找個工作吧,你不適合做生意。”說完,轉身離開。

何俊眼神一變,站起來要攔人,趙一毛直接怒吼一聲,毛全炸了起來,擋在陳挽青身前,進入攻擊狀態。

“死狗。”何俊咬牙,“以為我……”

“註意你的言辭。”

何俊冷哼,瞪了趙一毛一眼,又坐回石墩上:“姐,咱們好歹姐弟一場,何必太絕情呢?我就要錢,給了錢我肯定走。”

“我不是你姐姐。”陳挽青說,“你要錢要不到我頭上來。”

何俊點點頭:“行,那我就找姐夫要。”

“……”

“也不知道姐夫聽沒聽過馬振遷的大名呢?”他嘖嘖道,“也好辦,網上一搜就有。那麽大的通緝犯。”

何俊以為他說那個名字,陳挽青就會怕。

但事實上,陳挽青早怕過了,怕的都已經麻木了。

“這人是有名。”她說,“不然也不會讓你媽被判了那麽多年。”

“……”

“我再說最後一遍,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從我這裏要不到一分錢,趕緊離開吧。”

陳挽青牽著趙一毛從小路出來。

她臉色不太好,冷冰冰的,拐彎時不小心撞到馮歆悅,馮歆悅被她嚇了一跳。

“不好意思。”陳挽青忙說,“沒事吧?”

馮歆悅搖頭,眼神往小路那邊瞟,問:“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沒誰。”陳挽青說,“一個問路的游客而已。”

馮歆悅將信將疑,又向小路那邊瞧了瞧,沒吱聲。

晚上,大家聚在小餐廳吃飯。

郭姐做的番茄牛腩堪稱一絕。

金爺炫下去兩大碗米飯,連麥小米最近嚷著減肥,都管不住嘴,也吃了好多。

唯獨陳挽青沒怎麽動筷。

“怎麽了,挽青?”郭姐問,“是不合你口味嗎?我再給你做點兒別的去。”

陳挽青回過神說:“沒有。味道特別好,是我不太餓。”

說著,她象征性地多吃了兩口,就先回房了。

金爺問麥小米這是怎麽了?

麥小米也不知道,沒準兒是親戚到訪吧。

陳挽青洗完澡早早躺在了床上。

她強迫自己別想太多,可只要一閉上眼,過去的事就跟閃回的電影似的,不停播放……

翻了個身,她想找本書看看。

剛一伸手,就聽啪地一聲,小夜燈滅了。

房間裏頓時陷入黑暗。

陳挽青後背緊跟著張開毛孔,涼氣往裏面灌,激的頭皮發麻,她趕緊去開其他的燈,就發現屋裏的燈都不亮了。

金爺這時候在“love日落海”的群裏發消息,特意@了她,說後面小樓的線路又出現故障了,約了師傅明天一早來修。

借著屏幕的那點兒亮光,陳挽青穩了穩,回覆:[好的]

金爺:[衛生間最裏面的櫃子裏有應急燈,挽青你拿的了嗎?要不我過去一趟?]

今天金爺值班,就住在前樓的休息室。

陳挽青想著這麽冷的天,別折騰人了,說自己可以。

她打開手機帶的手電筒,貼著墻往衛生間走。

其實這手電筒開的不如不開。

恐怖電影裏不都演了麽,照著照著,就照到一張青白的臉,瞳孔肯定沒有,鼻孔下面還流著血……

陳挽青腳發軟,人快要癱了。

她咬咬牙,眼看就要到衛生間,手電筒的光晃在鏡子上,她又被反射出來自己的影子嚇的蹲在了地上,遲遲不敢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嗡嗡作響,屏幕上出現“趙客”兩個字。

“餵。”

這一聲帶著克制的顫音聽得趙客心也跟著顫了顫。

“沒事,我在了。”他說,“還沒拿到應急燈?”

陳挽青:“我不敢進衛生間。”

趙客頓了兩秒,先是笑了一聲,然後才說:“衛生間怎麽了?那是人生最重要的場所,沒有之一。我小時候有次鬧肚子,為了找它,都快哭了。”

“你還會哭?”陳挽青問。

趙客說怎麽不會,他又不是小動物:“要不我哭一個給你看?”

陳挽青輕輕一笑。

趙客聽出來了,不由得暗暗松口氣。

兩人講著電話,陳挽青找到應急照明燈。

燈一亮,黑暗無所遁形。

陳挽青爬上床,躺進被子裏,僵硬的身體漸漸得以緩和。

“瞧你這點兒膽子。”趙客打趣,“一睡覺就得開一宿的燈,多費電。”

陳挽青吸吸鼻子:“我用節能的還不行?”

“節能的就不用電了?”

“……”

陳挽青心說這人真是一點兒不體貼,知道她怕黑得開燈,就跟她矯情用電。

她一時不想跟他說話,沒過幾秒又聽——

“你以後就和我睡,我不用電。”

男朋友總是沒個正經怎麽辦?

上一秒生氣下一秒就又消氣了會不會傷身體?

陳挽青化身十萬個為什麽,壓不住嘴角的笑:“你是燈嗎?會發光?”

趙老板絕不走入自證陷阱,當即反問:“燈會抱著你嗎?”

實在沒忍住,陳挽青笑了。

趙客讓她別笑,說這說大事兒呢,嚴肅些。

“這算什麽大事?”

“事關幸福,你說大不大?”

“……”

陳挽青抿抿唇:“睡一起就是幸福?”

“不然呢。”趙客故意拖長尾音,沙沙的嗓音在夜裏格外勾人,“當然,這個幸福還可以再進一步,朝向更高的那個‘幸福’前進。”

陳挽青握著手機,也不知道是自己耳朵熱,還是握久了手機熱。

她還沒忘之前火車站分別時,他發的微信,想必當事人也不可能忘。

兩人一時沈默住,心思卻往一處去了。

趙客站在陽臺上,手指夾著煙猛吸了一口,快速燃燒的火星不及他欲望的猩紅灼熱。

過了將近一分鐘,趙客啞聲問:“想我了嗎?”

陳挽青沒答,只有一聲稍微重了那麽一點兒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到了千裏之外。

趙客兀自笑了笑。

又過了一會兒,楊光從屋裏敲了敲陽臺的門。

陳挽青聽見了,讓趙客去休息,趙客說:“這才幾點?”

“你不累?”陳挽青問,“每天山上山下來回跑。”

“不累,就多走幾步路。”

趙客今天已經見到了梁程。

趙老板同樣不會整煽情的那一套,開門見山,告訴梁程不跟他走,他就把日落海關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人這麽多年的兄弟就當他當初瞎了眼。

梁程坐在蒲團上一言不發。

良久,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有了這句松口,後面再勸勸也就差不離了。

“解決好梁程這件事,我打算閉店一段時間。”

“閉店?”

“嗯。”趙客吐口煙圈,“過完年再開。我想理理之後的發展思路。”

發展思路?

這話從趙老板這個實幹派嘴裏說出來,過於違和。

趙客嘶了聲,有點兒不服氣:“我也是個頭腦與能力並重的人才好嗎?我就是嫌麻煩,好多事懶得弄。”

“那現在怎麽不懶了?”

“來勁兒了唄。”

趙客從來不是一個貪的人。

他不求什麽大富大貴,也不虛榮逞強,就想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照顧他的家人和朋友。

可人活著也不得不服從社會的規則。

想要把日子過舒服了,就得有經濟基礎,就得有一定的實力和資本,也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護住想護的人。

最起碼的,他女人怕黑,他就給她點一屋子的燈,不考慮費不費電。

這話乍一聽挺過,誰還會在意那點兒電錢?

但現實就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他受不了她嘗半分委屈。

“開個燈就行了?”陳挽青眼角蹭蹭枕巾,“你標準也太低了。”

趙客著急:“例子,舉例子。學霸不懂?我這次回去非得給你那間房直接交上八十年的電費不可。”

幼兒園大班留級生。

陳挽青腹誹,但眼角也濕癢得更厲害了。她將半張臉埋進枕頭,一只手輕輕撫過旁邊的位置,想象著他在身邊的時候。

那種隨時的觸手可及是她久違的心安。

“不用燈。”

趙客正彈煙灰:“嗯?”

“有你就夠了。”

動作一頓,趙客才稍微平緩了些的心又砰砰直跳,連帶身體上的反應也被撩撥起來。

他趕緊告誡自己遠水救不了近火,他不想支一晚上帳篷。

可這媽的怎麽忍……

趙客想跟陳挽青說你就折磨我吧,話到嘴邊,他又從她剛剛的依賴裏咂出了點兒別的滋味。

他無視掉楊光又一次的催促,並用眼神殺讓楊光縮回被窩。

掐了煙,趙客問:“這兩天沒什麽事吧?你心情還好?”

驚訝於他的敏銳。

陳挽青猶豫了下要不要說,但想到他還在處理梁程的事,又作罷。

“沒事,你別胡思亂想。”她說,“我就是因為停電。”

趙客不置可否,又問:“你為什麽這麽怕黑?上次小米看恐怖片,金爺都有些害怕,你跟沒事人似的。”

陳挽青說她不怕鬼片,就是單純怕黑。

至於怕黑的原因——

“我小時候被關在過琴房裏一天一夜。”

那時,陳業城和陳挽青媽媽離婚不久。

陳業城表面上平靜,實際傷的不輕。

他請了保姆來照顧陳挽青,自己則借著工作麻痹自己,瘋狂加班,經常不回家。

有一天,臺風入境,預報宣旸要下大暴雨。

保姆惦記家裏的床單被子沒有收,就想趁著雨還沒下回去一趟。

她以為自己一會兒能回來,就給陳挽青鎖在琴房裏待著。

可誰知雨突然就來了,而且不是暴雨,是特大暴雨,宣旸成了雨城,人們的出行受到嚴重阻礙。

陳挽青困在琴房裏,怎麽喊都沒人回應。

琴房的窗戶常年開著一點兒保證空氣流通,上面固定的螺絲擰的很近,陳挽青轉不動,就關不上窗。

她凍得瑟瑟發抖。

而等到了晚上,天空雷電交加,整個小區都停了電。

琴房裏除了鋼琴,還有陳業城收著的一些解剖演示圖和人體模型,包括整副人體骨架。

陳挽青被骷髏頭嚇的哭著大叫,混亂中摸到散開的書籍,上面又都是被解剖的人體畫面,鮮血淋漓。

後半夜,陳挽青發起燒,昏了過去。

她就感覺那些恐怖的東西都在圍著她,咬她,說要吃了她……

再醒來,人已經在醫院了。

陳挽青語氣平常地敘述完這件事,沒有顯露多餘的情緒。

她也的確不覺得這有什麽,就是現在一遇到黑會觸發她想到那些恐怖的畫面,有些麻煩。

趙客聽完也沒多說,只問了句那保姆怎麽樣了?

“我爸給辭了。”陳挽青說。

趙客回個嗯,問:“困了嗎?”

“還行。”

“電話別掛,就這麽開著。”

“幹什麽?”

“照明燈的電量不知道能撐多久,我陪你。”

趙客在陽臺上站到淩晨。

一開始,陳挽青勸他去睡覺,反正她一會兒睡著了,燈還亮不亮,也影響不了她。

但趙客不肯,讓她盡管先睡,不用和他說話。

他們就這麽舉著手機,偶爾冒出幾句碎語,直到那頭陳挽青的聲音一點點變小,只剩下淺淺的氣息。

趙客手邊煙灰缸裏的煙頭堆了六七個,煙盒也空了,見狀,他也回了房間。

楊光睡的昏天黑地。

趙客將手機充上電,放在枕邊,躺好後,對著天花板發呆。

各種思緒亂飛。

他身上繞著冰冷的戾氣,漆黑的目光透著狠勁兒。

那時的她還那麽小,就這麽被拋在一邊,沒人管沒人問,還生生嚇出病來,她得多害怕、多絕望?

趙客吐口氣,翻了個身。

手機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以為是自己一動吵醒陳挽青了。

剛想哄兩句,就聽到有個細細小小的聲音在說:“為什麽不聯系我?我給你留了紙條……紙條……我留了紙條……”

什麽紙條?

趙客沒明白。

又聽了會兒,那邊歸於沈靜。

他也試著靜下來,語氣輕柔地說:“睡吧,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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