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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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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海

趙客送陳挽青回了房間。

等從小樓出來, 楊光他們都等在後院。

楊光最先問:“挽青姐怎麽樣?”

趙客沒回答,麥小米說:“能怎麽樣?造謠全靠一張嘴。就算澄清了,人也都傷完了, 再幹嘛也都白搭。”

話糙理不糙。

梁程走到趙客身邊,問他打算怎麽做?

趙客想想陳挽青剛才的樣子, 心臟就像被人死死攥住,他沈沈氣, 低聲說:“讓這倆走。”

以麥小米對老板的了解,沒說滾,得是用盡了他畢生的素質。

“走好辦。”梁程說, “可是……”他看了眼二樓。

確實不能這麽容易就叫她們走。

只是趙客一時也沒想好具體做法, 得先打個電話。

其他三人聽這意思, 明白了,楊光說:“哥, 需要我們幹啥我們就幹啥,咱不能讓她們這麽欺負挽青姐。”

趙客淡淡一笑,讓他們都去休息吧。

麥小米路過身邊的時候,趙客讓她等等, 可不用他說,麥小米就知道:“放心。我會多陪著挽青姐的。”

陳挽青這晚斷斷續續做夢。

夢見她上大學那會兒的事,也夢見她上班之後的事, 還夢見了高中時的趙客。

夢的前三分之二,她不停在跑,像是在躲什麽。

她又怕又累,可每當想沖破夢境想醒過來時, 畫面又會變化,逼得她繼續跑。

跑到最後精疲力盡, 趙客出現了,他牽著她的手,帶她去了閣樓。

一切終於平靜下來。

轉天,陳挽青和平時一個時間起床。

因為睡眠質量不高,她頭有些痛,但這段時間養成的生物鐘已經固定,再睡是睡不著了。

陳挽青去洗漱,之後下樓吃早餐。

楊光總是民宿裏最早起來工作的,他在院子裏給草坪澆水,見到陳挽青,露出兩顆小虎牙:“姐,有餛飩。郭姐正在廚房煮呢。”

陳挽青點點頭,又去了廚房。

郭姐見到她問早上好,然後盛了碗餛飩給她,還拿出從家裏熏的茶雞蛋,笑著說:“陳小姐你嘗嘗。我做茶葉蛋的手藝相當不錯呢。”

“謝謝您。”

“客氣。”郭姐往她手邊放了幾張紙巾,“慢慢吃,小心燙啊。”

陳挽青餛飩吃到一半,麥小米又來了,坐到她對面,給她看了幾張照片。

“你覺得我穿哪件好看?”她問,“我最近想了個新發型和美甲,得配條裙子。”

陳挽青放下勺,仔細看了圖片,又問麥小米發型是什麽樣的,然後給出自己的意見。

但麥小米似乎有些不放心,說:“幹脆咱倆這幾天去趟市裏吧?我也好久沒逛街了,叫上夏京京,一起。”

從遇見楊光的時候,陳挽青就察覺到了。

——他們在照顧她的感受。

心裏像是被什麽暖暖的東西填住,鼻子有些堵,眼底也癢癢的。

除了姚若楠,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在意過她了。

陳挽青點頭:“好,去看看。”

麥小米說她這就約夏京京,還念叨著得去家甜品店,她想吃草莓芝士蛋糕,芒果——

“陳挽青,我們談談。”

這臺詞是昨天陳挽青說的,現在變成了曉娜。

麥小米蹭地站起來,語氣很兇:“你要幹嘛?”

曉娜一不裝了,乍一看挺甜挺可愛的模樣就顯得有些尖酸,她說:“我不會怎麽樣,就談談。談好了,我下午就走。”

這女的的鬼話誰信?

麥小米才不讓陳挽青上當,但一擡頭,瞥見趙客的眼色,又沒言語。

陳挽青和曉娜去了後院安靜的角落。

曉娜先是將一瓶罐裝啤酒隨手放在了小桌上,然後便說:“陳挽青,我真的很討厭你!”

這沒什麽好驚訝的。

從陳挽青聽到曉娜在背後是怎麽和同事說她時,就知道了,可她得問一句:“我有做過什麽傷害你的事嗎?”

曉娜啞言。

陳挽青也沒什麽好說的,轉而道:“還有要談的嗎?沒有的話,就和你表姐走吧。民宿裏的人沒招惹過你。”

說完,陳挽青作勢離開,曉娜哭了。

“你不能怨我。”她說,“我們是一個職級的,你升上去了,我就沒機會了。你明知道我家裏條件差,我父母身體不好,我爸一直在吃藥,我還有兩個弟弟要上學,你卻非和我爭,你叫我怎麽辦?”

多令人同情的身世,陳挽青險些被這話繞進去。

好在她這人還算比較理智,反問道:“升職機會面向所有符合條件的員工,難道只有我一個人爭取?”

曉娜點頭:“是,很多人都在爭。可你不行!你就是不行!”

無理取鬧。

陳挽青不想浪費口舌,曉娜又跑過來攔她,繼續道:“你和盛思偉的照片是我故意拍的,也是我又匿名寄給了盛太太。但我告訴你,就算我不整你,照樣有別人整你。陳挽青,你這樣的,在職場上註定礙人眼。”

礙眼?礙誰的眼?

她拿著工資做該做的工作,全天下的人都這麽過活,怎麽到她這裏就不行了呢?

“如果你覺得拿著不是當理說會讓你好受……”陳挽青笑了笑,“請便。”

她繞過曉娜,回想自己辭職那段時間的種種,不可謂不心寒。

如果一個人只是在努力生活,努力掙錢都不被允許,那這樣的職場跟地獄也沒什麽區別吧。

“我知道錯了!”

陳挽青一楞,詫異地轉頭看向曉娜。

曉娜握著拳,臉色憋的通紅,幾乎是咬碎了牙在說:“是我對不起你,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我以後都不會在出現在你面前了。”

話一說完,曉娜用她那尖尖的美甲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劃出了三條血檁子,接著她又打開那瓶灌裝啤酒,全部倒在了自己頭上……

“曉娜居然私下拿回扣?還這麽多!”

茶水間內,麥小米驚得下巴快掉了,我滴個乖乖,幹公關這麽掙錢的嗎?

其實不止拿回扣,還有很多,趙客沒說。

他托朋友查曉娜,也沒想到才一晚上的工夫,就能有這麽多料。

像是和客戶保持不正當關系,並且從中牟利,還有她陷害同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之前有幾個沒背景但有希望轉正的高校實習生,都是被她搞走的。

總之,花活兒很多,隨便一抓就是一堆。

“那咱還等什麽?給她舉報了啊!”麥小米說,“正好給挽青姐出口氣!”

趙客搖頭,就此打住了。

曉娜之後會怎麽樣,他毫不在意。

他只知道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在那種大公司、大單位,能存活下來的,都不會是簡單角色,因為簡單的,都被吃掉了。

像曉娜這樣的,被別人吃掉是遲早的事,他又何必臟自己的手?

況且最重要的,是不能給她惹事。

曉娜自尊心過強,善妒,又愛走偏門,萬一弄急了,很有可能會纏上她,她該這麽辦?

到時候他也不在她身邊了……

不到下午,曉娜和她表姐就收拾行李離開了。

曉娜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居然讓表姐也和陳挽青還有麥小米道歉了。

只是出門之前,表姐又忍不住罵罵咧咧說日落海是她住過最爛的地方,她必須寫差評曝光,讓其他消費者遠離這裏。

麥小米說:“寫吧。讓我看看你的文采,不是一千字,你可別發啊。”

表姐氣得腦袋冒煙,說不過麥小米,又數落曉娜:“你就是有病!我大老遠過來和你受這氣,以後有事別找我!”

“你能不能閉上嘴?潑婦一個。”

曉娜也沒好氣,她現在快怕死趙客,只想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姐妹倆一邊吵一邊互罵,消失在了團雲島上。

這次的事發生的意外,結束的也迅速。

盡管曉娜的出現又勾起陳挽青不好的回憶,但積極點兒看,這也是讓陳挽青徹底和過去說再見了。

而且,曉娜的到來似乎歪打正著地讓陳挽青想清楚了另一件事。

*

周一,忙碌的日落海暫時得以喘息。

再有兩天就是17號,陳挽青一直惦記給葉昭華過生日的事,便去找趙客,問他今天有沒有時間和她去趟市裏?

趙客說得下午,陳挽青就等他到下午。

等大概四點多,兩人一起出島,去了商場。

陳挽青問了趙客葉昭華的喜好,用趙客的話說就喜歡新奇好玩的,跟個小孩兒似的。

“小孩兒好啊,越活越年輕。”陳挽青說,“我們去這家看看?”

他們進了一家樂高店。

正好最近店家推出一款主題是中式園林街景的模型,這要是做出來了,又漂亮又大氣。

但老人玩樂高會不會太費眼?

“她喜歡這種。”趙客說,“也不會很用眼,可以用分幾個月完成。”

那就買這套。

有了合適的禮物,陳挽青也就踏實了,她看時間差不多到該吃晚飯的時候,就主動說請趙客吃飯。

趙客沒拒絕。

兩人商量吃什麽,陳挽青順手點開APP上的推薦,掃到“砂鍋”兩個字,冒出個想法。

“你還記得學校附近的砂鍋店嗎?”

“一對夫妻開的那家?”趙客想了下,“你要吃這個?”

陳挽青是這麽想的,但這家太便宜了:“還是換一家,我們可以……”

“走吧。”

“……”

“就去那家。”

*

車子停在一中附近的臨時停車場裏。

陳挽青和趙客上學那會兒,學校附近的幾條街都特別熱鬧,每當放學,學生們一窩蜂紮進各種小店鋪,不買夠了不回家。

後來,教育局有意整頓學校周圍的營商環境,一中作為市重點,第一個被上頭進行了大規模地清掃,很多店鋪都拆了。

這家砂鍋店是幸存者。

趙客撩開防蚊紗簾,陳挽青走進店裏。

還和記憶裏的一樣,四四方方的布局,空間小,只夠擺四套桌椅,左邊一面墻上是留言板,貼著五顏六色的便利貼。

“二位吃點兒什麽?”老板問,“我們這兒番茄砂鍋賣的不錯。”

趙客看陳挽青的意思,陳挽青卻說:“我想要一份紅豆粥。”

老板楞了楞,又打量了一下陳挽青。

從她一進門,老板就覺得眼熟,可他接待的客人太多了,周邊學生又都總上這兒來,他不太能確定。

現在一聽紅豆粥,他恍然:“是你啊同學。”

“您還還記得我?”陳挽青有些驚喜。

老板笑道:“怎麽不記得?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我媳婦還總誇你呢!”說著,他招呼他老婆出來瞧瞧。

老板娘是個胖胖的阿姨,擦著手從廚房出來,這一眼看去,先認出來的是趙客。

“小夥子又來買紅豆粥嗎?”老板娘說,“過去你可沒少買啊,每次都打包。”

聞言,陳挽青心下一動。

她看向趙客,趙客卻躲開了她的視線,說:“來份兒牛肉砂鍋。”

“得嘞!”老板說,“一份兒牛肉砂鍋,一份紅豆粥,還要別的嗎?”

趙客問陳挽青還想吃什麽,陳挽青就又加了些小菜。

等菜期間,陳挽青和趙客沒有交談。

趙客沈默地為陳挽青擦好碗筷,之後就托著下巴,兩眼看著哪裏放空。

過了會兒,老板端菜上來。

他有些好奇地問:“你倆過去都是一中的吧?上學那時就認識?”

陳挽青說他們是同班同學,老板感嘆那還挺有緣分,以前都愛買紅豆粥,現在又一起到他店裏來。

老板多少有一些話癆屬性,要不是老板娘催他過去幹活兒,他怕是還的聊。

也虧得老板娘,不然陳挽青和趙客這頓飯未必吃的下去。

陳挽青嘗了口紅豆粥。

這家店豆子煮的軟爛,味道又不會特別甜,會放一點點桂花,是她最喜歡的。

以前在閣樓的時候,趙客偶爾也會買紅豆粥來,分給她一份,她喝著,覺得趙客買的就是這家砂鍋店的紅豆粥。

但趙客跟她說:“粥而已,我還折騰回學校?是我家門口的店。”

陳挽青放下勺,去夾小菜,看似隨口問了句:“你以前也愛喝這家店的紅豆粥?”

趙客低頭吃砂鍋,回道:“不記得了。”

兩人之後又沒再說話。

等吃完飯,他們和老板老板娘道別,陳挽青想著來都來了,不如就在學校附近散散步?

她問趙客願意麽,趙客同樣沒拒絕。

兩人圍著校外的防護欄慢慢走著。

天色已經黑下來,昏黃的街燈照不亮偌大的校園,教學樓成了一個個黑黢黢的大方塊,略顯沈悶地矗立著。

走到學校後身,陳挽青忽然眼前一亮,指了下前面。

趙客秒懂,輕哂:“嗯,翻墻專屬位置。”

陳挽青也笑了,走過去,就見護欄旁邊的那棵香樟樹也還在,而且長得更高了。

“我就是在這裏遇見的楊光。”陳挽青說,“他被人惡作劇糊了一臉面粉,哭著跟我說能不能幫他找下五班的趙客。”

趙客也望了望香樟樹,嘴邊不覺染了笑意:“然後你就和我報信兒了,還提醒我最近教導主任在這邊抓人翻墻,發現了,要在升旗儀式上念檢討。”

趙客聽了陳挽青的話,讓梁程給他放風,結果不想教導主任把他倆都給抓了。

不過檢討倒是沒讓念,就是讓他倆掃了一周的男廁所……

過去的時光真是單純又簡單。

就因為陳挽青當時一句小小的提醒,趙客記下了,所以在後街遇到她時,以一敵四,救下了她。

陳挽青揚起頭,淺淺一笑:“趙客,謝謝你。”

“謝我什麽?”

挺多的。

但最近的一次,應該是那晚。

她自從上大學,就再沒有哭過了,這次辭職,她心情跌到谷底的谷底,也沒有哭。

哭是任性的權利,她沒有。

但趙客的一句“你沒有錯”讓她潰不成軍,就像是她極力壘起的鎧甲被他用最溫柔的方式給破開了,她終於不用再全副武裝,可以稍稍喘口氣。

而後面的擁抱,還有他的話,也都讓她感受到久違的安全感,更讓她敢於將這段狼狽的經歷徹底發洩出來。

也只有發洩幹凈了,才能真的放下。

陳挽青說:“謝你在民宿關照我。”

趙客一聽,也笑了笑,抱臂斜靠著學校的方柱,說:“我們怎麽說也是同學。等之後你工作了,還得是你自己……”

話沒說完,陳挽青收到一條微信,是之前的獵頭,問決定好了嗎?

她沒回覆,將手機放回包裏。

還想聽趙客剛才沒說完的話,趙客卻不說了,只低下頭道:“回去吧。”

他說完就轉過身,陳挽青卻沒動。

有那麽一剎那,她懷疑趙客看到了微信上的什麽,所以莫名想問一句:你希望我走嗎?

可她以什麽立場問這話?

她的去與留,與人家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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