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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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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海

拍攝地點定在島上一處洋樓裏。

陳挽青來團雲島也有些日子了, 竟然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地方,網上也沒介紹過。

“當然沒介紹,這裏還沒對外開放呢。”夏京京解釋, “不過要是七月客流量大,我們就準備申請放開了。”

說起這座洋樓, 夏京京當起解說員。

這樓也叫楚公館。

民國時期,有位外交官被派往國外出差, 不想遇上當地內戰,被迫留在國外整整七年。

他的妻子也就等了他七年。

後來,外交官終於回國, 帶著妻兒來到團雲島避世, 就蓋了這座楚公館。

外交官的妻子是北方人, 但她喜歡江南亭臺樓閣的雅致,也喜歡西方的浪漫文藝, 於是中西合璧,成就楚公館的一番韻味。

這在一座小海島上,也是獨一份了。

“咱們拍的時候小心些。”夏京京說,“這都是國家保護建築, 出了差錯,我和老高就得擱島上捕魚了。”

大家笑了笑,開始做拍攝的準備工作。

他們的團隊成員非常簡單, 一共四人。

負責拍攝的,是高建雄和夏京京的另一位同事,老劉。

老劉約摸四十多歲,體型幹瘦, 戴著黑框眼鏡,有知識分子的幹練勁兒, 平時是個攝影愛好者。

除此之外,就是把工作硬甩給楊光,非要過來的麥經紀人,和啥崗位都可以的夏京京,以及陳挽青。

開拍前,麥小米幫陳挽青再補補妝。

其實也不用補,陳挽青皮膚底子好到逆天,麥經紀人就是不想顯得自己太閑而已。

“挽青,你待會兒站在彩繪玻璃那裏,然後順著樓梯下來就成。”夏京京說,“走時稍微慢一點。”

陳挽青表示明白,但等她開始走的時候,四肢就不聽使喚了。

夏京京扶額:“咱別那麽僵硬,自然些。”

“……”

她控制不住啊。

陳挽青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看見那個單反,人就不自在。

就走這麽幾步樓梯,來來回回十幾趟,居然走出了喜劇效果,給人家老劉都整笑了。

“陳小姐還是緊張啊。”老劉收了鏡頭,“要不咱們先拍幾張照片,找找感覺?”

四個人又去了小亭子那裏。

陳挽青拍起照來稍微好些,但也只是稍微。

她可能屬於天生鏡頭感差,雖然上鏡,但上了鏡,也就少了自身的靈氣。

夏京京說這可不成,變著法兒地各種找角度打光,試圖補救。

效果是有的,但用麥小米的話說,本來是仙女下凡,現在成了網紅打卡。

四個人忙了一上午,最後啥成果沒有。

陳挽青很過意不去,向夏京京和老劉道歉,害他們白白辛苦。

老劉說:“咱普通老百姓哪裏會拍這玩意兒?正常。多拍拍就好了。”

夏京京也這麽想,正在那兒構思新場景,趙客過來給大家送飯了。

“哥你來得太及時了。”麥小米早餓得肚子咕咕叫了,“夏京京他們連飯都不管!摳搜得令人發指!”

夏京京咧嘴笑,端走盒飯開吃。

陳挽青也拿了飯菜,就是沒怎麽吃就開始發呆。

趙客往她手邊放了一顆水蜜桃,打趣:“女主角情緒不高,這劇本是個悲劇?”

“有可能。”說著,陳挽青下意識錘了兩下小腿,“女主角太笨。”

她坐在石凳上,並攏的兩條腿斜斜放著,腳踝又白又細,就是腳跟那裏被磨得通紅一片,印在皮膚上,不太和諧。

趙客說:“別看鏡頭試試?”

試了,沒用。

她就沒演戲這個天賦。

陳挽青戳著米飯,食不知味。

夏京京這時插話:“客哥,程哥這幾天都有空嗎?我想讓他給我演背影。”

麥小米說:“不是說不演了嗎?”

“那我再死纏爛打啊,總能……”

“沒空。”趙客說。

夏京京噎了下,咕噥:“你說沒空就沒空?”

“那你問問。”趙客挑眉,“你看他有沒有空。”

問就問,夏京京這就去給梁程打電話。

陳挽青對誰來演這個背影沒所謂,反正人家到時候面對她這麽個木偶,只有糟心。

她咬了口水蜜桃,甜了那麽一下,但想到下午還要這麽煎熬,她就忍不住想要嘆氣。

“我有個辦法。”趙客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陳挽青轉頭:“什麽辦法?”

趙客坐著也不忘靠一個柱子,估計是也顧忌這裏是歷史建築,不然他一條腿怕是早支起來,就跟電影裏偷跑進富貴人家的江洋大盜似的,愜意懶散。

他沖陳挽青勾勾手指,陳挽青不為所動。

趙客嘶了聲:“都幫你了,還這麽不給面子?”

“我得聽聽你是什麽方法,再決定給不給面子。”

趙客別過頭笑了笑,點點頭,站起身走到陳挽青身側,彎腰給她指了下:“你看那兒。”

陳挽青順著看去——是一架鋼琴。

*

夏京京問高建雄了,鋼琴不是古董,可以彈。

陳挽青坐在琴凳上,夏京京說這畫面美啊,有民國清冷千金的味道了。

“彈什麽?”陳挽青問。

老劉調整好拍攝角度,說:“什麽都行。要不來首國風些的吧,《梁祝》?會嗎?”

陳挽青點頭,回想下譜子,開始演奏。

彈鋼琴時的陳挽青和剛才那個木頭陳挽青完全不一樣了。

雖然還是沒什麽表情,但她隨琴鍵流轉的目光,還有應和旋律而微微擺動的頭,都足夠靈動。

更何況,此刻的午後陽光也偏愛她。

它們穿過彩繪玻璃灑在她身上,使這幅畫面如夢似幻。

麥小米看呆了,也聽呆了,拽拽趙客,忍不住說:“挽青姐太厲害了!還會……”

“噓。”

趙客專註地看著陳挽青。

只是,他多少有些分不清是在看現在的她,還是過去的她……

高中那時,每個月月末的六日是住校生回家的日子。

原本也是可以不回的,但自從大前年有住校生在此期間出了事,學校就硬性規定月末的這個六日,住校生必須回家。

陳挽青不想回,她去了閣樓。

趙客到時,陳挽青正在寫作業。

趙客買了紅豆粥,問她喝不喝?她點點頭,說等下個月有了生活費,把錢給他。

陳挽青伏在小桌上喝粥,趙客站在陽臺吹風。

說陽臺是誇張了,其實就是一扇落地窗,延伸向外,伸展出一個平臺,平臺外圍用鐵藝圍成一圈欄桿,可以容納兩個人同時站上去。

在這個窗陽臺上,能看到霞海。

宣旸就是霞海孕育出來的一片土地,每當日落時分,海面波光粼粼,像是天上灑下了無數碎鉆。

趙客望著這片海,樓下傳來音樂聲。

還挺好聽。

他聽得認真,偏偏有人煞風景問要不要一起寫作業?

趙客轉過頭:“你什麽時候看我寫過作業?”

“還是寫寫吧。”陳挽青說,“王老師不是說你古詩詞再錯那麽多,就讓你抄一百遍?”

“她說我就抄?”

陳挽青不接話,收拾桌子,準備繼續寫作業。

趙客貓著腰從窗陽臺進來,說:“都是你,我沒聽完樓下的曲子。”

“什麽曲子?”

“就樓下放的。”

陳挽青想了想,閣樓樓下住著一個初中生,是個電影迷,一到周末就會看電影。

她今天看的好像是《魔女宅急便》。

陳挽青見趙客被打斷有些不高興,又見角落那裏放了架舊鋼琴,便問:“我可以彈一下嗎?”

趙客插著口袋,表示隨便。

陳挽青彈了那首《看得見海的街道》。

琴弦老化的太厲害,彈出來的音調發澀跑調,但女孩還是很認真地在彈。

她靜靜地坐在那裏,穿著白色的校服T恤,梳起的高馬尾下是一節纖白的脖子,隨著節奏時落時起,弧度漂亮柔美。

趙客聽得入迷,比起剛剛聽到的電影背景樂,他更喜歡此時純凈的鋼琴音。

一曲結束。

陳挽青蓋好琴蓋,帶著歉意和真誠,笑了笑:“剛才打擾你了,這支曲子送給你。”

像被什麽晃了眼,趙客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挽青回到桌子那裏,又問:“真不寫作業嗎?”

他這才找回了一點兒自己的聲音,擠出句:“寫。”

那一晚,趙客手心滾燙,連帶心裏也發了燒。

“絕了!實在是絕了!”夏京京鼓掌,“這素材不就有了嗎?老劉,夠不夠你發揮?”

老劉看著視頻裏的陳挽青,不住點頭:“太夠了。”

因為彈琴,陳挽青有點兒找到拍攝的感覺了。

其實就是知道怎麽放松了,不管鏡頭怎麽拍,她該幹什麽還幹什麽。

夏京京去策劃下一個拍攝思路,陳挽青想謝謝趙客給自己出了這麽一個好主意,卻沒見到他人。

麥小米說:“你一彈完,客哥就走了。”

陳挽青哦了聲,心想民宿還需要他管理,他也沒工夫在這兒多待。

“挽青姐,有個事得你來。”

“怎麽了?”

麥小米把陳挽青拉到一邊,說:“剛才夏京京和我說,程哥寧死不演背影。那這島上放眼看去,帥哥只剩客哥。”

要說這身材,趙客是相當拿得出手。

夏京京也可饞趙老板身子了,只是考慮宣傳片偏文藝,而趙客身材太頂,穿上正裝就是西裝暴徒,不符合風格。

但現在,梁程說什麽不答應,那就只能趙客上。

陳挽青問:“楊光不行嗎?”

“他太奶。”麥小米說,“身高還行,但跟個高中生似的,沒張力。”

陳挽青似懂非懂:“那你想我做什麽?”

麥小米笑得雞賊,毫無負擔地把夏京京給她的任務推給陳挽青:“你讓客哥演背影唄。”

“……”

“你放心!客哥肯定聽你的!”

陳挽青無語。

趙客聽誰的,也沒聽過她的啊。

*

後面的拍攝順暢了許多。

夏京京的笑容就沒收過,老劉也說這次可能真的要成事,等島上掙錢了,大家日子就都好過了。

拍到下午兩點多的時候,麥小米有事先回民宿。

等又過了二十來分鐘,楊光騎著自行車來找陳挽青,給她送了一雙軟底拖鞋。

陳挽青的腳早磨的都沒痛感了,但脫鞋的時候還是連帶扯下塊兒皮。

夏京京自責:“我這豬腦子!把這茬兒都忘了,多虧楊光了。”

“不是我想的。”楊光笑道,“是客哥說小米吩咐的。”

還是麥小米會照顧人。

陳挽青謝謝他們,這下她休息的空當終於能歇歇腳,等再拍的時候,重新換上高跟鞋就是。

拍攝在快到傍晚的時候結束。

老劉說素材很豐富,今晚他就整理。

夏京京笑道:“那咱們之後再去後面的林蔭道拍?我看這幾天還會下雨,到時候就能拍撐傘的景了。”

要是麥小米在,她肯定得說:您不是說拍個一半天就能完事嗎?

夏京京拉著陳挽青的手臂撒嬌耍賴,陳挽青笑笑,說明天見。

拖著一身疲憊回到民宿,陳挽青分外想念楊光家的小餛飩。

本想問問還有麽,卻見前院裏趙一毛委屈巴巴的趴在地上,看樣子像是剛被訓了。

等她再進了大廳,也明白為什麽趙一毛會挨批了。

廳裏滿地都是花瓣和趙一毛的爪爪印,楊光和麥小米拿著掃帚掃到想哭,看到陳挽青回來,麥小米扔了掃帚跑過來求抱抱。

陳挽青問:“怎麽會這樣?哪裏來這麽多花瓣?”

麥小米說:“還不是客哥那個紅顏禍水害的!”

“……”

趙老板被“問候”了。

之前那位住在民宿三個月追愛不成的女孩,給日落海寄了一份快遞,快遞裏還寫了一張卡片:

——古有黛玉葬花,今我也效仿。葬花亦葬愛。趙客,我會忘了對你的感情,但你永遠是我的男神。

落款是:一個被你傷透心卻……

陳挽青還沒看完,卡片就被抽走了。

卡片那邊是肅著臉的趙客,兩人對視三秒,趙客又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沖麥小米說:“收拾好了嗎?就弄些沒用的。”

麥小米癟癟嘴:“都你闖的禍,你還說我們。”

“……”

趙客無言走人,順帶帶走那張卡片。

陳挽青忍著笑,跟過去,兩人一起進了後院。

事情擺在面前,陳挽青嘴上功夫再不行,這會兒也能撿現成的,她學著某人的樣子,拖長音叫了一聲:“男神。”

趙客咬咬牙,轉身說別瞎喊。

結果轉得有些猛了,嚇陳挽青一跳,差點兒仰過去。

幸虧趙客反應夠快,伸手一撈,摟住了人,這才沒叫陳挽青摔倒。

月色下,兩具身體緊緊貼著彼此。

陳挽青早上出門前被麥小米噴了香水,這會兒只餘淡淡後調,有點兒甜,像初開的玫瑰芬芳;

趙客最近沒再貼膏藥,沒了中藥味道,身上便是沐浴露的薄荷清涼,以及洗衣液留下的些許木質香氣。

兩種味道混合交織,仿佛一時麻痹了人的大腦。

十幾秒後,陳挽青先動了動,趙客這才松開手,往後退了兩步。

“沒事吧?”趙客問。

陳挽青低頭別了下頭發:“沒事。我剛才開玩笑的,你別計較。”

趙客眼睛看著斜對面,嗯了聲:“我先……”

“有個事想麻煩你一下。”

“你說。”

陳挽青剛要張口,楊光和麥小米抱著收拾起來的花瓣來後院處理。

麥小米是看見趙客就怨念波動,可這是她老板,她沒那個膽子抱怨,只能是給個眼神你自己體會。

趙老板:“……”

“去那邊說。”趙客指了下。

陳挽青和趙客來到小樓側面的空地。

其實也不用這麽麻煩,陳挽青就是把想請趙客出演背影的事和他說一下。

趙客聽後:“別人不行?”

“京京說不行,就得你來。”

“為什麽?”

因為梁程不願意幫忙。

可這話得是傻子求人辦事才會這麽說,陳挽青又不傻,自然回道:“因為你形象好。”

“是嗎?”趙客抱起手臂,“就是個背影,用什麽形象?”

“……”

陳挽青就知道這人懶得管這閑事。

她也不強求,點點頭:“我讓京京再找別人吧。”

趙客又說:“夏京京為什麽讓你來和我說?她人呢?”

人家都不樂意啊,你自己心裏沒數麽。

“可能她們覺得我們是同學,你會賣我個面子。”陳挽青倒也確實是這麽想的,“但你不想,也沒關系。”

時間不早,她明天還要繼續拍攝,得早些休息。

陳挽青和趙客告別,但趙客又叫住她,給了她一樣東西:創可貼。

“這是……”

“哪天拍,提前告訴我。”

趙客撂下這麽一句,插著口袋往外走。

陳挽青有點兒反應不過來,隔了幾秒才說:“你答應了?”

趙客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道:“給同學面子。”

“……”

等趙客走遠了,陳挽青還留在原地。

她看看手裏的創可貼,再看看自己還紅著的腳,不覺翹了翹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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