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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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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李鶴楨不緊不慢地出來, 給他父親見禮,起身看了一眼跟著的眾人,才笑著道:“父親無端責備,又沸反盈天的領著這些個人來兒子這兒, 是為著何事呢?”

“無端?”侯爺咬牙鑿齒, “孽畜,你兄弟被你給囚禁起來, 如今露了馬腳, 你還敢裝腔作勢地不認?”

管家從眾人中出來, 捧著個一乍寬的盒子, 展開來看,裏頭陳著一根小指,指節上還帶著戒指,上頭的綠寶石叫鮮血染紅, 泛著陰森的寒光。

“這是什麽?父親又因何要來責問我?”李鶴楨聲色嚴肅許多,只看了一眼那個盒子,就蹙起眉頭, 與永安侯質問。

“你還問這是什麽!”張姨娘一蹦三尺高, 跳起來就要打李鶴楨, 她莽著勁兒往外頭沖,三五個婆子攔不住她, 李鶴楨逃避不及,被她打了七八下,才被跟前的小廝給攔開。

李鶴楨狼狽地扶著零散的束發,側身去罵發癲的張姨娘:“你這瘋婦, 失了心性,來人, 還不把她給捆了關起來。”

“我看是你沒了人性!”侯爺將張姨娘護在身後,指著那盒子痛心,“那是你兄弟的斷指,還是你的人給送來的,你這會兒倒知道抵賴了,小畜生,還不把人給我交出來!再遲一步……”侯爺四處張望,一把攋過根長棍,攥在手裏,“你再猖狂,休怪我不念父子情分,今日打死了你,也好……也好告慰你母親的在天之靈。”

侯爺銀齒顫顫,說出這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連拿著棍子的手都是在發顫,永安侯也是不想同這逆子撕破臉面的,只恨這逆子太過恣肆,說是放浪形骸,也不能以全,弒母殺弟,哪一樣是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他姨娘說的半點兒沒錯,再縱容著這畜生胡鬧下去,下一個,他豈不是要造反殺了自己這個做老子的?此等不忠不孝,目無國法、目無家法的逆子,不殺不以平民憤,不仗不以鎮家風!

李鶴楨面上虛假的笑意全無,他本想不和府裏的這些個蠢貨計較的,可這老東西方才說什麽?老東西要告慰?告慰誰?又想為誰來出風頭?

李鶴楨目光變得犀利,瞥見路喜帶著援兵趕到,後退一步,臉上也再沒了笑臉:“我聽不懂您說的是哪家的話,我乏了,你們回去吧,”

侯爺教他故意激怒,理智不再,呵斥一聲,便叫管家帶著人打殺進屋,抓了逆子和那煽風點火的小蹄子。外頭高舉棍棒,就要莽沖進各處屋子裏,卻不知從哪裏鉆出更多的奴仆來,先把打人的捆了手腳,丟做一處。

連張姨娘和幾個管家婆子都沒放過,幾個老婦們哀聲連連,沒了勢力的永安侯孤家寡人一個,只得無能狂怒,跳著腳痛罵李鶴楨不恥。叫路喜找了幾個臉皮厚的小子拉了個圈兒把人勸了出去。

李鶴楨厭惡地看著掉在地上的那節斷指,怒從中來,惡狠狠上前踩了幾腳,用力將其碾在地上,寶石也陷在塵土,他才憤憤離去。

傍晚的時候,文姝就被接回了府裏,看著風平浪靜的一應,她不禁在心中暗罵永安侯無能,熬到虧空的老匹夫,不指著他能拼起力氣和李鶴楨作對,如今竟然連鬧事的本事都沒有了。

想了想,又釋然,叫李鶴楨猖狂些也好,他不是盼著往雲彩眼兒裏鉆,等他站得高高的,再從高處掉下來,可得摔得更慘。

次日李鶴楨為永安侯告假,是言侯爺夜裏吃酒不甚跌落池塘,染了風寒,如今更是連下床的力氣都沒了。

聖上體諒,指了太醫來看,永安侯已渾身冷顫,才入秋的氣候,屋裏已經攏了炭火,世子爺伺候病榻,不辭辛勞,好一副孝子模樣。

太醫如實報予聖聽,二皇子又從中美言,陛下特賞下“孝善”匾額。闔府跪拜,喜不自勝。

“二皇子妃邀了我兩三回,叫我同她們一道去吃茶賞花,我自己個兒都覺得僭越了,人家是皇子妃呢,我是什麽,不過一個奴才,哪裏好一而再在而三的拂了人家的臉面。”

明日便是重陽宮宴,陛下設宴登天臺,朝臣們盛茱萸系佩,要帶絳囊為飾,文姝女工這些實在不好,早半個月前就在做了,歪歪扭扭,臨到今日,也才縫出個略微能看的布袋,裝了藥材,又發現針腳缺漏,現就在燈下,手忙腳亂地補救。

“她給你送了多少禮?”李鶴楨笑問。

“一串南珠手串,我東西夠用,我有我夫君疼著,什麽金呀玉呀,我且不稀罕呢。”文姝笑著頑皮,話音轉了轉又道,“不過,我不領皇子妃的人情,她卻在我鋪子裏買了許多貴重的東西,轉頭成了我的大主顧,倒叫我不好不給幾分情面了。”

平江府謝家有一樣極為貴重的布匹,叫做輝月紗,傳說是拿銀絲線和鮫人的皮來織成的,市價千金一換,滿京城除了進貢給宮裏的,也只有永安侯府的鋪子裏能有供應。

二皇子妃可是砸了大價錢給她,她又怎能不幫著說幾句好話呢。

“你也休要在這裏妄自菲薄,給我賣可憐,什麽不過一個奴才。”他學她賣乖的語調戲謔,又指了指她手上歪歪扭扭的針線,“笨手笨腳的奴才,我可不使。”

“你嫌我?哼,那我不做了。”她將東西往針線笸籮裏丟,作勢就要罷工。

“回來。”後面他笑著叫人,文姝回頭睨他一記,眼裏鉤子卻把人纏的更緊,他上前哄著她坐回去,“做完,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我不高興了,去叫個丫鬟來做吧,我眼睛疼。”

他拿一整個橘子遞在笸籮裏,笑笑道:“大家的絳囊都是家裏夫人給做的,你不要給我做,還要給誰去做?”

“我又不是抹夫人?”她撅起嘴埋怨,“爺要找大奶奶,且帶著東西去青山院吧。”

“瞧瞧,你又生氣了。爺自己的娘子還能認錯?”他笑著從小幾底下捉住她的腳腕,隔著繡襪,給她按捏尚未水腫的小腿,“大夫說,月份大了,腿腳都要發腫,辛苦夫人了。”

文姝被他哄的發笑,覆才撿起針線,手忙腳亂地給囫圇齊全,才丟開東西,捧著絳囊給他看,“先說好,你可不準嫌我。”東西實在難看,針腳大的跟螃蟹腿似的,她自己看著都覺得羞,絳囊塞他手裏,捂著臉才好意思說話,“我日後再好好學,回頭你兒子閨女我都自己給他們做小衣裳,針線肯定會好許多。”

孩子雖然還沒出來,但叫文姝這些日子給描摹的,仿佛已經活蹦亂跳的會喊爹爹娘親了,李鶴楨笑著說她貧嘴,卻還是交代人去家裏秀坊告訴一聲,早些準備小少爺小小姐的衣裳一應。

文姝笑他嫌自己針線不好,李鶴楨只說是不好叫她辛苦,文姝趁勢道:“你要是真心疼我,也不必叫他們沒個正經名分。”她撓著他手心兒嬌嗔,“類張姨娘那般的,尚且知道把兒子記在別人膝下去養,我這人霸道,我舍不得。”

她舍不得兒子送給別人名下,便只叫他想想辦法,給她們娘仨掙一個正經名分才好。

“又開始不講理了。”李鶴楨點她鼻尖,被她甩開手,“李鶴楨t,你就舍得你的親生兒子,日後科舉得了狀元,再叫人指著我們娘幾個的鼻子罵一句小娘養的?”

世道素來艱難,雖本朝多不論嫡庶區分,可正頭娘子嫡出,總好有外家作依仗,小娘為妾,妾生的兒女,面上不顯,遇見個拜高踩低不長眼的,也要背後遭人說三道四。

李鶴楨少時是親眼瞧見過奴才們是如何罵老二的,是以後面張姨娘才狠下心來,把老二記在了大太太名下。

她本就是個擔驚受怕的芝麻膽子,有此顧慮,也無可厚非。

“我再想想。”李鶴楨敷衍她道。

她罥眉擰起,明明白白地要挾:“你仔細地想,我這就哭給你看,左右你也不疼我們的。”

“哪個不疼?”李鶴楨慌忙把人抱在懷裏,鄭醫婆可是千叮嚀萬交代,讓再別惹她生氣,從前就是眼淚流多了,才叫胎像不穩,她再鬧一會,恐怕孩子真要有個好歹,“我想想辦法,我想辦法就是了。”

他們娘仨,現在就是他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母親不疼他,父親不愛他,好在還有文姝,還有她肚子裏的兩個孩子,不叫他孤家寡人,在這世上沒個牽絆念想。

不就是想做正頭娘子麽,天子賜了牌匾,他眼下是沒有停妻再娶的道理,可只要是她想要的,總是有法子,有法子的。

等二皇子再遞請帖來,李鶴楨卻頭一回沒叫路喜將帖子回絕,他看著書案上那張灑金紅紙的請帖,不止是酒席的文憑,更是他今後選擇站在二皇子這條大船上的引憑。

儲君之爭,只有你死我活,這條路走對了高官厚祿,福澤子孫,然稍有差池,卻是萬劫不覆之地。

李鶴楨伸出的手猶豫地頓在空中,他眸光垂下,掃見腰間系著的絳囊,再想起那可憐見的一個小人兒,貓兒似地伏在他懷裏痛哭,跟他討個能光明正大站到人前的名分,他終是狠了狠心,撿起那張請帖。

上房院子裏,自從大太太沒了以後,這院子就空了出來,後面侯爺病重,張姨娘又因著二爺的失蹤,變成了個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的性子,怕張姨娘傷到了侯爺,才有小路總管吩咐,將侯爺安置回了上房。

至於二爺那裏,已經叫人去官府報案,連帶著那幾千兩銀子的賭債,也全由官府派人先找到了二爺,才能清算後頭。

魏士皓仍扮做路喜的樣子,夜深人靜,他領著四五個小廝,只提一盞孤燈,大模大樣地進了層層防守的上房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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