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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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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等將人都送走, 韓明勝拿著那張聲明書坐到了韓宥房間的窗根下。在韓宥小時候,這處是家裏的柴棚,只在柴棚角落裏用黃泥隔出來一間又小又窄的屋子, 作為韓宥從小到大的臥室。

後來重修的時候, 韓明勝特意偷偷找了村裏以前的風水先生,挑了最好的一處想修成韓宥的房間卻被他拒絕了, “我就修在這裏, 我從小就睡在這片泥地上, 不需要遲來的風水。”

韓明勝知道韓宥是在說, 不需要他遲到的好心。他也覺得自己在兒子功成名就之後再來做這些, 顯得好像很是勢利, 包括到今天村裏也有很多人說他分家是為了討好自己的小兒子。

但他不在乎,不在乎別人只以韓宥父親稱呼他而不記得他的名字,不在乎熟人在背地裏笑他年輕時窩囊怕媳婦、老了窩囊怕兒子。他只是很想為韓宥做些什麽,哪怕同樣的事韓宥做起來比他簡單一百倍, 哪怕韓宥並不在乎他做了什麽。

韓明勝不會否認自己的失敗, 無論哪個身份的;更不否認自己的軟弱、麻木帶給韓宥的磨難、痛苦。他被兒子順帶著從丁芳舒的壓制下解救出來,獲得了一點空間、一點話語權,那他就用這空間、用這力量為年輕的自己贖罪。

韓明勝之所以對韓允這件事反應這麽大也是因為這個, 他一不想韓允被丁芳舒幾人傷害, 二不想韓宥在工作之餘還要為此煩憂、束手束腳, 三是想完成自己年輕時設想過無數次最後卻都無疾而終的“反抗”。

韓明勝從上衣口袋裏掏出自制煙絲, 韓宥寄給他的贍養費其實足夠他氣氣派派地抽上香煙, 但他基本都花在了韓允身上, 自己還是幾十年如一日地抽著旱煙。

他點煙的手微微顫抖, 煙嘴觸及到的地方一片濕潤,那是一位滿心懺悔的老父親情不自禁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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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宥剛接到了顯市戰友關於白家的調查結果, 韓明勝也打了電話過來,“韓宥,你妹妹的事你不用擔心了,我前天和韓華他們分家了,丁芳舒和韓箏他們三個一家,你和你妹妹一家。我還在公社做了聲明書的公證,以後他們再也煩不到你了。”

韓宥沒說話,他的心情很覆雜,小時候他有很多次都會幻想父親會從母親的責罵裏救下他;很多次餓著肚子在堂屋外偷看韓華姐弟吃東西的時候,也會忍不住去幻想韓明勝能把他也叫過去吃點兒東西;在二叔五叔馱著堂弟們騎大馬的時候,也會幻想著自己也被父親高高地舉起來...

但一次也沒有。若丁芳舒對他是憎惡、責罵;韓箏從他身上找優越感;韓華是在享受壓制弟弟的快感;那韓明勝就是漠視。哪怕後來他長大了,知道了韓明勝那個時候也是因為丁芳舒的強勢而麻木了,但他還是無法原諒這個失職的父親、會刻意地拒絕他的好意、扭曲他的意思。

但這何嘗不是一種耿耿於懷和在意呢?對於完全失望的母親、兄姐,韓宥早就釋懷,形同陌路地和他們相處,哪怕對方做再多也無法引起他的情緒波動,沒有愛、也沒有恨。

韓宥知道自己對韓明勝有些苛刻,因為知道對方愛他、知道對方對他滿心懺悔、知道對方會包容他,所以才會像個小孩子那樣和他賭氣、和他唱反調。

他原以為韓明勝這輩子也只能做到以前那個程度,在他打壓丁芳舒而生出的空間裏照顧韓允、偷偷關註他。但他沒想到,韓允這件事竟然激得這個年少時聽母親的話、成年後聽媳婦的話的老實到軟弱的男人爆發出這樣大的能量。

見韓宥一直不說話,韓明勝不敢停下:“我沒和你商量,你不要生氣。我只是覺得他們這樣做不僅是為了賣妹妹換前途,也是想通過你對允兒的在意牽制你。我知道,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們,不想和我們再有什麽來往,現在好了,是我分的家、說出去也是韓華的錯,你什麽都不知道,就沒人能責怪到你。”

韓明勝喉頭有點哽咽,“現在好了,我聽允兒說你很厲害,分到的房子很大,你可以把允兒接過去,就再也不用見到我們了。上韓村的事我...你二叔五叔就能替你看著...”

韓宥打斷他,聲音也挺低的,“好了,先不說了,我還在上班呢。”

“哦哦,對不起,我不知道,那你趕緊忙吧,我回家了。”韓明勝連連道歉,韓宥的心裏卻更難受了,堵得慌。他等著韓明勝掛了電話才放下聽筒,強迫自己進入工作狀態,高效地處理了手頭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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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班鈴響後,韓宥去了食堂,他今日不是很想做飯,便在祝熙語喜歡的窗口打了兩人的飯。提著飯菜回家的時候,祝熙語正趴在三樓的圍欄處往外張望,見到他後明顯松了口氣。

韓宥趕緊加快步伐,幾步上了樓,祝熙語等在樓梯口,看見他手裏的飯盒,挽上他的胳膊,“難得見你偷懶,挺好的,部隊有食堂,咱們天天吃也沒事。我也很喜歡李師傅做的菜。”

韓宥的雙手都被占著,便偏頭用腦袋碰了碰她的發頂,“才結婚多久,就吃膩我的手藝了?”

祝熙語一臉“你真不識好歹”的表情,“餵!你故意曲解我!”

韓宥笑著推開房門,心裏那股悶悶的感覺散了點,“對,我今天的設定就是不講道理、胡攪蠻纏的熊孩子。”

祝熙語踮起腳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很響的親親,“好可愛、好帥氣的寶寶,熊孩子姐姐也喜歡。”

韓宥追著討吻,被祝熙語用手心抵住,“小孩子只有被親親臉的權利。”

韓宥將飯盒隨手放下,一手固定住祝熙語的下巴,一手抓住她的大腿往自己腰上帶,“姐姐,熊孩子最擅長的,就是不聽話。”

祝熙語被他這聲喑啞又溫柔的“姐姐”叫得酥了半邊身子,順從地攀上他的窄而有力的腰肢。

韓宥摸摸她的肚子,“餓不餓?嘴裏有桃酥的甜味。”

祝熙語靠在他胸口平覆呼吸,“狗鼻子。”她知道韓宥這話的意圖,“不餓。”

話音未落,祝熙語就被韓宥抱著丟到了床上。鋪著厚厚被褥和墊子的床下陷,祝熙語的身下是韓宥精心創造出來的柔軟舒適,背後卻是同一個人強有力的攻城掠地。

他一邊低低的、撒嬌地叫她姐姐,一邊強勢地逼她求饒、崩潰。祝熙語被他撈起來坐回飯桌吃遲到了一個多小時的晚飯的時候,還久久無法回神。

她跨坐在韓宥腿上,背後靠著餐桌,韓宥端著飯盒在兩人之間,像小孩子一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

祝熙語咽下被溫過的飯菜,撫摸上韓宥臉的手還在細微的顫著,“你怎麽了?”

韓宥拿過特意做的蛋羹餵了她一口,才回答,“韓明勝也知道了允兒的事,他前天分了家,把丁芳舒他們三個分了出去。不知道他在哪裏學的,還寫了聲明、做了公證,家裏的房子也被他換成了我的名字。”

祝熙語擔憂地看著他,這種關系甚至比韓宥和丁芳舒、自己和侯海還難解,原諒的話對不起小時候的自己,不原諒又很難過心裏的這關。

祝熙語知道韓宥其實個很心軟的人,他表面冷淡,底色溫柔。對親人、愛人的呵護不用再提,職業精神讓他甚至愛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民。

情感本就是很覆雜的事,韓宥和韓明勝之間的感情尤勝。

“韓宥,不要這樣逼自己,對你自己也溫柔一點吧。想做什麽就做,想原諒誰就原諒,不想繼續就停止,愛你的人其實只想愛你,並不想你被他的愛綁架。”

韓宥定定看著祝熙語,在腦海裏反覆過這一段話,他難得脆弱地將自己埋在祝熙語懷裏,聲音因為這個動作悶成一團,“我再想想。”

祝熙語一下一下地撫摸他的後腦,“不著急,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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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到韓宥關於此事的結論,祝熙語迎來了自和韓宥相識以來的第一次長久的離別。韓宥接到任務,不限歸期地被派去了另一個駐地做聯合軍演。

通知下的很急,這本來是五團團長的任務,但他意外受傷,師部便重新選定了韓宥。韓宥只來得及在回家收拾行李的時候和祝熙語說明情況,就急匆匆地坐上了車。

韓宥走的第一晚,祝熙語只是比以前遲了一點入睡,但越到後面,她的睡眠就越差,經常半夢半醒往旁邊滾,卻只碰到一片冰冷。

祝熙語這才理解為什麽韓宥總是會對她感到抱歉,習慣愛人的離開對她來說是難得的、無法快速解決的問題。

於是祝熙語開始構思新書,《歸雁》的發行日期定在二月二那天,因為負責人是個有點迷信中年男人。但首都日報和其他出版社的新稿邀約早在收假後就通過宣傳科幹事向她傳達了。

祝熙語構思了兩個故事,卻都無法找到當時寫《歸雁》時那種被全身心吸引進故事裏的感覺。一邊是對韓宥的思念、對他離開的不適應,一邊是新書屢屢受挫,祝熙語病倒了。

意識到感冒的第一刻她就吃了家裏韓宥準備的應急藥,但鼻塞、咳嗽、頭暈的癥狀更加明顯,她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去了醫院。

生病的時候,人就會恢覆本性,祝熙語本就是個不怎麽愛社交的人,此刻更願意一個人待著。好在駐地旁邊就有醫院,祝熙語的病也不太影響她的行動,她很順利地找到科室看了診。

是風寒入體導致的感冒,還在早期,醫生便只給她開了些口服的藥。祝熙語領完藥正準備回去的時候,迎面碰上了何何心蓮。

何心蓮是從三樓往下走的,她看見祝熙語的時候下意識慌了一下又很快平覆,“熙語,你怎麽來醫院了?”

祝熙語甕聲甕氣地回答,“有點感冒,拿點藥。你離我遠點,我怕傳染你。”說完祝熙語拉起圍巾遮住口鼻,禮貌回問,“你怎麽也在這裏?”

何心蓮停在了離她三步遠的地方,面含歉意,“我來做個檢查,最近確實不敢生病,不好意思啊。”

祝熙語搖頭,自己又往後退了點,“沒事,那你快回去吧,這層好多感冒發燒的。”

何心蓮對她點點頭,捂住口鼻離開了。祝熙語下意識看了眼樓梯上的指示牌,三樓後面寫著:婦科。何心蓮去了婦科?但她現在頭暈的厲害,本身也不是個喜歡打探別人生活的人,這個念頭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腦海裏。

等祝熙語慢吞吞挪到家門口,就見莊瑋正在門口站著,見著她立馬迎上來,“你去哪裏了?快跟我走,韓宥打電話回來了,他今天有半天的休息時間。”

因為祝熙語蒙著臉,莊瑋又大大咧咧,便沒發現她的異常。祝熙語也怕自己不去韓宥會擔心,便又跟著莊瑋往辦公樓走。

眼見著快到莊瑋辦公室的樓層,祝熙語卻腳下一軟,整個人往下摔去。好在莊瑋足夠靈敏,餘光瞥見的一瞬間就伸手拉住了她,“熙語,你怎麽了?”

祝熙語借著他的力站穩後才回答,“有點感冒。”

“那你怎麽不說,韓宥肯定舍不得你生病了還走這麽遠來給他打電話,你身體更重要。”

祝熙語示意他繼續走,“不嚴重,去了醫院的,你別給他說,我過幾天就好了。”

莊瑋在她的眼神裏敗下陣來,他也清楚韓宥現在知道了其實除了擔心、分心,什麽也做不了,“好吧好吧,反正是你們夫妻倆的事,我就不摻和了。”

後半段,莊瑋便跟在了祝熙語後面,時刻註意著她。到了辦公室後,又重新燒了水給她暖手、潤喉。

韓宥的電話在約定的時間準時到來,莊瑋確定是他後就遞給了祝熙語,並體貼地離開了辦公室,只留窄窄一條門縫以作證明,畢竟祝熙語不是他的家屬,不應該單獨留在他的辦公室。

“餵?韓宥。”祝熙語提前喝了水,嗓子聽起來還挺正常。

“熙語,最近還好嗎?沒發生什麽事吧?”韓宥的聲音四平八穩,背景裏還有其他人的聲音。

“沒事,就是有點想你。”祝熙語以為只是他不方便說話,但她話音剛落就聽見了陌生的哄笑聲。她的臉一瞬間更紅了,情緒波動中沒忍住咳了一聲,她連忙解釋,“嗆著了。”

韓宥無視戰友們打趣的眼神,知道她會因此害羞,便字正腔圓地回答,“嗯,我也想你。”他坦然地像是說的不是情話,而是最常見的問候。

“我大概月底就回來了,後面沒有假期了,我在滬市,你有想要的東西嗎?”韓宥的眉在聽到又一聲隱秘的咳嗽後微微蹙起。

“想吃那邊的雲片糕。”祝熙語知道此時提要求才會讓外出努力的丈夫心有慰藉,“你自己再買根領帶吧,上次給你搭配想用都沒有。”

韓宥一一應下,算著結束的時間才對祝熙語告別,“熙語,我要掛了,每個人分到的通話時間快結束了,你在家裏照顧好自己,有事就去找張嬸、莊瑋他們,不要怕麻煩。”

祝熙語乖乖應下,掩飾自己的不舍,“你也要照顧好自己,身體第一,比賽第二。”

韓宥動容,這是他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收到這樣的囑托,“嗯,我會的,等我回家。你讓莊瑋接一下電話。”

祝熙語叫來莊瑋,自己躲到外面咳嗽,一直憋著讓她喉嚨的癢意更甚。

“她是不是感冒了?”韓宥直接問莊瑋,“她不想我知道你就裝作我不知道,你接下來這些天記得多看著她,要是天氣不好就替她買飯,回去我帶瓶好酒給你。”

莊瑋被小夫妻弄得牙酸,“知道了,知道了,我怎麽活得像你們孩子似的啊?”

韓宥被他逗笑,“你要叫我爹我肯定會答應的,乖兒子。”

“滾!”莊瑋見他心情好了起來,也跟著笑,“安心比賽吧,弟妹這裏有我呢。你這輩子可沒拿過第二啊,這次也別給我們一團丟臉。”

“嗯,謝了!給你買兩瓶。”韓宥用自己的方式向朋友表達他的感謝,“我掛了,輪到下一個了。”

“好,安心比賽。”結束了通話,莊瑋又任勞任怨地送了祝熙語回家並包圓了她這幾日的打飯任務。等關上門以後,莊瑋沒忍住感慨,“嘖,老韓有我這個靠譜又貼心的朋友可真是賺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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