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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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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

胳膊被碰了碰,祝熙語睜開眼睛,是鄰座的女生,她穿著首都很常見的工裝,寬大的衣服也擋不住她的豐腴,頭發如祝熙語這樣辮著,烏黑油亮,襯得她有些普通的臉龐多了幾分生動。她的聲音很大,又緊挨著祝熙語坐著,說話的那一瞬間祝熙語克制住了自己下意識的歪頭,“同志你好,你是去哪裏插隊的知青呀?”

主動提問卻沒有自我介紹,祝熙語微微提了下唇角,“南省。”

“那你比我早下車,我去川省。”她一直盯著祝熙語藏在圍巾裏的臉,“車裏挺暖和的,你還要帶著圍巾麽?”

祝熙語戴圍巾本就不是為了取暖,而這車裏也實在算不上熱,於是她只是點了點頭,就轉過頭準備繼續休息。

沒想到那姑娘又碰了碰她,自以為很小聲地問,“剛剛那位是你對象嗎?他長得真好,又體貼,看打扮家世也很不錯吧。你一個人下鄉了,怕不怕他被人搶走啊。”

祝熙語睜開眼,蹙著眉道,“他是我表哥。我想休息了。”

那姑娘一點兒沒有停止的意思,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祝熙語,“表哥?怎麽可能,你別害羞呀!說說你們的事,我給你出主意看緊他。我跟你說,這種條件好的男青年...”祝熙語直接轉回了頭,不想搭理她。

“什麽不可能,不識貨的土包子。你還盯著人家圍巾看呢,沒看出來是純羊毛的麽,首都商城過年的新貨,靠關系才能買到,六十八一條。看見她袖口露出來的襯衣了麽,的確良。還有她手上的手表,瑞國產的,最便宜也要小三百。”對面傳來一道很嬌俏的少女音,只是內容並不友好。

祝熙語睜開了眼睛,只見說話的是坐在她正對面的姑娘,她打扮得很時尚,長得也很漂亮,是那種很嬌艷的漂亮,一看就知道這姑娘在家裏是千嬌百寵出來的。但祝熙語無暇欣賞她的美麗,也欣賞不了對方天真的快言快語。她直接打斷了對方顯然沒有到頭的對自己的點評,“你看錯了,只是很普通的表。”

對面的女孩聽見她的聲音終於舍得看她這個正主一眼,癟了癟嘴,但好歹是停了下來。

“說誰土包子呢,你也沒好到哪裏去,聽見沒,人家說了是普通的表。”一開始的大嗓門姑娘卻沒有順坡下的意思,她其實意識到了是自己看走了眼,但她不能承認呀。正好對面的女生被制止了,她怎麽也要把這口氣還回去。

祝熙語頭疼,果然對面的姑娘是不可能受這個氣的,她立馬還了回去,“眼睛不好使腦袋也不好使嗎?這趟車幾乎全是首都出發的知青,她表哥都快出發了還能給她騰出一張臥鋪,你以為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嗎?”

“她不是普通人她下鄉幹嘛?我說我的話關你什麽事。”大嗓門女生明顯底氣不足,但還是嘴硬道。

“聽見你咋咋呼呼、故作聰明的聲音就煩!”漂亮姑娘毫不客氣,轉頭對祝熙語道,“車票賣我行嗎?我最是討厭這種喜歡打探別人隱私的八婆。”

祝熙語頭更痛了,吵架歸吵架,帶上她幹什麽,她只想安靜地抵達南省。眼見著一整個車廂都在往這邊看,有些人真的順著那嬌縱姑娘的話在暗暗打量她的圍巾、袖口、手表,還有人在看她的手提箱。她心裏生出些害怕,還很生氣這兩個女生沒事找事牽連到了她身上。長途火車,她們不懂什麽叫警惕麽?

祝熙語斬釘截鐵道,“不能!”然後提起手提箱,收好報紙離開了座位。

這裏不能再呆了,有這兩人怕是難得安寧,且她都快被這兩人貼上了“錢多”的貼紙,她在這裏很危險。祝熙語慶幸尹聰為她準備了別的車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矯枉過正了,但這次旅程太長了,再怎麽謹慎也不為過。

嬌縱女生看自己幫她出氣她卻連個道謝都沒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沒禮貌的家夥,有這家世還窩窩囊囊的,怪不得要下鄉。”

祝熙語覺得好笑,這腦子這脾氣,“你是不是忘記了,你也是和我一樣的下鄉知青。”這句話像是戳到了對方的痛點,她眼圈一下子紅了,嘟著嘴垮著臉坐回了座位上。

祝熙語看向大嗓門的那位,見她低著頭坐在座位上沒再起什麽幺蛾子,便沒再說話,提著箱子走了。

路過兩節車廂中間時,祝熙語看見一個身上打著補丁頭發花白的大叔蹲坐在車門旁,見有人路過趕緊把本就蜷在一起的身子往裏挪了挪,一臉歉意地看向她,“您過,您過。”手裏握著一個吃了一半的那種自制的粗糧餅。

祝熙語抿了下唇,有些猶豫但還是指了下自己的座位,將硬座票給了他,“我的票到南省漢臺市,在這之前你可以一直坐在那裏。”

大叔站了起來,窘迫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謝謝小同志。”他伸出的手皮膚又黑又皺,還有很多細小的劃痕,但是很幹凈,指甲修得短短的。祝熙語遞給他,點了下頭就離開了。

等到了臥鋪車廂,祝熙語來回走了兩次才在一個位置停了下來,無他,車票上註明的床位上躺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她遲疑地問,“你們好,你們的家長呢?”

話音剛落,一個腦袋從中間位置的床鋪探了出來,“幹嘛?”

是個很豐滿的中年婦人,皮膚有些黃,眉心中間有著和侯海一樣的紋路,祝熙語就知道這是個脾氣不太好的人。她向對方展示車票,“這裏是我的位置。”

婦人打量了她一會兒,“那你怎麽現在才過來,火車發車半個多小時了吧。”

祝熙語皺眉,她這是什麽運氣,“我覺得我沒有向你解釋這個問題的必要。”她刻意冷著聲音。

婦人聞言嘖了一聲,似乎是沒想到她的回答還挺強硬。她對著下面兩個小孩吼道,“瞎了眼了,沒見來人了麽。趕緊滾開。”

兩個小孩聞言就起了身,都穿著不太合身的衣服,同樣瘦削的身子顯得衣服空蕩蕩的。大的那個笑嘻嘻的,一臉不在意,“好心的姐姐,你不睡覺的時候我能坐在你這裏嗎,我娘的位置我沒法坐。”小的那個緊抓著哥哥的手,一臉無措,臉黑黢黢的,還有很明顯的受過凍的痕跡。

祝熙語有些為難,面對這樣的兩個孩子她確實不忍心,但理智告訴她要警惕周圍所有的人。還沒等她回答,婦人又探出了半個身體,“沒臉皮的。小寶給我,你自己隨便找個地方坐。”

大的那個就一把將弟弟塞到了婦人的床位,自己幹脆一屁股坐在了梯子旁邊的地上,還對著祝熙語笑了笑。

祝熙語也對他點了下頭,環顧了下自己在的小房間,六個床位上都有人,其餘四人皆是像她這樣的獨身青年。剛才這樣熱鬧他們卻連看也沒看上一眼,想必是和她一樣下鄉的知青,都不敢多事。這樣也好。

她坐在床上想了想,從挎包裏拿出紙巾和水杯,仔仔細細擦過她的提箱,靠裏直接放在了床位上。床上躺過小孩,她便直接合衣睡了上去,用被子稍微搭住自己,圍巾還是沒取下來。

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即使祝熙語已經很缺覺了,還是睡得很不好,這個環境讓她沒法安心,中鋪的婦人也一直在翻身,動靜可以很清晰地傳到她的位置上來。她聽見有好幾個人故意發出嘖聲,但那個婦人依舊毫不收斂。

又一個頗為沈重的翻身,祝熙語驚醒,直直坐了起來。她很無奈,幹脆就這樣倚在床頭。窗外的天暗著,祝熙語看了看手表,五點一刻。就在她思考是吃點知青辦發的餅還是按尹聰說的在餐車買飯時,有人象征性地敲了下隔斷的門,是一個拿著飯盒的乘務員。

她徑直走到祝熙語這處,“是小祝同志嗎?”祝熙語連忙坐直身體,已經來不及下床了,她羞赧地點頭答是。

乘務員笑了笑,示意她不用下床,將盒飯放在車窗邊的桌子上,“這是尹同志囑咐我給你的,後面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就去一車廂找我,我姓白。”

祝熙語看她三十左右的樣子,趕緊道,“好的好的,謝謝白姐。後面不用麻煩您了,我自己買就好。這份多少錢,我拿給您。”說著就要背身拿枕頭下的包。

白乘務員按住她的手,“不用了,尹同志付過了。都是小事,你用完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

祝熙語連忙穿上鞋送了她幾步,回頭就對上了好幾人暗暗打量的眼神,祝熙語假裝沒看見,坐到了窗邊。

猶豫了一下,她解開了圍巾。“姐姐,你長得好漂亮。”是還坐在地上的大寶,小孩子的眼睛赤忱又明亮。

她對他笑了笑,“吃過飯了嗎?”

大寶點點頭,還是一直看著她。祝熙語就在大寶炯炯的目光裏吃完了在火車上的第一頓飯。

接下來的時間裏,白姐巡邏的時候都會進來和祝熙語聊上兩句,上鋪的婦人再也沒發出過大動靜,其他人更是從始至終的沈默。

大寶和祝熙語也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系,在祝熙語離開座位的時候,大寶會替她看著行李。等祝熙雨回來了,就會分兩顆大白兔奶糖給大寶。臥鋪的其他人上上下下,兩人的聯盟倒是堅不可摧,因為他們非常碰巧地在同一個目的地下車。

23日下午火車駛入了南省,窗外的景色變成大片大片的黃土和河流,很少見綠色。祝熙語見這就知道了,她現在在南省的最北端,而她要去的是南省的最南端。

早在任安國替她安排下鄉地點的時候,就特意告訴過她。替她選的漢臺市在南省和川省交界的地方,飲食文化、地理氣候都很像她父親的故土川省。西嶺公社位於華國著名的山脈西嶺腳下,山清水秀、四季分明,雖然偏遠了些,但生活環境相對來說已經很好了,祝熙語相信任叔的判斷。

祝熙語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仔細打量著這片陌生的土地,肆意想象著任叔同事韓叔嘴裏的“小江南”是何景象,小心翼翼又天馬行空地暢想著她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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