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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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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生日, 小兩口留在京海住了三天,謝端若很忙,漢樾上下所有的事務一下全壓在他肩上,還要著手轉移重組磐石, 加班加點是必然。

鐵真真沒什麽能幫上忙的, 除了每天替他跑醫院, 謝清和仍然昏睡在重癥監護室裏, 探望一事主要是去寬慰秦越和謝擎遠。

餘下時間她也沒閑著, 在家背臺詞。

她決定出演《鴿子的反撲》,這是一部聚焦公安打拐以及女性獨立的電影,女主梁鴿是被拐賣婦女生下的女兒, 自幼渴望飛出大山, 卻又被父親折斷翅膀囚禁在大山。

鐵真真的職業被家世模糊化, 而梁鴿角色定位與她的現實背景太割裂, 可想而知過陣子官宣會被怎樣的冷嘲熱諷。

她較上勁了, 一天到晚專研劇本解讀人物, 這一專註下來, 反倒被謝端若抓了個不按時吃飯的現行。

飲食不責,謝端若伺候鐵大小姐吃完午餐才敢僭越數落:“你可真不愧是個小州官兒啊。”

“少管我。”

剛被謝端若盯著哄著餵著吃了頓不能挑食的午t飯, 這會兒嘴巴裏還殘存芥藍若有似無的苦味, 鐵真真忍不住跟他使性子。

“你好好吃飯就行, 十個總裁九個胃病,你得做那健康的一個。”

謝端若挑眉, 噙著謔意點頭,再啰嗦一句這小祖宗可真就要上臉了。

他任勞任怨地伺候飯後水果, 鐵大小姐今早睜眼第一句話就是想吃荔枝,於是半個鐘後, 戒備森嚴的掛綠母樹空了幾串紅,工人將采摘好的荔枝悉心裝箱送上飛機,馬不停蹄地從廣府趕來京海博她一笑。

鐵真真眼尖,剛要拿謝端若這耐人尋味的表情做文章,一顆晶瑩剔透的荔枝被他遞到嘴邊,清香撲鼻。

從申城回來後時不時被謝端若投餵,鐵真真條件反射低頭銜進嘴裏,達伶恰好發來通告細節轉移掉了她的註意力。

鐵真真邊嚼荔枝邊回覆信息,果肉被她用舌齒剝離吞入腹中,只剩一顆光滑堅硬的核兒,她下意識找垃圾桶,腰背剛離開沙發,一只手適時擋在下巴。

鐵嘯出來正好瞧見這一幕,鐵真真把核兒吐到謝端若掌心,接著又被他餵了一顆荔枝。

成何體統,這成何體統!這潑皮猴子好歹成家了,也該像個大人了,結果來了個更過分的繼承了他家老婆子的衣缽。

“你這是要她上天啊!”

話是說給謝端若的,人卻對著鐵真真吹胡子瞪眼,這根苗兒沒蔫壞全靠他的鋼鐵教育把關。

鐵真真有恃無恐地看著鐵嘯,不用她開口,自有人幫她說嘴:“我安安就是上天又如何?”

蘇嫻剜了老伴一眼,嫌他擋道,隔半米遠推開他走去沙發,“吃個果子礙著誰了?”

“……”

鐵嘯不敢頂嘴,悻悻跟在她後頭拿起顆荔枝,旋即被蘇嫻呵斥:“你還好意思吃我安安的掛綠?”

這就放下太丟面兒,鐵嘯甕聲甕氣地故作嫌棄:“誰要吃她的?我給你剝不行嗎?”

鐵真真樂得直笑,親自剝顆荔枝給她姥爺遞臺階,禮尚往來,順手又給謝端若餵一顆。

今天他休息半天,鐵真真便決定陪他一起去瑞和。

距離謝清和做完手術已經過去五天,醫院那邊喜憂參半,謝清和生命體征穩定,就是沒有蘇醒的跡象。

謝端若這些天表面上很平靜,井井有條地工作生活,為家裏挑起大梁,但只有鐵真真知道,他還會在午夜時驚醒,一個人站在陰影裏,反覆撥開煙盒卻不抽。

他在煎熬,獨自咽下一腔悲觀與希冀。

“待會兒和媽媽說說話吧,萬一她想你呢。”

長大的男孩死要面子,明明很想念母親,有一肚子話要傾訴,到了跟前卻只會幫忙按摩擦拭。

謝端若苦笑:“媽媽不會聽得見。”

“我說行就行。”鐵真真蹙眉反駁,又尋了個拙劣的由頭,“太熱了,我去食堂吃點楊梅荔枝飲。”

芝麻大點兒的明星胃,午餐都沒消化全,她哪兒會再去饕一頓,只不過是想讓謝端若和母親獨處一會兒。

結果這人如往常一樣,按摩、擦拭,用棉簽給母親滋潤唇部,她在門外站了十來分鐘,謝端若一句話都沒有說。

鐵真真心疼地嘆氣,一轉身,看到屋裏的人垂頭緊握住母親的手,聲音哽咽。

“媽媽……”

“我想你。”

視聽意象錯頻閃爍,鐵真真驀地頓在原地,她似乎也曾見過一個思念母親的少年。

他清雋單薄,謙謙有禮,是沈穩到令人稱讚的,但卻終究是個年近十四歲故作堅強的少年。

走廊窗戶沒關嚴實,對面大廈的光折射進來,鐵真真應激閉上眼睛,燥風獵獵,隱隱能聽到樓下的蟬鳴。

多年前的港島盛夏也是這樣的光景,而她在這溫帶內陸鎖鑰的京城,竟然感知到了亞熱帶濕粘的海風,是塵封多年的舊時憶湧進腦海。

原來,她不只忘了抱她拋牙的秦家哥哥。

2006年7月,香港——

The Centurion Lounge,美國運通公司為頂級會員提供禮遇服務的貴賓廳,諾大的休息室已為它尊貴的百夫長黑卡會員清場,而貴客落腳於此也並非為了候機。

顯然此時貴賓廳的服務對象不是內地首位受邀入會的祁先生,而是他的副卡“小會員”,也就是運通百夫長黑卡年齡最小的卡主鐵真真。

此次出行心血來潮,鐵真真沒有家長陪同,但蘇嫻安排了一支團隊隨行服務,分別是她的管家、保鏢和私人醫生。

小姑娘派頭極大,著一身Baby Dior霧粉小飛袖刺繡連衣裙,是前短後長的款式,白色蕾絲小腿襪搭配的蝴蝶結瑪麗珍鞋精巧可愛,斜挎啞光鱷魚皮金棕千禧娃娃,圓乎乎的腦袋一左一右盤了對稱的尖錐髻,像貓耳朵。

只見她細白的手臂交疊環胸,嬌俏又倨傲地昂著下頜,一雙眉眼隱藏在白框墨鏡之下,餘下樣貌同叉腰俯視她的英俊男人像了十足十。

半個小時之前,祁明澤原本在中環同某位地產大亨博弈,突然被一通電話打得個措手不及,工作被迫暫停,他火急火燎地趕來機場接人。

休息室裏的冷氣都壓不住他冒了三丈高的火,奈何對眼前這瞎胡鬧的死孩子打不得罵不得。

祁明澤板著臉深呼吸:“誰讓你跑來這兒的?”

“我姥姥。”鐵真真一字一頓底氣十足。

“你們可以回去了。”她扭頭吩咐隨行人員,實則打發,人小鬼大地指著自己的父親, “接下來我由他負責。”

管家朝她欠身,繼而向祁明澤交代說:“祁先生,太太讓我轉告您,這段時間務必照顧好懿臻小姐,待程鸞小姐音樂會結束,我會來接懿臻小姐回京。”

保鏢和醫生隨管家一起離開,祁明澤無奈牽起鐵真真,做了三秒鐘心理建設,這才嫌棄地拽上那只花木蘭公主粉色行李箱。

他自知岳母做何用意,這半年圍繞著妻子和公司打轉,幾乎沒有好好陪伴女兒,而鐵真真突然來香港,也不是沖著他來的。

程鸞今年狀態剛穩定,祁明澤不放心讓女兒和她獨處,鵬城那邊有個項目等著他去推進,傍晚就得啟程,帶上鐵真真他又嫌煩,中峽道別墅久無人居正在修繕,思來想去,只能把這小兔崽子丟去世交家裏住上半個月。

他將一臺Vertu遞給鐵真真,好聲好氣地商量:“我要工作,你媽媽排練很忙,晚上七點之前不要打擾她,有事隨時聯系我,這陣子你先住在姨爺爺家,要乖乖聽話。”

“知道了,我不會淘氣的。”只要能去媽媽的音樂會,要她怎麽聽話都可以。

鐵真真摘下墨鏡看風景,熱浪攜著黏厚的海風從縫隙灌進車內,烘得氧氣都稀薄,她“噫”的一聲往後仰,連忙關上車窗,這兒的天氣可真討厭。

中環哪哪兒都是車,街上烏泱泱一群人,逼仄的高樓大廈只留下一線天,等到邁巴赫從鋼鐵森林突出重圍盤旋在山道,鐵真真才能將這座城市瞧個大概。

她在飛機上研究過港島俯瞰圖,指著某個地標建築問:“那旁邊是媽媽要演出的劇院嗎?”

“嗯。”

祁明澤敷衍應付,壓根就沒仔細瞧,給她剝根白巧克力棒遞過去,來機場的路上怕鐵真真餓特地下車買的,聽她念叨了一路,現在只想讓她閉嘴。

結果沒安靜十秒鐘,車裏又響起她甜綿但嬌氣的聲音:“這真難吃呀,一定不是加納產的頂級可可豆,奶源也不是新西蘭牧場的有機奶。”

廉價的巧克力融化後糊人一嘴,鐵真真皺著小臉回味,這哪是皇家禦用純手工巧克力的口感,翻包裝紙一瞧,生氣了。

“Made in Indonesia?你居然給我吃小賣鋪!”

祁明澤:“……”

怎麽養的,嘴巴這麽刁。

鐵真真大人有大量地做出讓步:“算了,那你明天空運一點兒比利時巧克力過來好了,瑞士和法國的也可以,實在不行迪拜的我也能接受。”

祁明澤屈指摁揉太陽穴,繼續聽女兒喋喋不休。

“口味我也不是很挑,香草我不喜歡,碎開心果我不吃,開心果夾心醬我勉為其難吃點兒吧。重點是我愛的黑松露白巧和焦糖杏仁黑巧,海鹽也可以,Guillaume Bichet必須要有,我五一去日內瓦只顧著玩兒,都忘記吃了。”

這麽小個人哪來那麽多事兒,祁明澤好煩,一點兒也不慣著她:“你不是t在京海,有什麽吃什麽,不許挑剔。”

“哼!小氣鬼!”鐵真真脾氣上來了,撅著嘴巴扭向車窗,給祁明澤留了個圓潤的後腦勺宣示冷戰。

邁巴赫駛進豪宅聚集的山頂頭段,沒多久從主路匯入某個私家高架,斜坡入口處左右各有三名安保站崗把守,蔥郁高木下巴洛克鎏金鐵藝門緩緩打開,莊園內每隔兩百米就有保鏢牽著狼狗在巡邏,就這麽開了十來分鐘,車子終於泊在一幢巨大的法式別墅前,正是港島最為顯赫的謝擎遠家族居所。

知道她來,家主一早就領著幾名幫傭站在門口相迎。

謝擎遠有著一頭與他年齡不符的花白頭發,但不摧他半點英俊,可見年輕時何等的氣宇軒昂,他瞧著是沒什麽親和力的,因為那雙銳利的眼睛叫人望而生畏。

鐵真真跳下車,絲毫不怯生,乖乖上前問候:“姨爺爺下午好,冒昧叨擾了。”

謝擎遠被她逗笑:“下午好呀小十安,我們可真是好久不見了。”

有多久呢?鐵真真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思緒被祁明澤打斷,她難得見到父親對人謙遜有禮。

“九叔,實在是不好意思,我今晚要過去鵬城,鸞兒忙不開,這孩子鬧騰,有勞您費心了。”

謝擎遠著人接過鐵真真的行李,讓世侄盡管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安安bb的,正好我家那小子性子靜,就是要人鬧一鬧他。”

祁明澤頷首致謝,看著女兒突然有點不舍:“安安,爸爸走了。”

鐵真真抿唇不說話,上一秒堅持冷戰,下一秒又撒腿撲過去踮腳抱住他的腰。

祁明澤嘆氣,蹲下將小小的人兒抱個滿懷,軟下聲音哄她:“有事就給爸爸打電話。”

有事就給爸爸打電話,不要打擾媽媽。

這是她去年和爸爸達成的約定。

鐵真真癟了癟嘴巴,伸手勾勾祁明澤的小拇指,忍著哭腔說:“我會乖乖聽話的。”

祁明澤點頭,揉揉她的後腦勺起身離開。

鐵真真情緒一陣一陣的,眼淚汪汪地目送祁明澤,謝擎遠還以為有得一頓哄,結果她一進屋立馬又開朗起來。

謝擎遠逐一向她介紹家裏貼身的幫傭,管家凱叔和四位菲傭姐姐,分別是羅莎、萊拉、艾麗和邦妮。萊拉的中文最流利,也最年輕,所以成了照顧鐵真真的不二人選。

還有一個叫高仔,是家裏那位小少爺的生活助理兼保鏢,不巧都出門了。

“Lucas還沒回來嗎?”

“宜家仲喺……”凱叔話鋒急斂,隨老板切換國語交代前因後果,“Lucas在石澳采風,可能要遲點先回來。”

他的普通話不如謝擎遠的流利,帶著濃重的口音,甚至有些詞都轉不過來。

謝擎遠剛想給謝端若打個電話,就被鐵真真揪著衣角問:“爺爺,Lucas是您的孫子嗎?”

“是啦。”剛毅威嚴的老先生彎下腰與她平視,笑顏和藹,“他叫謝端若,大你五六歲,你們見過的,他是你秦越伯伯的兒子。”

鐵真真拖著聲長長的“噢”,末了拍拍小胸脯嘚瑟,“我也有英文名,Margita!”

“Mar-gi-ta……”謝擎遠低吟這名字思索含義,輕輕刮過鐵真真的小鼻尖,“珍珠,你個小明珠啊。”

鐵真真笑嘻嘻地躲癢,沒錯,姥姥說她就是這個世界的掌上明珠。

天氣炎熱,營養師應謝擎遠吩咐每天備著降火的糖水,今天是家裏那位少爺鐘意的陳皮海帶綠豆沙。

鐵真真吃不慣這樣式兒的綠豆湯,因為陳皮實在太搶味兒,但她也捧場地尊重當地飲食文化,而且羅莎阿姨說,這可是她費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熬出來的。

臨近晚餐,謝擎遠的外孫才回來。

少年生得十分好看,周正清雋,身高頎長,寬而薄的肩膀挎著臺單反,斜分的劉海垂散在他深邃淩厲的眼梢,睫毛濃密如扇,卻遮不住那雙眼睛裏的冷潤淡漠。

鐵真真當時就覺得,這位哥哥眼裏覆著一片化不開的憂愁。

“哥哥你好,我叫安安,很高興認識你。”

謝端若點頭,聲音不冷不淡:“你好。”

鐵真真被那道視線瞧得心裏發怵,識相地把自來熟的話都咽回了肚子裏。

謝擎遠打破冷場,說:“Lucas,這段時間安安就交給你了。”

“阿公。”謝端若眼睫微垂,胸膛沈下一聲嘆,“我很忙,沒時間幫您帶孩子。”

“我看你很得閑,不如你明日去公司學習如何啊?”

謝擎遠今年逐漸放權給謝凈植,但他唯一的親外孫到底是姓謝,沒人相信謝九叔會把一手打下的江山拱手送給旁系侄女,擎坤集團將來真正的掌權人興許正在培養。

“你同我玩嘢啊?我學生仔嚟噶。”少年回以粵語,唇角彎起一抹笑,叛逆又不耐煩。

“咪就係咯,小朋友同小朋友玩,天經地義啊嘛。”

謝擎遠犀利的目光掠過他身後的高仔,覷了一眼凱叔,最後視線落在謝端若的相機上。

“你咪以為我唔知你下晝去咗邊啊,四眼陳呢度唔係畀你玩噶,如果你夠膽同我自把自為,你一係躝Swiss讀書,一係翻京城揾你爹地,冇再留低啦你。”

“……”被下了通牒,謝端若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孫子安分了,謝擎遠態度卻愈發強硬:“你已經大個咗啦,唔好俾我教你點做嘢。”

謝端若瞟了鐵真真一眼,妥協地丟下一句知道了,攥緊相機背帶轉身三步並一跨消失在雅士白燕尾樓梯。

鐵真真雖然聽不懂粵語,但也察覺到了謝端若的情緒,以為人家無辜受她牽連,鎖起眉頭義憤填膺:“姨爺爺,您是因為我責備哥哥嗎?不應該的!”

“在幫哥哥呀?”謝擎遠失笑,忍不住捏癟她氣鼓鼓的腮幫子,“不是因為安安bb,我責備Lucas是因為他做了錯事。”

謝端若剛剛那一眼太深刻,鐵真真難免會感到失落,但不好的情緒只能困擾她一瞬間,這小小的一顆心藏不住事兒,她也跟著跑上樓敲開那扇緊閉的門。

“哥哥,你是不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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