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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江陽的天氣並不好,氣象臺頻頻發出橙色預警,一場雨時緩時急落了半日,天空始終洇著一層墨。

雨水順著瓦縫淌落,檐下雨簾給雲竹堂添了幾分古樸秀美,工房青瓦滴答作響,喧沸春雨中,隱隱傳來相聲演員的插科打諢。

由於雲駐村口龍門陣老分隊無法組局,李有為索性過來監工,小老頭兒先前唯一的新世紀愛好就是抱著他那臺收音機聽川劇,自從鐵真真教會他玩iPad後便迷上了《德雲社》。

比起一旁刨竹鉆木的兩位徒弟,他可太安逸了。

這是鐵真真來到雲竹堂的第七天,《華夏的非遺》第一期內容正式播出,但她沒心情去追更,確切地說,是沒時間。

李有為說得不錯,光是傘骨就夠她磨上好幾天了。

鐵真真正在刨批子,驀地被屋外的紫光晃了眼,還來不及反應,天空響起一聲悶雷,她肩膀驟然一縮,手中的刨子也隨之一顫。

只差一刀就削好的長傘骨前功盡棄。

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失敗了,鐵真真情緒穩定,信手將竹條擲到門邊的魚簍裏,李有為聽到動靜便拿她開涮:“喲,小時候沒少套圈圈吧?”

鐵真真低頭忙活,漫不經心道:“那個太小兒科了。”

小時候姥爺教她騎射,姥姥教她投壺,每回去玩打氣球套圈兒無異於砸場子,老板們見她簡直像碰到了煞星,哪位不是求爺爺告奶奶地讓她高擡貴手,曾經還有個大叔倒貼錢讓她去找友商玩。

鐵真真覷了眼李有為的魚簍,肚大口小,上面插了一捧傘骨,就快要塞不下東西了。

想起削傘骨的第一天,李有為回來瞅見她腳邊那堆廢棄竹材非但沒有急眼批評,反而還樂呵呵道:“曉得我今天為啥子教你們削傘骨嗎?竈房莫得柴屑屑扯火咯。”

顯然是把她當劈柴工。

鐵真真今天第九次支取備用長傘骨,那簍廢材夠李有為生火好多天了。

轟隆——

巴蜀春雷氣焰囂張,聲響不亞於盛夏驚雷,把鐵真真嚇得一激靈:“哎喲我去!”

她並不懼怕雷電,只是在專註的時候容易被聲響異動嚇到。

這時謝端若忽然站起身來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鐵真真沒忍住打量謝端若的工位,直面感受到了優等生對於差生的降維打擊,人家已經在制作傘頭了,她還沒過傘批子這一茬。

這甚至是謝端若故意放水給她挽尊的進度,他祖上怕不是師承魯班?

鐵真真看見他案臺上擺著個已經完成的傘托,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她和燕祁真不愧是姐弟,一樣的手工廢物。

謝端若回來了,一副降噪耳機遞到她跟前。

“戴上。”

鐵真真不解道:“嗯?”

謝端若垂眸掠視她手邊的工具,不由分說將耳機罩在她頭上,“萬一再被雷聲嚇到,傷著手就不好了。”

長傘骨不僅要削尖,還得開槽給短傘骨留出卡扣位,他們開槽用的工具是手動鋸片,傘骨作業面積特別窄,一不留神就會受傷。

這也是鐵真真耗損率高的另一原因。

太惜命了。

鐵真真戴著耳機有些無所適從,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或許是頭上的重量壓得她有些發鈍,怔怔擡眸睇了謝端若一眼。

到底是遲鈍,她便沒察覺到四目相對那一剎那,男人柔和的眸光顫了顫,就好似被石子驚破水面,漪淪圈圈蕩漾的春池,也並非只有那雙眼睛不寧靜,起伏的喉結也略顯局促。

他聲音有些啞:“要聽音樂麽?”

“喔。”

謝端若從褲袋裏掏出手機打開音樂APP,耳機裏隨之響起清泠悠揚的國風純音樂,兩人各就其位繼續忙活兒。

李有為依舊沈迷相聲,時不時因為逗哏發笑,鐵真真終於完成了兩副傘骨,將襯子對齊撿墨,畫出要打孔的方位,去工具箱裏翻手拉鉆。

果然聽音樂有利於提高效益。

謝端若審美比較雜,國風流行民謠古典都有涉獵,但鐵真真聽到的無一不是純音樂,就在她以為謝大導演列表裏沒有歌曲的時候,耳機裏傳來婉轉的女聲。

鐵真真突然覺得背脊有些發軟。

睫扇掩住了眸子裏的情緒,她擡手點了點耳機,依舊是美聲,再切歌,柔荑懸在耳邊好一陣,終於切到了純音樂。

鐵真真沒註意到謝端若在看自己,或許因為那僅僅是不經意的一瞥。

她切歌的時候,謝端若目光望向案上的手機,攝像頭感知到主人的註視隨即喚醒屏幕,自動解鎖到主屏幕。

音樂欄顯示鐵真真接連切換的三首歌都來自同一個人。

一位享譽世界的女歌唱家——程鸞。

謝端若伸手動作,把鐵真真不喜歡的音樂全都移出收藏列表,默默把她的出道角色莘瑤個人BGM設為下一首播放。

鐵真真哪兒知道謝端若這些小動作呢,熟悉的旋律響起那一刻,她倏地擡起頭,清瞳熠熠地看向謝端若,男人正在專心致志地給傘頭打孔。

心裏那一丁點兒陰霾陡地全被驅散了。

不會吧不會吧?

謝端若該不會是我的粉絲吧?他居然聽我的BGM!

《山河引》資金相當到位,劇組特地請了頂級作曲家給劇中主要角色量身打造ost,雖然鐵真真所飾演的莘瑤只是一個小小的四番,但作為貫穿全劇主線的人物,自然少不了她的份兒。

莘瑤BGM叫《莘瑤帝姬》,不是ost裏最好聽的,卻是流傳二創度最高的。

因為《莘瑤帝姬》有兩段不同風格的編曲組成,前半段描繪的是一個受盡寵愛的西境帝姬,曲風輕快爛漫,是幸福,驀地以急促的號角鼓點為轉折,曲風變得沈重悲愴,是仇恨,結尾的篳篥t聲仿佛在為舍生取義的帝姬引吭高歌,慷慨壯烈,是向死而生。

鐵真真想起在《山河引》劇組的時光,真是過足了戲癮,耳熟能詳的BGM讓她又一次和莘瑤共情起來,手中的拉鉆拉得可起勁了。

《莘瑤帝姬》播放結束,還未等來下一首歌,她忽然感到頭上一松,淅瀝雨聲砸進耳膜,耳機被李有為抽走了。

“鉆木取火撒?”小老頭頗有些陰陽怪氣。

鐵真真眨巴著眼,不滿道:“我這不是在給襯子打孔嘛!”

李有為抄起一臺手電鉆走過來:“省時省力。”

鐵真真與他意見相左,質問道:“這還是純手工嗎?”

“怎麽不是了?你不拿著它自己會動撒?”李有為反手拍了拍掌心,“搞傳承也要順應時代的發展嘛!”

“搞完洞洞就收工耍一耍,勞逸結合哈。”

李有為說完,哼著《探清水河》的調子去廚房了。

鐵真真撇撇嘴,也抄起手電鉆摁了摁扳機鍵。

滋啦——

還挺得勁兒。

師命難違,手電鉆就手電鉆唄。

天色漸暗,鐵真真和謝端若收工,工作人員也跟著休息,這會兒都去吃飯了,沒有機位跟著,鐵真真樂得自在,照常坐在廳堂門檻餵花花吃零食。

小狗吃著她手裏的雞肉腸搖尾巴,鐵真真也哼起了歌兒,只不過沒一個音在調上,謝端若知道她哼的《莘瑤帝姬》後兀自發笑。

“你在笑我嗎?”鐵真真擡起下頜睨著他,一副要你好看的跋扈樣兒。

“抱歉。”謝端若又輕聲笑了笑,“只是沒想到你會五音不全。”

鐵真真抿著唇,將最後一小截雞肉腸攆在地上,蹭地站起來。

“我就一定要會唱歌嗎?”她沒等謝端若回答,徑自往工房走去。

鐵真真這個人表面上驕縱是驕縱了點兒,但性子很好,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咄咄逼人,除非真的刺著她了。

“懿臻。”謝端若攥著她的手腕,為自己的失言道歉,“對不起。”

不順毛還好,這下鐵真真心中遽然生出一股無名火,她反手掙脫謝端若的桎梏,蹙眉吼道:“我沒生氣!”

被撒氣的謝端若不由得一怔,饒有興致地望著那道怒氣沖沖消失在工房大門的背影。

他勾著嘴角搖頭,轉身往內院走去。

了不得,終於會跟他置氣了。

鐵真真沒去趕工,而是跑上了二樓書房,這會兒正癱在太師椅上對著屋梁嘆氣。

好端端的跟謝端若撒氣幹嘛?

她懊惱地用手腕骨扣了扣腦門。

這臭脾氣,真是蹬鼻子上臉!

樓梯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鐵真真把腰一挺正襟危坐起來,方才還因為愧疚自省一番,見到苦主反而又盛氣淩人起來了。

“幹嘛?”

“我說了惹你不高興的話,來賠禮道歉。”謝端若將一支糖果放在書桌上,柔聲哄她,“安安,別生悶氣。”

“打發小孩兒呢?”鐵真真雙手環胸,頤指氣使地朝那支糖果昂了昂下巴,神色突然變得古怪起來,“哪兒買的?”

那是一支德國二寶糖,十九年前她吃過一回,也是這個人給的。

“來江陽的時候在服務區商店看到的。”謝端若給她剝開外包裝,“這兒買不到鉆石,辛苦懿臻小姐將就一下。”

鐵真真把糖果全部倒出來,按口味分成兩撥,六顆橙子味,三顆檸檬味,擡頭甕聲甕氣道:“說了沒生氣,誰要鉆石了。”

謝端若沒拆穿她的口是心非,但也明白她不氣了。

果然是孩子氣性,一陣一陣的。

“真的不要嗎?過陣子就是你生日了。”謝端若故意逗她。

“不稀罕。”硬糖將她的臉頰頂出一個小包。

謝端若挑眉淺笑,繼續加碼:“來自Moussaieff的珍藏藍鉆,61克拉。”

鐵真真嬌蠻反問:“我買不起嗎?”

“Fancy Vivid Blue,FL,Type IIb.”

這是個對浪漫過敏的,謝端若只能自作主張了。

“你不喜歡也沒關系,已經委托Mouawad定制了,它叫Yizhen Nebula,到時候就放在家裏,等著你喜歡它的那一天,反正它永遠屬於你。 ”

全凈無暇的艷彩藍鉆,她最喜歡的鉆石之一,可遇不可求。

“那我……”鐵真真清了清嗓子,扭捏又傲嬌,“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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