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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墓室沒有出口, 水銀從四面八方朝秦牧湧來,很快就避無可避,就在秦牧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 太阿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往泉水裏跳。”

秦牧來不及思考了,他跌跌撞撞來到泉水邊, 縱身一跳,就在秦牧跳入泉水的瞬間,主墓室完全被水銀覆蓋。

泉水表面的漣漪一圈圈散開,很快歸於平靜, 秦牧已經徹底沒了力氣,他任由身體慢慢下沈。隔著隱隱綽綽的水幕,秦牧看到那些鑲嵌在頭頂的夜明珠逐漸變小,變暗, 直到再也看不見。

靜,太靜了。

泉水隔絕了一切聲音, 在這久未的寧靜中,秦牧緩緩闔上眼睛,徹底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一次醒來時,就是眼前這副場景了。

秦牧在絢麗又迷人夕陽中醒來, 鼻尖是清新的花香,耳邊能聽到山澗泉鳴,樹葉窸窣。甚至麻雀抖動翅膀的聲音, 一切都無比真實。

秦牧再一次感受到活著的感覺。他靜靜望著天空,心已經飛回了青州。

失憶的這段日子裏, 秦牧沒少惹白雲飛, 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在生他的氣。秦牧突兀地想起在船上時,白雲飛和他表白, 他拒絕了。

他拒絕了!

秦牧真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但是現在渾身上下沒一處能動彈。他充什麽大尾巴狼呢?拒絕白雲飛,他是腦子抽住了嗎?

都怪該死的太歲。

秦牧恢覆記憶後,回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太歲給他換心的那一天。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太歲會失敗那麽多次了。

秦牧清楚地記得,那時太歲說,他想當人,可是都失敗了,因為他們全是一群無情無義之人,他們沒有辦法讓太歲體會到人的情感。

其實不是因為他們無情無義,而是因為太歲給他們都重塑了身體。那時的太歲已經妖化了,所以它的肉對於人類來說,雖有長生之效,但副作用同樣很明顯。

在太歲成功的那一瞬間,那群人就已經不再是自己了,因為他們的靈魂隨著記憶一並消失了。

當時秦牧的身體已經支離破碎,他已經能感受到生與死的界限了,心臟是人體最重要的部位,所以太歲最先為秦牧塑造的,就是一顆全新的心。

白雲飛是秦牧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其他的人和事,包括三年前那場陰謀,秦牧其實早就看淡了。

因為最留戀也重要,所以最先忘記。

妖化的太歲肉副作用恐怖如斯,就像是能洗刷掉所有濃烈的、沈重的感情,讓它們變得平靜、平淡,就像是喝水一樣。

秦牧越想記住白雲飛,可是忘的越快;越是不甘,越抓不住。秦牧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愛與恨,全部歸於寧靜,像一灘死水。

等到白雲飛下山時,秦牧的記憶中,再也尋不到她的身影了。

白雲飛出現後斬斷了他與太歲的連接,那時,太歲對他記憶的清洗才停下來。秦牧後怕地想,如果白雲飛再來的遲一點,他的身體就會完全被太歲重塑,皆時,他會變成徹頭徹尾的怪物。

幸好,她來了。

金紅的霞光落在秦牧臉上,將他的眸子照成波光粼粼的琥珀色,臉頰側打下一片極深的陰影,愈發顯出秦牧長相的艷色。

秦牧輕輕勾了勾唇角,眼底一片溫柔。

白雲飛那時以為他要死了,嚇得不輕,甚至還在他額前落下淺淺一吻,珍重又眷戀。可惜他那時感受不到白雲飛的情誼,也感受不到心的波動。

秦牧不知所措,像推開白雲飛,但是身體的本能似乎在抗拒他的想法,他還沒想出來究竟該怎麽辦,只一瞬間,白雲飛就撤走了,秦牧又不知名的悵然。

但事實證明,無論他忘記白雲飛多少次,只要與她在一起,他就能無數次的愛上她。

秦牧現在恢覆了記憶,他好像已經愛了她兩次。

心口的那兩片太歲肉已經徹底融合,秦牧能感受到,他流失的生機正在快速收攏回體內,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肉眼可見飛速愈合。

非但如此,秦牧發現常年侵蝕他經脈的露凝香似乎正在逐漸被瓦解,他的經脈正在以不可抵擋的速度煥發出新的生機,甚至比起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等神奇的功效,秦牧暗嘆,無相劍域中,天祁部首領說的果然沒錯。

始皇陵裏的太歲肉是還沒有妖化的,不但能夠修覆身體的創傷,更能找回被妖化太歲清洗的記憶與感情。

秦牧似乎聽到心中有一個聲音,是一個稚嫩孩童的聲音。

“秦牧,我感受到了。”

秦牧目光覆雜深沈,緩緩坐起身,墨色長發如雲般流動。

蓬萊島上的太歲活了千萬年,但是沒有感情,它沒有善惡觀,不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它費盡心機,只是為了變成一個人,想感受到人的感情。

世間最後一片太歲肉已經變成了他的心臟,融入了他的骨血,此後,他的感情就是太歲的感情,太歲歷經萬年,終於得償所願。

秦牧輕嘆一聲,站起身來,他的身體久違的充滿生機,但是秦牧根本不在意,他只想趕緊回到青州。

此刻天色漸漸暗沈,皓月當空,靜影沈璧,為樹林裏蒙上一層皎潔瑩白的光,一切如夢似幻。

秦牧剛走了兩步,身後突兀地想起一個聲音,“你身上的毒解了。”

秦牧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只是靜靜望著月亮,輕聲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目的了嗎?”

“當年,我和始皇打了個賭。”

來人正是太阿劍靈。

秦牧想起在皇陵時,太阿說他贏了,聯系前後,秦牧總算升起幾分興趣,他挑挑眉,回身而望,太阿依舊是那副空靈出塵的模樣。

“始皇要和你賭,沒有人能夠在那兩個選擇中放棄長生?”

太阿點點頭,像雪一樣凜冽又純凈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絲迷茫,“那天我和始皇打賭,在皇宮中,一天之內如果我找不到選擇後者的人,那就要認他為主,我幾乎快把所有人都問遍了,可是都沒有人選第二個。”

秦牧聽到這裏簡直想笑了,選擇第二種的人雖然少,但是絕對不會沒有,奈何始皇規定了時間和範圍。

只給劍靈一天的時間,而且只能在皇宮之中,當時天下皆知始皇追求長生術,追捧之人自然會極其多,更不用說在皇宮之中。

這是天子腳下,怎麽可能會逆著皇帝的意思來?

秦牧越想越好笑,這個劍靈就這麽被騙著認了始皇為主,想來之後不久始皇就死了,太阿劍也就被一起帶進了皇陵,繼續守護始皇。

“t始皇臨死前允諾我,在他入土為安之後,我必須為他守陵一千年,一千年期限滿後,我可以靜待有緣人,只要那人選擇放棄永生,我就可以重歸自由。”

秦牧點點頭,看來那個有緣人就是他了。太阿一開始就看重了他,所以之後才願意陪他做戲,放陳老頭他們一條生路。或許,這也更有可能太阿也是在考驗他,畢竟一個舍己為人的人,看起來更像是會選第二種。

秦牧最後一絲疑慮也消除,此刻唯歸心似箭,再裝不下任何事。

“那要恭喜你了,重獲自由,有緣再見吧。”秦牧敷衍地道別,轉身就要離開。

“你要去哪裏?”太阿望著秦牧的背影,語速稍稍加快,“我可以送你一程。”

秦牧緩緩回頭,上下打量了太阿一眼,緩緩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尤家,夜幕早已降臨,天上點綴著璀璨的星辰。

晚膳時,白雲飛總算送走了那尊瘟神,與秦景舟坐了一下午,白雲飛只覺極耗心神,比她練劍還要累。

秦景舟走後,尤瑤迦又暗戳戳給白雲飛上了好幾次秦景舟的眼藥水後,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靜齋內竹影交錯,混著竹香的水汽隨夜風一起送入屋內,驅趕滿室沈寂,瑩白的月光透過窗戶落到地面上,泛著淡淡的清冷的光。

此刻,白雲飛和衣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腦袋上,另一只手無力地垂下,勾出一個柔軟的弧度。

白雲飛當然知道尤瑤迦是什麽意思,但是她很清楚,秦景舟對她,絕對沒有任何男女之意。

秦景舟看似溫和,實則冷到了骨子裏,他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氣,永遠真真假假,讓人看不清。

這樣一個人,絕對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人。正因如此,他接近她,才更可疑。

白雲飛正想的出神,門邊突然傳來動靜,她頓時一激靈,眉目一凜,陡然坐起身,同時利落地從枕頭下抽出一把匕首藏在身後。

“誰?”

這麽晚了,還有誰會來找她?

白雲飛手心微微出汗,更加用力地握緊匕首,站起身緩緩朝門口走去。

“雲飛,是我。”

靜齋極大,白雲飛又在內室,清冽又溫柔的聲音隔著一道門,落到她耳邊時已經不大真切。

但白雲飛頓時楞住了,手中的匕首“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靜齋外圍的池塘水聲悠悠蕩蕩,竹葉聲簌簌作響,吹來的風濕潤沁涼,秦牧站在這道門前,微微垂眸,就像是之前在澧城時,無數次站在白雲飛的廂房前,從未變過。

白雲飛慢慢靠近門口,今晚的月極其明亮,屋內沒有掌燈,外面亮如白晝,比屋內還亮,月色將秦牧的身影清楚地印在窗上。

一門之隔,但是兩人都知道,對方近在咫尺。

秦牧靜靜望著這扇門,似乎已經勾勒出白雲飛的身影,他聲音愈發輕,生怕白雲飛化作一縷月光,轉眼就不見了。

“雲飛,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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