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VIP] 陸雲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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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VIP] 陸雲篍的世界
01.
陸雲篍的世界是寧和的。
他很喜歡西苑自己住的那個小小的院子, 離母親的東寧院很近，年幼的他只要蹣跚走上一會兒，就能撲進母親的懷抱之中。
西苑有花圃, 有流水，還有父親的石桌和母親的秋千架。
午後的暖陽，搖晃的秋千，和父親望向昏昏欲睡的母親溫柔的目光。
這些組成了陸雲篍全部的童年。
他總是會趴在陸懷泉膝頭, 望著他那些晦澀難懂的公文, 然後被父親嫌棄地丟遠, 再將母親抱到自己方才待過的位置上。
陸雲篍是個情緒很遲鈍的小孩，或許是遺傳的楊沛雲，被陸懷泉丟遠，他不會覺得難過，只是歪歪頭，看著父母親二人身影依偎著, 便安靜地走開。
後來陸懷泉在秋千架與石桌的中間, 花圃盛開的地方，搭了一個小帳篷。
陸雲篍很喜歡，把他當做自己的秘密基地, 什麽雲歡姨姨給的糖果, 啟蒙師父給的詩文, 他都通通放了進去。
這樣在午後的時候，母親在左側搖著秋千, 父親在右側看著公文, 他們再怎麽甜甜蜜蜜也沒關系, 因為陸雲篍可以抱著自己喜歡的東西，躺在帳篷之中, 熱烘烘的陽光透過布匹包裹著他，讓他一覺睡到大天亮。
02.
陸雲篍的世界是安靜的。
他很厭煩噪音，林若浮買了很多孩童玩具，別的都還好，但是一有撥浪鼓或者沙錘一般的，發出聲響的玩具，一逗起來，年幼的陸雲篍便哇哇大哭。
後來長大些了，再去他面前制造響聲逗弄他，便會老成地皺著眉頭，跟陸懷泉十足的想象，顫顫巍巍站起來，要麽去搶面前人手裏的玩具，要麽轉身就跑，決不能忍受一丁點的噪音。
大家發現他這個小小的怪癖，擔心將來會形成很不好的習慣，有心整改，便在西苑各個角落栓了很多叮叮當當的小鈴鐺，碰一下就響的那種。
陸雲篍起床，床幔上的鈴鐺響。
陸雲篍吃飯，餐桌上的鈴鐺響。
就連出門走出西苑的那一路，都有一連串的叮當聲。
一向面無表情，喜形不於色的小朋友陸雲篍，終於在那天早晨露出了崩潰的神情。
那日入宮學習，過了很久陸懷泉都沒有等到人出宮，他去太傅處問的時候，得知是跟著小皇子回了宮殿，說是同家中說過，今夜不回府了。
陸懷泉當即被氣笑了，知道他們有心逼他改，便連家也不願意回。
他找到人的時候，兩個小孩已經睡下了，陸懷泉輕手輕腳將陸雲篍抱在懷裏，將他迷迷糊糊鬧醒了。
“不回家……”
人還沒清醒，便軟聲軟氣地說話。
陸雲篍很乖，也總是沈默寡言，平日裏也只有跟在楊沛雲身邊時，偶爾會笑一笑。
這還是頭一回主動說話，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陸懷泉已經消氣了，卻還是板著臉道：“不回家想幹什麽？”
“鬧離家出走？”
陸雲篍靠在他父親的肩頭，軟乎乎的臉頰肉就這麽貼著，稚嫩的聲音還帶著哭腔，可憐兮兮的：“我害怕…叮叮聲，好吵，好可怕……”
陸懷泉總是以自己年幼時的標準來對標他，覺得自己當初那樣嚴苛的條件都能做到，陸雲篍一定也都可以。
陸雲篍也從沒有過一句怨言，兩歲剛學會走路時，讓他念書，他便安安靜靜地念。
三歲讓他開始入宮學習，也不論風雨每日都來。
他很少會說要什麽，也不說不要什麽。
陸雲篍第一次說不，是他不想要那些鈴鐺。
他說太吵，他害怕。
陸懷泉聽見他的話時，驟然心像塌了一個角落，無邊酸澀煩悶。
陸雲篍不是個任性的孩子，先前他們也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太獨斷，不允許任何不能接受的東西進入自己的世界，這樣對他的成長不好。
但陸雲篍的意思，卻是在他耳中眾人習慣的小聲響，是難以忍受的巨大噪音，他不習慣，所以他害怕。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自由，也有自己害怕的自由，陸懷泉終於明白，陸雲篍的世界，和他的世界是不同的。
無論是聲音，學習，還是成長途徑，他都不能自大地替他決斷。
陸懷泉終究是嘆了口氣，揉了揉他蜷曲茂密的發絲，將人抱回了家。
那些他自作主張弄上的小鈴鐺，終歸還是被一個個卸下，扔的遠遠的了。
03.
陸雲篍的世界是喧鬧的。
陸雲篍喜靜，任何噪音都忍受不了，這大家都是知道的。
有他在的範圍內，大家都不會喧嘩吵鬧……大家是這麽說的。
十二歲的陸雲篍，在自己的小書房內寫太傅留下的課業，西苑本還安安靜靜，只有偶爾的鳥鳴聲。
直到一陣吵鬧聲。
“你替陛下做事，就一定要逞這個威風嗎？！那麽多侍衛都沒出手，輪得到你巴巴地上前擋刀？！”
楊沛雲氣哭的喊聲響徹整個西苑：“我若是不發現，還打算瞞我一輩子是吧！那麽深的疤痕，那麽重的傷，這你都不跟我說，咱們算是什麽夫妻！！！”
眼見她越說越嚴重，陸懷泉跟在他身後哄著：“其實這只是看著嚇人，並沒有多嚴重，你聽青葉跟你胡扯呢。”
“還什麽不是夫妻，不能說這樣的話。”
楊沛雲掉著眼淚，已經是三十多的夫人了，還被陸懷泉寵的像小孩子。
她砸著陸懷泉肩頭，又想起早晨瞥到的刀傷，生生停下來，掐著自己的指尖：“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當做過家人，不然為什麽要瞞著我，你不想同我患難與共，婚宴上的那些誓詞全都是在扯謊！”
楊沛雲也是又擔心又氣憤，話才說的這樣重，惹得一旁的陸雲篍嘆著氣搖頭，早就說了瞞不住瞞不住，一旦被娘親知道沒他好果子吃。
陸懷泉聽了也是微微變了神色，這麽多年，也早就深谙哄媳婦的技巧，他眉眼下壓，擺出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我是怕你擔心，沛沛，我最不想看見的便是你哭。”
他將楊沛雲的手拉到心口，鳳眼一眨便是一滴眼淚落下。
楊沛雲最吃他這一套，陸懷泉只要掉兩滴眼淚，她便什麽氣都沒有了。
她上前抱住人，連臉頰靠在他肩頭舊傷的地方，暗自傷神：“以後可不能這樣了，我真的會害怕，陸懷泉，說好了要陪我一輩子的。”
陸懷泉將人摟住，不住地親著她側臉，在她耳畔說著親昵話語。
每當這個時候，陸雲篍便明白，他該起身離開，不能留在西苑了，不然待會少兒不宜的事情發生，他又要被父親丟出去了。
他面無表情，習以為常地帶著自己的小書箱起身離開，走到院外的樹下，剛準備坐下將書本掏出，書上身影一動，落了他滿身的落葉。
“雲歡，你有病是不是！！”
青葉從樹上蹦下來，滿身都是雲歡方才潑的水。
雲歡哼了一聲：“大公子當初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任何人同姑娘說這件事，你倒好，姑娘剛問沒兩句，就通通招了！他們今天吵了這麽厲害，姑娘回頭又要生氣，你闖了這麽大的禍，只是潑你都便宜你了！”
青葉喊冤：“夫人都看到那道傷疤了，我能不說嗎？再說了，就是不問我，問大公子也是一樣會知道的。”
“那能一樣嗎，一個自己說，一個從別人口中得知，差別大了去了！”雲歡不屑哼道，“你就是這麽蠢，才不討姑娘家喜歡。”
青葉被她氣的，咬牙切齒：“你就討人喜歡了，不也是到現在都沒出嫁？”
“你個蠢人懂什麽！巧安在外頭打拼，我不得守著姑娘嗎，你知不知道什麽叫主仆情深啊！”
兩人吵不過，又要動起手來，青葉功夫上乘，但也不至於跟雲歡動真格的，所以幾乎全稱都在挨打。
雲歡潑出去的水，也濺濕了陸雲篍的衣角，他看著不遠處越打越烈的二人，嘆了口氣，再次背著小書箱上路了。
東苑中，林若浮拎著再次宿醉歸來的陸玠耳朵，要把醉成一灘的他丟出去，整個東苑都是林若浮的叫罵聲。
陸雲篍從西苑走到東苑，兜兜轉轉大半個時辰，竟然找不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學習。
他站在門口，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
陸忻川回府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光景。
“雲雲？”他奇怪道，“在這做什麽呢？”
“叔叔。”陸雲篍無助地張了張唇，不知要怎麽回答，最後說了一句，“…好吵。”
吵得他腦子都是一團亂麻。
這麽不清不楚的一句，陸忻川聽懂了，畢竟這是陸雲篍的日常，也是這個吵鬧的陸府的日常。
他輕輕笑了，朝他招手：“來叔叔這吧。”
陸忻川幾年前成了親，夫人也同張秀一樣是個愛玩的。
這兩日二房的人都出門玩了，只有陸忻川t一人在家。
陸雲篍乖乖跟在他身後，去了小叔叔的書房，北苑無人，一片寂靜，陸雲篍覺得自己的大腦終於被拯救了，長舒了一口氣。
陸忻川笑笑：“若是覺得吵，怎的不去同你父親說，單獨要個院子住？”
這是陸雲篍從未設想過的選擇，即便再怎麽吵鬧，他也沒有動過要搬走的心思。
他囁嚅道：“西苑挺好的，我很喜歡。”
陸忻川沒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是溫和道：“嗯，那往後若是沒地方去，可以來我的書房，北苑這邊還是清凈一些的。”
陸雲篍點頭：“謝謝小叔叔。”
整個家中，與他脾性最合的，無外乎這個小叔叔了。
他溫和，謙遜，沒脾氣，永遠像個靠譜的長輩替他解決任何煩惱。
每次小叔叔找父親指導公文，被父親職責時，他都在心中暗暗想著，天賦不好有什麽關系，比起脾性無常的父親，他還是更願意和小叔叔相處。
窗外似有落葉撲簌而落，靜到極致的環境，陸雲篍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
他最是喜歡這種時刻，能夠全神貫註地做自己手頭上的事，不受任何幹擾。
課業做完，他望著窗外傍晚的霞雲，靜默地看了一會。
他倏地起身。
陸忻川望過來：“完成了嗎？”
“嗯。”他點頭，“雲篍告退了。”
就算再怎麽喜歡安靜，到底還是個粘人的孩子啊，陸忻川笑笑：“回去註意安全。”
從北苑回西苑，要穿過大半個陸府。
路上有仆人偷懶站在一起聊天的聲音，有廚房準備晚膳，蒸汽頂開鍋蓋的聲音，還有林若浮養的那只胖貍奴，壓過花草的聲音。
陸雲篍安靜地走著，直到回到西苑，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
雲歡還在同青葉吵著，楊沛雲靠在陸懷泉懷中說著話，一切都是那樣的吵鬧。
和溫馨。
望見他的身影，陸懷泉朝他招了招手：“過來，在你叔叔那吃了沒有？”
是誰跟他稟告的？陸雲篍沒想到，但畢竟是在陸府，掌握自己的行蹤也算正常。
陸雲篍乖乖走近，搖頭：“沒有。”
“嘖，真摳，”陸懷泉懶洋洋道，“連頓飯都不留你？”
啪、
楊沛雲輕輕給了他一巴掌，從他懷裏起身，溫柔地牽過陸雲篍的手。
“雲雲晚上想吃什麽？”
“鮮蝦餛飩。”
“好呀！娘親也最愛吃這個！”
陸雲篍喜歡安靜，但是陸家吵吵鬧鬧的，他也從來不會覺得討厭。
04.
陸雲篍的世界是自由的。
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同他說過，讀書是為了明理，辨是非，他不是非得走科舉為官這條路，侯府的爵位將來無人繼承也沒關系，這些可能對於旁人而言很重要，但在他們心中，猶如塵埃浮沫。
陸雲篍那時問過他，那什麽是重要的。
陸懷泉沒回答，只是將目光望向了正在玩鬧的楊沛雲身上。
“可能是一個人，可能是你無法放棄的選擇，也可能只是一份虛無縹緲的信念。”
陸懷泉語焉不詳：“等你遇到，便明白了。”
陸雲篍不懂，所以一直按著父親給他規劃的道路前進，參加科舉那年，他是全場最年幼的考生，楊沛雲那時也問過他，若是不喜歡為官仕途，也沒必要逼自己這麽緊。
但其實陸雲篍沒有什麽喜歡的，對於詩文科考這些也並不討厭，他以為自己沒有選擇，僅僅是在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可後來自己不聽楊沛雲的勸說後才明白。
他選擇了走陸懷泉曾經走過的路。
陸懷泉年少傳聞，他一直記在心中，那個對他不茍言笑，甚至還有些兇的父親，原來他一直都是仰慕著的。
等到後來，楊沛雲又問他，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這一次，陸雲篍沒有再沈默。
他擡起頭來：“我想成為父親那樣厲害的人。
陸雲篍以為母親一定會很驕傲，或者歡喜，但他只看到了楊沛雲欲言又止，一臉難言的神情。
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陸雲篍的肩膀。
“這種情況下呢，你可以說，想要成為朝中忠臣，為國效力，成為你父親那樣的……”
楊沛雲果斷道：“還是算了吧。”
陸雲篍：？？？
母親臉上那覆雜又忍笑的神情，直到陸雲篍長大的很多年後，他也沒有弄明白。
陸雲篍的世界更疊不斷，從稚齡少年到位極人臣，他的世界發生了很多變化。
但唯一不曾更改的，是他父母至死不渝，永不消逝的感情。
陸雲篍喜歡看他父母依偎著的背影，即便是長大成為了說一不二的重臣，也總是會坐在西苑之中望著空蕩蕩的秋千架出神。
屬下問道：“怎麽不見大人家中人？”
陸雲篍怔了會，嗯了一聲。
“他們出去玩啦。”
天南海北，任爾逍遙恩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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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篍的世界是寧和的。
他很喜歡西苑自己住的那個小小的院子, 離母親的東寧院很近，年幼的他只要蹣跚走上一會兒，就能撲進母親的懷抱之中。
西苑有花圃, 有流水，還有父親的石桌和母親的秋千架。
午後的暖陽，搖晃的秋千，和父親望向昏昏欲睡的母親溫柔的目光。
這些組成了陸雲篍全部的童年。
他總是會趴在陸懷泉膝頭, 望著他那些晦澀難懂的公文, 然後被父親嫌棄地丟遠, 再將母親抱到自己方才待過的位置上。
陸雲篍是個情緒很遲鈍的小孩，或許是遺傳的楊沛雲，被陸懷泉丟遠，他不會覺得難過，只是歪歪頭，看著父母親二人身影依偎著, 便安靜地走開。
後來陸懷泉在秋千架與石桌的中間, 花圃盛開的地方，搭了一個小帳篷。
陸雲篍很喜歡，把他當做自己的秘密基地, 什麽雲歡姨姨給的糖果, 啟蒙師父給的詩文, 他都通通放了進去。
這樣在午後的時候，母親在左側搖著秋千, 父親在右側看著公文, 他們再怎麽甜甜蜜蜜也沒關系, 因為陸雲篍可以抱著自己喜歡的東西，躺在帳篷之中, 熱烘烘的陽光透過布匹包裹著他，讓他一覺睡到大天亮。
02.
陸雲篍的世界是安靜的。
他很厭煩噪音，林若浮買了很多孩童玩具，別的都還好，但是一有撥浪鼓或者沙錘一般的，發出聲響的玩具，一逗起來，年幼的陸雲篍便哇哇大哭。
後來長大些了，再去他面前制造響聲逗弄他，便會老成地皺著眉頭，跟陸懷泉十足的想象，顫顫巍巍站起來，要麽去搶面前人手裏的玩具，要麽轉身就跑，決不能忍受一丁點的噪音。
大家發現他這個小小的怪癖，擔心將來會形成很不好的習慣，有心整改，便在西苑各個角落栓了很多叮叮當當的小鈴鐺，碰一下就響的那種。
陸雲篍起床，床幔上的鈴鐺響。
陸雲篍吃飯，餐桌上的鈴鐺響。
就連出門走出西苑的那一路，都有一連串的叮當聲。
一向面無表情，喜形不於色的小朋友陸雲篍，終於在那天早晨露出了崩潰的神情。
那日入宮學習，過了很久陸懷泉都沒有等到人出宮，他去太傅處問的時候，得知是跟著小皇子回了宮殿，說是同家中說過，今夜不回府了。
陸懷泉當即被氣笑了，知道他們有心逼他改，便連家也不願意回。
他找到人的時候，兩個小孩已經睡下了，陸懷泉輕手輕腳將陸雲篍抱在懷裏，將他迷迷糊糊鬧醒了。
“不回家……”
人還沒清醒，便軟聲軟氣地說話。
陸雲篍很乖，也總是沈默寡言，平日裏也只有跟在楊沛雲身邊時，偶爾會笑一笑。
這還是頭一回主動說話，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陸懷泉已經消氣了，卻還是板著臉道：“不回家想幹什麽？”
“鬧離家出走？”
陸雲篍靠在他父親的肩頭，軟乎乎的臉頰肉就這麽貼著，稚嫩的聲音還帶著哭腔，可憐兮兮的：“我害怕…叮叮聲，好吵，好可怕……”
陸懷泉總是以自己年幼時的標準來對標他，覺得自己當初那樣嚴苛的條件都能做到，陸雲篍一定也都可以。
陸雲篍也從沒有過一句怨言，兩歲剛學會走路時，讓他念書，他便安安靜靜地念。
三歲讓他開始入宮學習，也不論風雨每日都來。
他很少會說要什麽，也不說不要什麽。
陸雲篍第一次說不，是他不想要那些鈴鐺。
他說太吵，他害怕。
陸懷泉聽見他的話時，驟然心像塌了一個角落，無邊酸澀煩悶。
陸雲篍不是個任性的孩子，先前他們也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太獨斷，不允許任何不能接受的東西進入自己的世界，這樣對他的成長不好。
但陸雲篍的意思，卻是在他耳中眾人習慣的小聲響，是難以忍受的巨大噪音，他不習慣，所以他害怕。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自由，也有自己害怕的自由，陸懷泉終於明白，陸雲篍的世界，和他的世界是不同的。
無論是聲音，學習，還是成長途徑，他都不能自大地替他決斷。
陸懷泉終究是嘆了口氣，揉了揉他蜷曲茂密的發絲，將人抱回了家。
那些他自作主張弄上的小鈴鐺，終歸還是被一個個卸下，扔的遠遠的了。
03.
陸雲篍的世界是喧鬧的。
陸雲篍喜靜，任何噪音都忍受不了，這大家都是知道的。
有他在的範圍內，大家都不會喧嘩吵鬧……大家是這麽說的。
十二歲的陸雲篍，在自己的小書房內寫太傅留下的課業，西苑本還安安靜靜，只有偶爾的鳥鳴聲。
直到一陣吵鬧聲。
“你替陛下做事，就一定要逞這個威風嗎？！那麽多侍衛都沒出手，輪得到你巴巴地上前擋刀？！”
楊沛雲氣哭的喊聲響徹整個西苑：“我若是不發現，還打算瞞我一輩子是吧！那麽深的疤痕，那麽重的傷，這你都不跟我說，咱們算是什麽夫妻！！！”
眼見她越說越嚴重，陸懷泉跟在他身後哄著：“其實這只是看著嚇人，並沒有多嚴重，你聽青葉跟你胡扯呢。”
“還什麽不是夫妻，不能說這樣的話。”
楊沛雲掉著眼淚，已經是三十多的夫人了，還被陸懷泉寵的像小孩子。
她砸著陸懷泉肩頭，又想起早晨瞥到的刀傷，生生停下來，掐著自己的指尖：“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當做過家人，不然為什麽要瞞著我，你不想同我患難與共，婚宴上的那些誓詞全都是在扯謊！”
楊沛雲也是又擔心又氣憤，話才說的這樣重，惹得一旁的陸雲篍嘆著氣搖頭，早就說了瞞不住瞞不住，一旦被娘親知道沒他好果子吃。
陸懷泉聽了也是微微變了神色，這麽多年，也早就深谙哄媳婦的技巧，他眉眼下壓，擺出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我是怕你擔心，沛沛，我最不想看見的便是你哭。”
他將楊沛雲的手拉到心口，鳳眼一眨便是一滴眼淚落下。
楊沛雲最吃他這一套，陸懷泉只要掉兩滴眼淚，她便什麽氣都沒有了。
她上前抱住人，連臉頰靠在他肩頭舊傷的地方，暗自傷神：“以後可不能這樣了，我真的會害怕，陸懷泉，說好了要陪我一輩子的。”
陸懷泉將人摟住，不住地親著她側臉，在她耳畔說著親昵話語。
每當這個時候，陸雲篍便明白，他該起身離開，不能留在西苑了，不然待會少兒不宜的事情發生，他又要被父親丟出去了。
他面無表情，習以為常地帶著自己的小書箱起身離開，走到院外的樹下，剛準備坐下將書本掏出，書上身影一動，落了他滿身的落葉。
“雲歡，你有病是不是！！”
青葉從樹上蹦下來，滿身都是雲歡方才潑的水。
雲歡哼了一聲：“大公子當初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任何人同姑娘說這件事，你倒好，姑娘剛問沒兩句，就通通招了！他們今天吵了這麽厲害，姑娘回頭又要生氣，你闖了這麽大的禍，只是潑你都便宜你了！”
青葉喊冤：“夫人都看到那道傷疤了，我能不說嗎？再說了，就是不問我，問大公子也是一樣會知道的。”
“那能一樣嗎，一個自己說，一個從別人口中得知，差別大了去了！”雲歡不屑哼道，“你就是這麽蠢，才不討姑娘家喜歡。”
青葉被她氣的，咬牙切齒：“你就討人喜歡了，不也是到現在都沒出嫁？”
“你個蠢人懂什麽！巧安在外頭打拼，我不得守著姑娘嗎，你知不知道什麽叫主仆情深啊！”
兩人吵不過，又要動起手來，青葉功夫上乘，但也不至於跟雲歡動真格的，所以幾乎全稱都在挨打。
雲歡潑出去的水，也濺濕了陸雲篍的衣角，他看著不遠處越打越烈的二人，嘆了口氣，再次背著小書箱上路了。
東苑中，林若浮拎著再次宿醉歸來的陸玠耳朵，要把醉成一灘的他丟出去，整個東苑都是林若浮的叫罵聲。
陸雲篍從西苑走到東苑，兜兜轉轉大半個時辰，竟然找不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學習。
他站在門口，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
陸忻川回府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光景。
“雲雲？”他奇怪道，“在這做什麽呢？”
“叔叔。”陸雲篍無助地張了張唇，不知要怎麽回答，最後說了一句，“…好吵。”
吵得他腦子都是一團亂麻。
這麽不清不楚的一句，陸忻川聽懂了，畢竟這是陸雲篍的日常，也是這個吵鬧的陸府的日常。
他輕輕笑了，朝他招手：“來叔叔這吧。”
陸忻川幾年前成了親，夫人也同張秀一樣是個愛玩的。
這兩日二房的人都出門玩了，只有陸忻川t一人在家。
陸雲篍乖乖跟在他身後，去了小叔叔的書房，北苑無人，一片寂靜，陸雲篍覺得自己的大腦終於被拯救了，長舒了一口氣。
陸忻川笑笑：“若是覺得吵，怎的不去同你父親說，單獨要個院子住？”
這是陸雲篍從未設想過的選擇，即便再怎麽吵鬧，他也沒有動過要搬走的心思。
他囁嚅道：“西苑挺好的，我很喜歡。”
陸忻川沒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是溫和道：“嗯，那往後若是沒地方去，可以來我的書房，北苑這邊還是清凈一些的。”
陸雲篍點頭：“謝謝小叔叔。”
整個家中，與他脾性最合的，無外乎這個小叔叔了。
他溫和，謙遜，沒脾氣，永遠像個靠譜的長輩替他解決任何煩惱。
每次小叔叔找父親指導公文，被父親職責時，他都在心中暗暗想著，天賦不好有什麽關系，比起脾性無常的父親，他還是更願意和小叔叔相處。
窗外似有落葉撲簌而落，靜到極致的環境，陸雲篍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
他最是喜歡這種時刻，能夠全神貫註地做自己手頭上的事，不受任何幹擾。
課業做完，他望著窗外傍晚的霞雲，靜默地看了一會。
他倏地起身。
陸忻川望過來：“完成了嗎？”
“嗯。”他點頭，“雲篍告退了。”
就算再怎麽喜歡安靜，到底還是個粘人的孩子啊，陸忻川笑笑：“回去註意安全。”
從北苑回西苑，要穿過大半個陸府。
路上有仆人偷懶站在一起聊天的聲音，有廚房準備晚膳，蒸汽頂開鍋蓋的聲音，還有林若浮養的那只胖貍奴，壓過花草的聲音。
陸雲篍安靜地走著，直到回到西苑，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
雲歡還在同青葉吵著，楊沛雲靠在陸懷泉懷中說著話，一切都是那樣的吵鬧。
和溫馨。
望見他的身影，陸懷泉朝他招了招手：“過來，在你叔叔那吃了沒有？”
是誰跟他稟告的？陸雲篍沒想到，但畢竟是在陸府，掌握自己的行蹤也算正常。
陸雲篍乖乖走近，搖頭：“沒有。”
“嘖，真摳，”陸懷泉懶洋洋道，“連頓飯都不留你？”
啪、
楊沛雲輕輕給了他一巴掌，從他懷裏起身，溫柔地牽過陸雲篍的手。
“雲雲晚上想吃什麽？”
“鮮蝦餛飩。”
“好呀！娘親也最愛吃這個！”
陸雲篍喜歡安靜，但是陸家吵吵鬧鬧的，他也從來不會覺得討厭。
04.
陸雲篍的世界是自由的。
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同他說過，讀書是為了明理，辨是非，他不是非得走科舉為官這條路，侯府的爵位將來無人繼承也沒關系，這些可能對於旁人而言很重要，但在他們心中，猶如塵埃浮沫。
陸雲篍那時問過他，那什麽是重要的。
陸懷泉沒回答，只是將目光望向了正在玩鬧的楊沛雲身上。
“可能是一個人，可能是你無法放棄的選擇，也可能只是一份虛無縹緲的信念。”
陸懷泉語焉不詳：“等你遇到，便明白了。”
陸雲篍不懂，所以一直按著父親給他規劃的道路前進，參加科舉那年，他是全場最年幼的考生，楊沛雲那時也問過他，若是不喜歡為官仕途，也沒必要逼自己這麽緊。
但其實陸雲篍沒有什麽喜歡的，對於詩文科考這些也並不討厭，他以為自己沒有選擇，僅僅是在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可後來自己不聽楊沛雲的勸說後才明白。
他選擇了走陸懷泉曾經走過的路。
陸懷泉年少傳聞，他一直記在心中，那個對他不茍言笑，甚至還有些兇的父親，原來他一直都是仰慕著的。
等到後來，楊沛雲又問他，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這一次，陸雲篍沒有再沈默。
他擡起頭來：“我想成為父親那樣厲害的人。
陸雲篍以為母親一定會很驕傲，或者歡喜，但他只看到了楊沛雲欲言又止，一臉難言的神情。
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陸雲篍的肩膀。
“這種情況下呢，你可以說，想要成為朝中忠臣，為國效力，成為你父親那樣的……”
楊沛雲果斷道：“還是算了吧。”
陸雲篍：？？？
母親臉上那覆雜又忍笑的神情，直到陸雲篍長大的很多年後，他也沒有弄明白。
陸雲篍的世界更疊不斷，從稚齡少年到位極人臣，他的世界發生了很多變化。
但唯一不曾更改的，是他父母至死不渝，永不消逝的感情。
陸雲篍喜歡看他父母依偎著的背影，即便是長大成為了說一不二的重臣，也總是會坐在西苑之中望著空蕩蕩的秋千架出神。
屬下問道：“怎麽不見大人家中人？”
陸雲篍怔了會，嗯了一聲。
“他們出去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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