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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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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容

收到聖旨的當天下午, 何元康便匆匆進宮求見。

婉月正在東宮書房,窩在剛整理好的桌椅間看書。聽得宮人通報,急忙放下書本出門迎他, 神色語氣都拿捏到位, 態度親近的一如往常。

“老師大病初愈, 怎麽不多休息兩日?”

“臣何元康拜見太女殿下。”

何元康在門口等候,不過幾日功夫, 他肉眼可見的消瘦下來,面頰凹陷,面色蠟黃, 二品的緋色官袍松松掛在身上,更襯得他氣色衰敗。見婉月出來, 他並不答話,只是躬身恭敬行禮。

“老師不必多禮, 快請進。”

婉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將人硬是扶了起來。之後也不松手,維持著這個姿勢拉他進門。外間的宮人見了,紛紛感嘆太女殿下的重情重義, 尊師重道。私底下再討論一番這段難得的師生情誼。

然而關上門, 房裏師生的氣氛並不算好。

“老師這是做甚?婉月何處惹你生氣了?”

一進門, 何元康拒絕了婉月的賜座,筆直站在房中,面色冷然,擺出了拒人千裏之外的態度。聽著對面少女茫然無辜的詢問, 他神色平靜,

“臣此次進宮,只為了上一封奏疏。請問太女殿下, 這份奏疏臣是直接交於陛下,還是由您代閱?”

“父皇今早剛下了旨,尋常事務都由孤主持。”

三番兩次放低姿態被拒,婉月心中不耐,見他執意站著,也不再多管,徑直轉身繞到書桌後面坐了下來,“老師若帶了折子,直接交給孤就好。”

“既然如此,那就請太女過目。”

何元康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從袖中抽出一封奏折,蕊珠連忙上前接過,將其送到婉月的手中。

婉月擡手翻開,只見裏面是一篇洋洋灑灑數千字的文章,行文工整,字跡清麗,詞藻華美。如果不是字字句句指責她居心叵測,引經據典質疑她禍亂朝綱,要求她自請退儲君位,想必這篇文章看起來會更加的賞心悅目。

啪!

折子猛地合攏,一把拍在了桌上。蕊珠嚇得一個激靈,不明所以的偷看了她一眼,只見婉月面色陰沈,定定註視著站在前方的人,沈默片刻,她才緩緩開口,“老師這是何意?”

“回殿下,臣的所思所想,皆在文中。”何元康對她的怒火視而不見,平靜答道。

“父皇立儲詔書已下,老師這是在質疑聖意?”

“若當真是聖意,臣自當遵從。但是,臣請問殿下,立儲詔書真是出自陛下的本意?”

“老師是在說孤謀逆犯上,挾持聖意?”

“臣不敢妄言,但請殿下及時醒悟,迷途知返。”

“呵。”婉月輕笑一聲,一旁的t蕊珠早已低下頭,恨不能從這間房裏瞬間消失。

“好一個迷途知返。”

她垂下眼簾不再去看對面人的表情。想說的話在上一輪她都已經說過。面對何元康一如既往的指責,她懶得再重覆一遍。

“看來老師已經認定了孤的罪過。既是這樣,這封折子孤就先收下,等父皇病愈,再請父皇定奪。”

“不知陛下何時才能病愈?”

見她反應這般平淡,與設想中的態度完全不同,何元康眉頭一皺,心中的怪異感更濃,不禁繼續詢問。“既然陛下已經醒來,我等能否前去請安?”

“父皇剛剛醒轉,仍需靜養,暫時不見外臣。”婉月擡起眼皮,懶懶瞥了他一眼,“何亞相忠心耿耿,不如先將父皇安排的差事做好。”

“……臣知曉了。”

聽得此言,何元康一窒,知道近期是沒法見到皇帝了。

對於清田,他實在找不到理由推脫,此事確實出自皇帝安排,秋獵之前昌平帝就曾召他詳談。現在太女拿此說事,他無法反駁,只能先幹出幾分成績,再來進宮覲見。

不過此次進宮,他也沒指望能見到皇帝,那本折子本就是寫給太女看的。

“清田一事,今早孤剛向父皇稟報。”

見他態度不覆進門時的尖銳,婉月的語氣也松緩下來,將給皇帝看過的奏疏再次取出,往前推了推,示意他看。“老師大病初愈,為免奔波勞累,孤提議你與曲尚書一同負責此事,具體事宜都在文中。”

“請殿下稍候。”

何元康拿起奏疏,持在手中翻看起來,見文中對清田的事項沒有變動,只在前期的基礎上明確了具體分工。一遍翻過,他心中就有了底。

曲有方是個做實事的人,最起碼不會拖後腿,也罷,有人分攤工作也好。

“臣沒有異議,明日一早便去與曲尚書商議。”

“嗯,不急。老師面色不佳,多休息幾日再銷假不遲。”

“謝太女關懷。”正事說完,何元康再不欲多言,躬身朝她行了一禮。

“若殿下無事,臣先告退了。”

“好。”婉月頷首示意,“老師慢走。”

這次她沒有起身,靠在座椅上由蕊珠送他離去。等何元康出門,她的神色瞬間轉冷,目光定定落在了那份折子上。

“殿下。”

蕊珠回來之後,怯怯地看她,再看了看天色,硬著頭皮輕聲開口。

“說。”婉月端坐不動,口中簡短吐出了一個字。

“回殿下。”

蕊珠被她的語氣凍得一個哆嗦,小心翼翼地躬身說道,“小李子在外恭候,說馬車已經備好,您先前吩咐的出宮……”

“知道了。”

婉月閉上眼舒了口氣,穩住情緒起身,“那就走吧。”

“是。”

半個時辰之後,皇太女的車架轔轔駛出宮門,在宮人侍衛護送下,走上朱雀大街。

走出不遠,馬車再轉入一條巷道,前方一座奢華的府邸朱紅正門大開,一名青衣老者拄杖而立,帶著家眷在門前等候。

“老臣見過太女殿下。”

“曲相請起。”

婉月扶著蕊珠的手下了馬車,親手將曲伊扶起,溫言說道,“孤不請自來,做了一回惡客,還請曲相不要見怪。”

“哪裏,太女殿下蒞臨寒舍,實是榮幸之至。”

“若曲府都是寒舍,那世間再沒有好宅子了。”

婉月站在門口打量著這間府邸,聞言不禁啞然,搖了搖頭,與他一同進門。

進到正廳,只見廳中早有布置,各類奇珍異果堆在長桌上,美貌侍女侍立兩側,托著玉盤捧香奉茶,還有幾名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女守在門口,隨時聽候吩咐。婉月的目光一掃而過,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曲伊便邀請她去書房小坐。

“曲相如今無事一身輕,每日含飴弄孫,調香烹茶,真是羨煞旁人。”兩人在書房入座,婉月環視著房中藏書,嘖嘖了兩聲。

“殿下說笑了,老臣可沒那些精力。”

曲伊尋了兩只茶杯,俯身為她倒茶,看老人弓腰低頭,手指不住的發抖,婉月急忙阻止,接過茶壺和茶杯,給自己倒上。

“唉,說來慚愧。”曲伊坐在她的對面,唉聲嘆氣,“老臣前月病了一回,之後這手腳就不聽使喚了,估計再沒多少時日……”

“何必說此喪氣話。”

聽他絮絮說著,婉月象征性的勸了兩句,隨後話鋒一轉,說起了清田之事。聽得她舉薦自家長子負責清田,曲伊渾濁的老眼微微一亮,眸光閃爍。

婉月留心著他的反應,見狀便知道他心動了。

她料得沒錯,曲伊最放不下的就是長子的仕途。但到了這一步,不是埋頭做事就能上位的,曲有方必須要有拿得出手的功勞才行,不然再深的背景也沒用。

清田在之前是燙手山芋,人人避之不及。但此時情況又有不同,獻祭了一位康王,局面已經打開,接下來的工作就好做許多,況且還有何元康在,一旦出事,不愁沒人甩鍋。

和昌平帝一樣,聽得她這番安排,曲伊就猜到了他們師徒不合。要不然,這種好事怎能輪到他曲家?

曲伊露出笑意,再次起身為婉月添茶,執著壺柄的手穩了下來。方才還如風中殘燭的老丞相,一瞬間腰背挺直,手也不抖,眼也不花了。

真是醫學奇跡。

婉月恍若未覺,一邊品茶,一邊向他請教政務,這兩天翻看折子,她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曲伊作為三朝老臣,在很多方面比昌平帝靠譜許多,各項政務都信手拈來,隨口點撥就令婉月茅塞頓開。

兩人一問一答,直到侍人進來掌燈,才註意到天色已晚,婉月不由歉然,“不知不覺竟然說了這麽久,耽誤曲相休息了。”

“無事。”曲伊笑呵呵的說道,目光溫和慈祥,“老朽平日在家裏也是寂寞,難得殿下願意陪老朽說話。”

“曲相子孫滿堂,各個聰慧孝順,怎會寂寞?”

“唉,不提也罷,都是些不成器的。”曲伊擺了擺手,“老朽懶得與他們多說話。”

“是嗎?”婉月失笑,“孤卻聽聞幾位公子文采斐然,才華過人,還想請曲相為我舉薦一二呢。”

“哦?”曲伊聽了,神色一動,慢吞吞說著,“殿下過譽,他們不過空有幾分小聰明罷了。”

他說得謹慎,但沒有明確拒絕的意思。

婉月繼續說道,“今日孤向父皇求了一個新職,準備選任數名東宮侍讀,負責協助文書,”

侍奉筆墨,怎能不算是協助文書?

曲伊擡眼看著她,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不尋常。“不知殿下有何要求?”

“很簡單。”

她輕輕笑了,“孤是未婚女子,此次人選不考慮有家室的,再以出身、品貌評論,不知曲相可有適合的人選?”

這話幾乎是明示了。

曲伊頓時怦然心動。想到自家孫兒與太女成親,生下皇孫的美好未來。他毫不猶豫地起身行禮,“老臣舉薦四孫永容,年十六,性情溫良,略通文墨,擅長箏樂,此時他就在府中,若殿下不棄,老臣可以帶他前來拜見。”

“不必了,永容公子的盛名,孤在宮中也有耳聞。”婉月笑著起身,“天色已晚,孤就不多打擾了。之後會有旨意下發,請永容公子入宮。”

“老臣記下了。”

事情敲定,曲伊很是高興,送婉月出門的一路上邊走邊說,又請她派宮人提前教導孫兒禮儀,婉月欣然同意。

兩句話的功夫,他們已將曲永容的前途命運定死,誰也沒有想起來征求當事人的意願。

登上馬車,宮人催動駿馬,借著落日餘暉駕車回宮。婉月心情不錯,來時的郁氣盡數消散。

如今儲位已定,是時候考慮自己的婚姻大事。前期她讓燕妮收集了適齡男子的資料,挑來挑去,曲永容是最佳人選之一。

婉月喜歡白白凈凈溫柔可愛的文藝男孩,曲永容的家世、相貌和性情都符合要求,只有體弱多病一個缺點。但也因體弱,他一直被管得很嚴,身邊連侍女都沒有。

沖著這一點,婉月就盯上了他。大楚男性向來早熟,作風混亂。稍微有點錢財的人家,男子十三四歲就和侍婢廝混,想找一個幹凈的真是不容易。

總之,曲永容先作備選,之後再多找幾個,一起養在身邊慢慢挑,婉月在心裏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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