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
關燈
小
中
大
奏疏
曾經的林嬪, 現在的林選侍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心態都崩了。
她費盡心思折騰這麽久，各種打胎手段都用上了, 可是每次行動都莫名其妙的失敗, 三個孕婦總能恰到好處地躲過去。好不容易慫恿方常在服下祥雲粉, 成功落掉一個胎，現在告訴她又有兩個懷孕的？
那她做這些有什麽用！
她恨得咬牙切齒。雖然沒證據, 但她認定了眼下的這幅局面和皇後脫不了幹系。
可是有一件事她死活想不通：皇帝前些年沒少求醫問藥，用盡方法都沒有動靜，如今怎麽會冒出來五個孕婦？
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他吃了什麽神丹妙藥？
越想越氣, 她幹脆將宮人趕到門外，一個人將屋裏能砸的東西全砸幹凈了。聽著房裏劈裏啪啦的聲響, 宮人們在門口面面相覷，也不敢吱聲, 等了片刻就默默做事去了。
盡管林選侍已經被一貶到底，但向來捧高踩低的宮人們卻沒有怠慢她的意思。不管怎樣，她都是成年皇子的生母，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準？
將能砸的東西盡數扔在地上, 狠狠發洩了一通, 她終於感覺累了。站著喘了幾口氣, 繞過滿地的狼藉，她在榻上坐著發呆，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安慰自己。
沒關系的，她還有機會。婦人十月懷胎, 留給她們的時間還很長。而且就算生下來, 也不一定能養活。
不能急，越急越容易出錯, 她已經被抓著不少把柄，短期內不能再挑戰皇帝的底線了。
且容她們得意一陣，避過風頭再說。
這樣自我安慰著，勉強收拾好心情，她恢覆了平靜，將耳側散亂的頭發撩開，揚聲喚宮女進來為她重新梳妝。
宮外。
恭王的心理素質不如他親娘穩健，此時仍然處於崩潰狀態。出了皇宮，他坐上馬車回府，沿路的行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車裏氣氛冷如冰霜，他面色沈沈，雙手搭在膝上，雙拳緊握著，一聲不吭。
馬車剛在王府門口停穩，他撩起車簾，徑直從t車上跳下，面色漆黑的進門，悶頭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向身邊的侍人吩咐：
“讓王先生他們到書房來。”
“是！”侍人弓腰應了，一路小跑著過去傳令。
“王爺回來了？”
到了書房門口，一身粉裙妝容精致的寵妾帶著丫鬟正在門口張望。見他過來，美人眸子一亮，含著笑意，裊裊婷婷上前問候，然而不等她繼續開口，就被恭王粗暴地一把推開了。
“誰讓你來了？回去待著！”
妾室猝不及防，被搡得後退幾步，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進了房裏，呆呆楞了片刻，她的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王爺……”
她向來得寵，進府之後習慣了恭王的溫言細語，還沒經歷過這樣的場景。
美人垂淚的模樣楚楚動人，可惜這副美景此刻無人欣賞。
“娘子。”丫鬟在她身後，捧著一盞湯羹小心翼翼地喊她。“王爺心情不好，要不，咱們先回去吧？”
“嗯。”寵妾垂頭拭了淚，收起帕子回頭看了看她，“回去吧。”
丫鬟轉過身，跟著她向後院走去，剛走出兩步，聽見房裏有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起，隨後便是恭王的怒斥。
門外的主仆兩人動作一頓，對視一眼，一齊加快了腳步。
“婢子第一次見王爺發這麽大的火……”
“噤聲，我們快些走。”
書房裏，恭王推門進來坐下，看哪都不順眼，侍人端了茶盞上前，他喝了一口就直接砸在地上。
“作死的刁奴，這麽燙的茶端給誰喝！”
“奴婢該死！”侍人嚇了一跳，顧不得滿地的茶水和碎瓷，撲通一聲跪下請罪。
“請王爺恕罪！”
“恕什麽罪，我看你是巴不得燙死我，好早日換個主家！”
“奴婢不敢……”
侍人連連叩首，聞言嚇得面色煞白，擡手左右開弓，重重給自己甩了幾個耳光，打得面頰腫脹才聽見上首的動靜。
“行了，滾出去。”
“是是，奴婢這就滾。”
聞言，侍人如獲大赦，趴在地上收攏了瓷盞碎片，頂著一張紅腫的臉連滾帶爬的退出去。
幾位幕僚走到門外，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停下腳步對視一眼，他們都猜到恭王肯定又在宮裏受了氣。
這位王爺在皇帝面前三天兩頭挨罵，著實是不受寵啊。心中暗嘆著，幾人調整面色，進門向恭王恭敬行禮。
“屬下拜見王爺。”
“坐。”
恭王端坐不動，兩名宮女進來搬了座椅，戰戰兢兢地再次上了茶，等她們出去將門關上，他這才氣悶的說道。
“本王今日進宮，又挨了父皇好一頓罵。”
“王爺辛苦了。”為首的王姓幕僚溫聲安慰了一句，隨即詢問道，“不知是為何事？”
“唉。”他嘆了口氣。“方常在流產了。”
“這……”幕僚們不明所以，“屬下駑鈍，這是好事啊？”
“呵。”他冷笑一聲，向後靠在椅背上，“若僅僅如此，當然是好事。但母妃為此被貶為選侍，宮裏又有了兩個懷孕的，現在是四個孕婦了。”
啊這。
幕僚們一齊沈默了。
少了一個，又來兩個。這胎怎麽越打越多，打不完了？
“我在禦書房跪了一個時辰，父皇話裏話外都在點我，認定了我和母妃是幕後真兇。”
再喝了一口茶水，恭王還是壓不下火氣，恨恨拍著桌案說道，“我就不信老二他們純然無辜，每次出事父皇就只說我，仿佛皇宮上下就我們母子是罪人！”
他越說越激動，胸口劇烈起伏著，說到後面更是直接站了起來，將袖袍一甩。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老大和老二做什麽都是對的，多背一首詩都能得到誇獎，而我呢？”
他揮手將桌上的茶盞又甩出去。“我永遠是跪在地上挨罵的那個！”
“我有什麽錯？本王哪一點不比老二強？”
“王爺不必動怒。”
靜靜聽著他發洩，等恭王說完，呼吸恢覆平緩，幕僚才溫聲出言勸慰，“懷胎十月，留給我們的時間還長，期間或許還有意外發生。再說，陛下已年逾不惑，就算再有皇子出生，等長大還需要十數年……”
“你說得對。”
將滿腔的怨恨傾訴出來，恭王感覺輕松了許多，聽著幕僚的話，他逐漸冷靜下來。
“對不住，本王失態了。”
重新坐下，他閉上眼開始思考正事，“我們也不能將希望全寄托在這種事情上，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準備。何源那邊怎麽樣了？”
“何守備今早傳來消息。”王姓幕僚答道，“說目前一切順利，昨日還有人主動投效，願意為王爺分憂。”
“哦？”恭王直起身，有些意外。“是什麽人，身份可靠麽？”
“都是京營子弟，身家清白。何守備正在接觸，目前來看沒什麽問題。”
“那就好。”恭王面上露出喜色，終於放松了幾分，轉而又問道，“老二這幾天怎麽沒動靜，他在做什麽？”
“康王從蒲州回來之後，曾召集幕僚商討過一回，之後再沒動靜。”
“哼，這個蠢貨。”
恭王神色輕蔑，但也沒有因此放松警惕。“事出反常必有蹊蹺，本王不信他這麽坐得住，讓人再盯著些。”
“是。”幕僚們起身領命，朝他再行了一禮。
此時，被自家親弟惦記的康王也在書房坐著，愁容滿面。
他也接到了宮裏傳來的消息，膽戰心驚地看著恭王過去挨罵，還好事情沒波及到他的身上。
“唉！”他又嘆了口氣。
“如今宮裏四個孕婦，依本王來看，我們還是別抱僥幸之心了。”他對著自家幕僚說道。“稅改之事，再等不得了。”
“王爺所言甚是。”
趙棱附和道，華佺則沈默不語。
上次三名宮妃懷孕，還能說是意外。這次又是兩名孕婦，徹底打破了眾人對昌平帝之前的印象。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麽方法，讓宮妃接二連三的懷孕，但按照這個進度來看，小皇子出生是遲早的事。
“過來商量一下吧，看看這份奏疏該怎麽寫。”康王起身走到桌前，攤平紙張，擺好了筆墨。“等本王寫完，你們再潤色一番。”
“是。”
華佺和趙棱對視一眼，一同起身圍了過去。
第二日正值休沐，按照昌平帝的習慣，休沐日他都在後宮裏泡著，不理政事。但明日是一月一次的大朝，康王遲疑片刻，還是揣著奏疏入宮，決定去碰碰運氣。
幸運的是，昌平帝正好在禦書房。
“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昌平帝為修建中的西園做了一首詩，想著明年有新的園子住，他的心情極好，擡頭看了康王一眼，敏銳察覺到他的幾分異樣，不由收斂起笑意。
“怎麽了？有什麽事要同朕說。”
“父皇容稟。”
康王深吸了一口氣，再做一番心理準備，將袖中奏折取出，雙手呈上，“兒臣前往蒲州之前，曾與四妹妹商議稅收一事，得她的建議，對我朝的稅收制度有了些想法。再經蒲州一行，兒臣親征稅糧，見民間疾苦，由此得了些許淺見，還請父皇審閱。”
“哦？倒是難得。”
聽到這話，昌平帝分外詫異，沒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很是懷疑自家沒腦子的二兒子被人掉包了。等蘇懷安將奏疏取來，他伸手接過。只見手中厚厚一摞，洋洋灑灑數千字，嘖了一聲，“朕得好好看看，你先坐會兒。”
“多謝父皇。”
宮人搬了軟凳過來，康王也不客氣，提起前裾坐下，緊張地註視著自家父皇的一舉一動，隨著時間推移，見他眉頭越皺越緊，越發的惴惴不安。
看完一遍，昌平帝沈默片刻又翻到最前，盯著扉頁凝神細思，食指屈起，扣在朱紅色的漆木桌案上發出沈悶的響聲。
“老二。”
康王一個激靈站起，“兒臣在！”
“你坐下。”
昌平帝擺了擺手，望向他的眼神仍然十分奇異，“你給朕說實話，這份奏疏真是你寫的？”
“不敢欺瞞父皇。”
康王撓了撓頭，模樣有些羞窘，“兒臣請了兩名幕僚，平日代寫文書。至於這份奏疏，文中的稅改方案是景安提出，再請幕僚根據她的思路加以完善的。”
“還算誠實……”昌平帝點點頭，神色依舊覆雜，“那你可知，這番稅改的難度？”
“兒臣當然知曉。”
康王面色一正，起身向他跪下，“在蒲州數日，兒臣見識了何為地方豪強，何為兼並。門閥豪奢侵占土地，貪吏賊官妄加盤剝，百姓生活實在窮t苦。兒臣深夜思之，惶惶不得安寢。長此以往，必將民心喪失，流民逃亡而聚嘯亂。
父皇，兒臣以為，前朝傾覆的禍根就在於此，依兒臣愚見，變法勢在必行。”
“那你準備如何去做？”昌平帝安靜聽著，對他慷慨激昂的話語似乎毫無動容。
“一條鞭法的核心為丁糧均派，不分稅種，盡以田畝征收。田在誰的手中，就向誰征稅。要施行一條鞭法，兒臣以為首先要厘清天下土地，查明每畝田地都屬於誰的。”
對於這些問題，康王早在府中就打好了腹稿，此時聽到提問，不假思索地立刻說出。
“你說得對。”昌平帝看著他，目光難得帶了幾分欣賞，“那如何才能厘清土地？”
“想清丈土地，需要各州官吏費心執行，各處豪強主動配合，摒除侵占貪汙和懶散怠政之念。”他答道。
“是啊，這可並非易事。”
昌平帝輕嘆了一聲，將奏疏合攏放在桌上。國庫困窘，稅收逐年降低，他也清楚其中的名堂，大楚立國數代，土地兼並早就到了十分嚴重的程度，他看在眼裏，但先前沒想過改變。
讓世家豪強將吞下去的土地再吐出來，這豈是一件容易的事？做不好還會被有心人利用，一旦激起民變……
“不管多難，總歸是要做的。”
康王擡起頭看著他的父皇，“若一直拖著不改，這些雜稅重稅終有一日會引發民怨，釀成禍患，到時候又該如何自處？”
“你可想好了。”皇帝定定註視著他，“一條鞭法是你提出來的，若真要施行，此事就要交給你去做。”
“兒臣此番前來，已是深思熟慮。”康王俯身，深深叩首。“若父皇信任，兒臣萬死不辭！”
又是一陣漫長的寂靜。蘇懷安垂首站在一旁，昌平帝端坐不動，側臉埋進簾幔的陰影裏，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過了良久，久到康王心跳如鼓，撐在地面的手掌心浸出汗水，忽然聽見昌平帝的一聲嘆息。
“景林，你長大了。”
“父皇……”康王不知所措的擡頭，聽見上首的人繼續說，“既然你想試，那就試試吧。”
第二日，大朝會。
天色未亮，大楚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員已齊聚太元殿，六部官員、勳貴武將、禦史言官，滿朝文武列隊整齊，昏昏欲睡聽著前方例行公事的言論，以為又是平平無奇的一天。
然後康王的一道奏疏就將他們全部炸醒了。
“……請行一條鞭法，計一州之丁糧均派一州之徭役，再由布政司折算銀兩，均攤田畝………田地米粟，乃國之重器，田賦之征，關乎國本，兒臣請清丈田地，厘清天下常田……”
他在說什麽？
聽到關鍵字的眾臣一個激靈，驚恐擡頭，互相對視，餘光看清了高臺之上巍然不動的皇帝，心裏都是一個念頭升起：
要變天了！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曾經的林嬪, 現在的林選侍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心態都崩了。
她費盡心思折騰這麽久，各種打胎手段都用上了, 可是每次行動都莫名其妙的失敗, 三個孕婦總能恰到好處地躲過去。好不容易慫恿方常在服下祥雲粉, 成功落掉一個胎，現在告訴她又有兩個懷孕的？
那她做這些有什麽用！
她恨得咬牙切齒。雖然沒證據, 但她認定了眼下的這幅局面和皇後脫不了幹系。
可是有一件事她死活想不通：皇帝前些年沒少求醫問藥，用盡方法都沒有動靜，如今怎麽會冒出來五個孕婦？
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他吃了什麽神丹妙藥？
越想越氣, 她幹脆將宮人趕到門外，一個人將屋裏能砸的東西全砸幹凈了。聽著房裏劈裏啪啦的聲響, 宮人們在門口面面相覷，也不敢吱聲, 等了片刻就默默做事去了。
盡管林選侍已經被一貶到底，但向來捧高踩低的宮人們卻沒有怠慢她的意思。不管怎樣，她都是成年皇子的生母，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準？
將能砸的東西盡數扔在地上, 狠狠發洩了一通, 她終於感覺累了。站著喘了幾口氣, 繞過滿地的狼藉，她在榻上坐著發呆，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安慰自己。
沒關系的，她還有機會。婦人十月懷胎, 留給她們的時間還很長。而且就算生下來, 也不一定能養活。
不能急，越急越容易出錯, 她已經被抓著不少把柄，短期內不能再挑戰皇帝的底線了。
且容她們得意一陣，避過風頭再說。
這樣自我安慰著，勉強收拾好心情，她恢覆了平靜，將耳側散亂的頭發撩開，揚聲喚宮女進來為她重新梳妝。
宮外。
恭王的心理素質不如他親娘穩健，此時仍然處於崩潰狀態。出了皇宮，他坐上馬車回府，沿路的行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車裏氣氛冷如冰霜，他面色沈沈，雙手搭在膝上，雙拳緊握著，一聲不吭。
馬車剛在王府門口停穩，他撩起車簾，徑直從t車上跳下，面色漆黑的進門，悶頭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向身邊的侍人吩咐：
“讓王先生他們到書房來。”
“是！”侍人弓腰應了，一路小跑著過去傳令。
“王爺回來了？”
到了書房門口，一身粉裙妝容精致的寵妾帶著丫鬟正在門口張望。見他過來，美人眸子一亮，含著笑意，裊裊婷婷上前問候，然而不等她繼續開口，就被恭王粗暴地一把推開了。
“誰讓你來了？回去待著！”
妾室猝不及防，被搡得後退幾步，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進了房裏，呆呆楞了片刻，她的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王爺……”
她向來得寵，進府之後習慣了恭王的溫言細語，還沒經歷過這樣的場景。
美人垂淚的模樣楚楚動人，可惜這副美景此刻無人欣賞。
“娘子。”丫鬟在她身後，捧著一盞湯羹小心翼翼地喊她。“王爺心情不好，要不，咱們先回去吧？”
“嗯。”寵妾垂頭拭了淚，收起帕子回頭看了看她，“回去吧。”
丫鬟轉過身，跟著她向後院走去，剛走出兩步，聽見房裏有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起，隨後便是恭王的怒斥。
門外的主仆兩人動作一頓，對視一眼，一齊加快了腳步。
“婢子第一次見王爺發這麽大的火……”
“噤聲，我們快些走。”
書房裏，恭王推門進來坐下，看哪都不順眼，侍人端了茶盞上前，他喝了一口就直接砸在地上。
“作死的刁奴，這麽燙的茶端給誰喝！”
“奴婢該死！”侍人嚇了一跳，顧不得滿地的茶水和碎瓷，撲通一聲跪下請罪。
“請王爺恕罪！”
“恕什麽罪，我看你是巴不得燙死我，好早日換個主家！”
“奴婢不敢……”
侍人連連叩首，聞言嚇得面色煞白，擡手左右開弓，重重給自己甩了幾個耳光，打得面頰腫脹才聽見上首的動靜。
“行了，滾出去。”
“是是，奴婢這就滾。”
聞言，侍人如獲大赦，趴在地上收攏了瓷盞碎片，頂著一張紅腫的臉連滾帶爬的退出去。
幾位幕僚走到門外，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停下腳步對視一眼，他們都猜到恭王肯定又在宮裏受了氣。
這位王爺在皇帝面前三天兩頭挨罵，著實是不受寵啊。心中暗嘆著，幾人調整面色，進門向恭王恭敬行禮。
“屬下拜見王爺。”
“坐。”
恭王端坐不動，兩名宮女進來搬了座椅，戰戰兢兢地再次上了茶，等她們出去將門關上，他這才氣悶的說道。
“本王今日進宮，又挨了父皇好一頓罵。”
“王爺辛苦了。”為首的王姓幕僚溫聲安慰了一句，隨即詢問道，“不知是為何事？”
“唉。”他嘆了口氣。“方常在流產了。”
“這……”幕僚們不明所以，“屬下駑鈍，這是好事啊？”
“呵。”他冷笑一聲，向後靠在椅背上，“若僅僅如此，當然是好事。但母妃為此被貶為選侍，宮裏又有了兩個懷孕的，現在是四個孕婦了。”
啊這。
幕僚們一齊沈默了。
少了一個，又來兩個。這胎怎麽越打越多，打不完了？
“我在禦書房跪了一個時辰，父皇話裏話外都在點我，認定了我和母妃是幕後真兇。”
再喝了一口茶水，恭王還是壓不下火氣，恨恨拍著桌案說道，“我就不信老二他們純然無辜，每次出事父皇就只說我，仿佛皇宮上下就我們母子是罪人！”
他越說越激動，胸口劇烈起伏著，說到後面更是直接站了起來，將袖袍一甩。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老大和老二做什麽都是對的，多背一首詩都能得到誇獎，而我呢？”
他揮手將桌上的茶盞又甩出去。“我永遠是跪在地上挨罵的那個！”
“我有什麽錯？本王哪一點不比老二強？”
“王爺不必動怒。”
靜靜聽著他發洩，等恭王說完，呼吸恢覆平緩，幕僚才溫聲出言勸慰，“懷胎十月，留給我們的時間還長，期間或許還有意外發生。再說，陛下已年逾不惑，就算再有皇子出生，等長大還需要十數年……”
“你說得對。”
將滿腔的怨恨傾訴出來，恭王感覺輕松了許多，聽著幕僚的話，他逐漸冷靜下來。
“對不住，本王失態了。”
重新坐下，他閉上眼開始思考正事，“我們也不能將希望全寄托在這種事情上，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準備。何源那邊怎麽樣了？”
“何守備今早傳來消息。”王姓幕僚答道，“說目前一切順利，昨日還有人主動投效，願意為王爺分憂。”
“哦？”恭王直起身，有些意外。“是什麽人，身份可靠麽？”
“都是京營子弟，身家清白。何守備正在接觸，目前來看沒什麽問題。”
“那就好。”恭王面上露出喜色，終於放松了幾分，轉而又問道，“老二這幾天怎麽沒動靜，他在做什麽？”
“康王從蒲州回來之後，曾召集幕僚商討過一回，之後再沒動靜。”
“哼，這個蠢貨。”
恭王神色輕蔑，但也沒有因此放松警惕。“事出反常必有蹊蹺，本王不信他這麽坐得住，讓人再盯著些。”
“是。”幕僚們起身領命，朝他再行了一禮。
此時，被自家親弟惦記的康王也在書房坐著，愁容滿面。
他也接到了宮裏傳來的消息，膽戰心驚地看著恭王過去挨罵，還好事情沒波及到他的身上。
“唉！”他又嘆了口氣。
“如今宮裏四個孕婦，依本王來看，我們還是別抱僥幸之心了。”他對著自家幕僚說道。“稅改之事，再等不得了。”
“王爺所言甚是。”
趙棱附和道，華佺則沈默不語。
上次三名宮妃懷孕，還能說是意外。這次又是兩名孕婦，徹底打破了眾人對昌平帝之前的印象。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麽方法，讓宮妃接二連三的懷孕，但按照這個進度來看，小皇子出生是遲早的事。
“過來商量一下吧，看看這份奏疏該怎麽寫。”康王起身走到桌前，攤平紙張，擺好了筆墨。“等本王寫完，你們再潤色一番。”
“是。”
華佺和趙棱對視一眼，一同起身圍了過去。
第二日正值休沐，按照昌平帝的習慣，休沐日他都在後宮裏泡著，不理政事。但明日是一月一次的大朝，康王遲疑片刻，還是揣著奏疏入宮，決定去碰碰運氣。
幸運的是，昌平帝正好在禦書房。
“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昌平帝為修建中的西園做了一首詩，想著明年有新的園子住，他的心情極好，擡頭看了康王一眼，敏銳察覺到他的幾分異樣，不由收斂起笑意。
“怎麽了？有什麽事要同朕說。”
“父皇容稟。”
康王深吸了一口氣，再做一番心理準備，將袖中奏折取出，雙手呈上，“兒臣前往蒲州之前，曾與四妹妹商議稅收一事，得她的建議，對我朝的稅收制度有了些想法。再經蒲州一行，兒臣親征稅糧，見民間疾苦，由此得了些許淺見，還請父皇審閱。”
“哦？倒是難得。”
聽到這話，昌平帝分外詫異，沒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很是懷疑自家沒腦子的二兒子被人掉包了。等蘇懷安將奏疏取來，他伸手接過。只見手中厚厚一摞，洋洋灑灑數千字，嘖了一聲，“朕得好好看看，你先坐會兒。”
“多謝父皇。”
宮人搬了軟凳過來，康王也不客氣，提起前裾坐下，緊張地註視著自家父皇的一舉一動，隨著時間推移，見他眉頭越皺越緊，越發的惴惴不安。
看完一遍，昌平帝沈默片刻又翻到最前，盯著扉頁凝神細思，食指屈起，扣在朱紅色的漆木桌案上發出沈悶的響聲。
“老二。”
康王一個激靈站起，“兒臣在！”
“你坐下。”
昌平帝擺了擺手，望向他的眼神仍然十分奇異，“你給朕說實話，這份奏疏真是你寫的？”
“不敢欺瞞父皇。”
康王撓了撓頭，模樣有些羞窘，“兒臣請了兩名幕僚，平日代寫文書。至於這份奏疏，文中的稅改方案是景安提出，再請幕僚根據她的思路加以完善的。”
“還算誠實……”昌平帝點點頭，神色依舊覆雜，“那你可知，這番稅改的難度？”
“兒臣當然知曉。”
康王面色一正，起身向他跪下，“在蒲州數日，兒臣見識了何為地方豪強，何為兼並。門閥豪奢侵占土地，貪吏賊官妄加盤剝，百姓生活實在窮t苦。兒臣深夜思之，惶惶不得安寢。長此以往，必將民心喪失，流民逃亡而聚嘯亂。
父皇，兒臣以為，前朝傾覆的禍根就在於此，依兒臣愚見，變法勢在必行。”
“那你準備如何去做？”昌平帝安靜聽著，對他慷慨激昂的話語似乎毫無動容。
“一條鞭法的核心為丁糧均派，不分稅種，盡以田畝征收。田在誰的手中，就向誰征稅。要施行一條鞭法，兒臣以為首先要厘清天下土地，查明每畝田地都屬於誰的。”
對於這些問題，康王早在府中就打好了腹稿，此時聽到提問，不假思索地立刻說出。
“你說得對。”昌平帝看著他，目光難得帶了幾分欣賞，“那如何才能厘清土地？”
“想清丈土地，需要各州官吏費心執行，各處豪強主動配合，摒除侵占貪汙和懶散怠政之念。”他答道。
“是啊，這可並非易事。”
昌平帝輕嘆了一聲，將奏疏合攏放在桌上。國庫困窘，稅收逐年降低，他也清楚其中的名堂，大楚立國數代，土地兼並早就到了十分嚴重的程度，他看在眼裏，但先前沒想過改變。
讓世家豪強將吞下去的土地再吐出來，這豈是一件容易的事？做不好還會被有心人利用，一旦激起民變……
“不管多難，總歸是要做的。”
康王擡起頭看著他的父皇，“若一直拖著不改，這些雜稅重稅終有一日會引發民怨，釀成禍患，到時候又該如何自處？”
“你可想好了。”皇帝定定註視著他，“一條鞭法是你提出來的，若真要施行，此事就要交給你去做。”
“兒臣此番前來，已是深思熟慮。”康王俯身，深深叩首。“若父皇信任，兒臣萬死不辭！”
又是一陣漫長的寂靜。蘇懷安垂首站在一旁，昌平帝端坐不動，側臉埋進簾幔的陰影裏，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過了良久，久到康王心跳如鼓，撐在地面的手掌心浸出汗水，忽然聽見昌平帝的一聲嘆息。
“景林，你長大了。”
“父皇……”康王不知所措的擡頭，聽見上首的人繼續說，“既然你想試，那就試試吧。”
第二日，大朝會。
天色未亮，大楚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員已齊聚太元殿，六部官員、勳貴武將、禦史言官，滿朝文武列隊整齊，昏昏欲睡聽著前方例行公事的言論，以為又是平平無奇的一天。
然後康王的一道奏疏就將他們全部炸醒了。
“……請行一條鞭法，計一州之丁糧均派一州之徭役，再由布政司折算銀兩，均攤田畝………田地米粟，乃國之重器，田賦之征，關乎國本，兒臣請清丈田地，厘清天下常田……”
他在說什麽？
聽到關鍵字的眾臣一個激靈，驚恐擡頭，互相對視，餘光看清了高臺之上巍然不動的皇帝，心裏都是一個念頭升起：
要變天了！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