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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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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

前天晚上。

石奎山。

“滾!”

幾聲斥責伴隨著鞭聲響起, 不多時,一名親衛狼狽不堪從帳中離開,撫了撫臉上破皮出血的傷口, 回頭向裏瞥了一眼, 神色間有隱藏不住的怨恨。

隨著楚軍入境, 叛軍更加心急,對石奎山的圍攻越發猛烈。為了鼓舞士氣, 昆奢王不得不親自提刀在山口處迎敵,左肩曾經的箭傷在交戰時覆發,整條臂膀疼痛難忍, 左手都難以擡起。

身上的傷病讓本就心緒不寧的他更加暴躁,最近幾日都喜怒無常, 一言不合就對親衛們連打帶罵,和寧都得不到他的好臉色, 見識了一次他鞭打下屬的場面之後,就帶著自家女衛躲得遠遠,眼不見為凈。

走到營地外面,親衛呼吸著山中冰冷的空氣, 聽到山腳下的喊殺聲平息, 他放松下來, 找了一處幹凈的地面坐下,知道自己又成功活過了一日。

摸著臉上被馬鞭抽到的火辣痛處,他心中氣悶不已。身為昆奢王親衛,他們都出身北地大族, 自幼生活優渥, 往日亥力王對他們也寵信有加,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待遇?

如喪家之犬一般躲在山上, 每日心驚膽戰抵擋山下的各類襲擊,身心都備受煎熬,吃穿用度還緊巴巴的,一塊肉要幾人分,還要忍受無端的斥責打罵。

自己憑什麽要忍受這種委屈?

昆奢王如今被傷病折磨到不成人形,恐怕連馬背都上不去,自己明明一巴掌就能拍死他,卻還要忍受他的鞭打辱罵。

真是讓人憋氣。

心裏轉著這些念頭,親衛攥緊拳頭,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叛軍的攻勢一日比一日猛烈,亥力王虛弱成這樣,他們真能守得住嗎?就算守得住,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在缺醫少藥的環境下,還能活幾日?

向後環視一圈,親衛某個陰暗的想法逐漸成形。

環抱著弓箭,他起身看著山下營地的幾點火光,最終下定決心,轉身回了自己的帳內,正好其他親衛都不在,他抽刀切下一片布料寫了幾行字,將其裹在箭矢桿上,又向著營地外走去。

“庫裏努,你又被大王罰了?”

“嗯。”

路上遇到不少熟人,見了他臉上的鞭傷都關切詢問,他含糊地應付了過去,見他興致不高,其他人只當是被昆奢王責打之後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說,任由他向外走。

一路順利走到山路口,庫裏努靜靜站著,直到看見山下營地外有人影晃動,這才快速抽出箭矢,搭上弓弦,向著對方猛然射出。

山下一點火光晃動,隱約傳來一聲驚呼,隨後人影消失不見,他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等著,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正當庫裏努以為投誠失敗,失望地準備離去。忽然火光一閃,一支箭矢從山腳處疾射而來,輕飄飄地落在了不遠處。

“什麽聲音!”

附近巡邏的護衛被箭聲驚動,急忙跑過來詢問。

“沒什麽。”

“一支箭而已,不知道下面的人在發什麽瘋。”

他搶先一步從地上撿起箭矢,將箭桿系著的布條一把抹下,等到眾人靠近,就將箭支坦然展示給他們看。巡邏的護衛接過箭支看了一眼,又掃視一圈,看不出什麽異常,聊了兩句就轉身離去。

看著他們離開,庫裏努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從懷裏掏出那卷布條,只見裏面寫著一個時間t,還有一小包藥粉。

他將藥粉攥在了手心。

第二日清晨,吃完早飯,不少人覺得腹痛難忍,昆奢王發覺不對,正準備命人排查原因,山下的叛軍就發起了進攻,攻勢前所未有的猛烈,似乎打定主意要在今日攻占山頂。

山上莫名患病的親衛們抵擋不住,混亂中只有忠心耿耿的幾人帶著昆奢王離開。

匆匆換上親衛的衣裳,亥力王遮著頭臉,被攙扶著慌不擇路一路向下,逃出石奎山轉頭向後看去,只見跟在身邊的只剩下了五人,人人帶傷,臉上慌亂的神色尚未褪去。

亥力王猛然驚覺,自己已經淪落到了這種地步。

王城丟了,身體壞了,妻子拋下了,部族勇士也沒了。

靠在親衛身上,忍受著左肩傳來的陣陣跳動著的劇痛,他忽然笑了出來,眼裏莫名的神采看得親衛們毛骨悚然。

“大王,現在怎麽辦?”

聽他笑了一會兒,一名親衛最終沒忍住,出聲催促道,“我們該去哪裏?”

“就在附近找個地方避一避。”

昆奢王止住了笑意,向他們說道,“圖利不會得意多久的,楚人的大軍馬上就來了,等他們打起來,我們還有奪回王城的機會!”

“是!”

親衛們對視一眼,心裏也燃起了一絲希望,又有人小心地詢問,“那王妃她……”

“王妃不會有事的。”

想起沒來得及一起逃走的和寧,亥力王心情惡劣,語氣卻依舊平淡,“她是大楚公主,圖利他們不會為難她。”

看清他的面色,親衛們對視一眼,不敢再說,扶他上馬向著附近一處小部族的營地走去。

被他惦記的和寧,此時正在口吐芬芳,問候他的祖宗十八代。

和寧性子慵懶,在大楚就散漫貪玩,做事全靠別人監督,來了昆奢之後無人管束,她更是放飛了自我,每天睡到自然醒,根本想不起上次早起是什麽時候。

所以,今天她一覺睡醒就聽說叛軍的人在帳外等候了。

“營地怎麽就失守了?”

“亥力那個狗東西,逃跑沒叫上我?”

和寧盯著面前的女衛,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沒睡醒。

她多睡了一個時辰,怎麽就錯過了這麽多?

“那你們為什麽不叫我?”她出言質疑。

“奴婢是打算帶您走的,但叛軍進山之後特意派人來護住了營帳,叮囑不要驚擾您的休息,奴婢也就沒有打擾。”

女衛解釋著,同時為她梳發穿衣,最後又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您不必擔心,叛軍這邊也有殿下的人。”

“!”

和寧睜大眼睛,不顧頭上尚未紮好的發辮,猛然轉頭看她,想要確認方才話語的真實性。

“真的?”

女衛回了她一個眼神。

“嘶……”和寧吸了口冷氣。

厲害了,她的妹妹。

既然如此,和寧就安下心來,不緊不慢地吃了早餐,才讓叛軍的人進來。

一名女衛持劍出去,很快帶了一男一女入內。

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眸光淩厲,身上衣飾是最常見的昆奢貴族女性裝扮,正是昆奢王的前妻唐娜,跟在她身後的男子卻是楚人,一進來就吸引了和寧的註意力。

感受到她的目光,男子擡頭同她對視一眼,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露出了衣擺處的精美刺繡,是十分眼熟的玉顏坊的標志。

和寧:“……”

聽了唐娜的自我介紹,和寧與她對坐交談片刻,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向男子詢問,“不知這位先生是?”

“這位是錢先生。”

聽得這個問題,唐娜面上露出一絲笑意,主動為她介紹,“錢先生是楚國的商人,在我走投無路時為我們指引方向,對我們幫助良多,是我最忠實的盟友。”

“這樣啊。”和寧有些恍惚。

她要再說一遍,厲害了她的妹妹!

跟著唐娜返回王城,和寧又住進了熟悉的大帳裏,舒服地洗漱一番換了衣物,錢先生也留在王城,私下裏通過女衛傳信,讓和寧有事聯系他。

回到王城的第二日,北地下起了雨。

顧行儒帶領八千騎兵正沿著西南方仔細搜索,力求趕在叛軍追殺之前,查到昆奢王的蹤跡。

徐懷慎的大軍正在奔襲途中,直撲王城,準備趁著叛軍攻山之後人困馬乏,根基未穩的時機發起進攻,不給他們過多的反應時間。

然而這場意料之外的雨,打亂了所有計劃。

雨越來越大,片刻就從綿綿雨絲變成大顆雨點,劈裏啪啦的當頭砸下來,楚軍手忙腳亂護著隨身攜帶的火器,舉起盾牌狼狽避雨。

望著連成一片的雨幕,被隨雨而來的透骨寒氣凍了一個寒顫,徐懷慎仰天長嘆,認命地傳令將士們尋地避雨。

真是天公不作美。

淋了這一場雨,人都受了寒,帶來的火器也受潮,基本不能用了,這場突襲算是廢了大半,等雨停了再說吧。

數裏之外的王城大帳中,圖利對此卻有不同的看法。

眼見著漫天烏雲翻滾,天色陰沈如墨,大雨沒有半分收斂的意思,他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將庫裏努喊過來!”他走到帳外,喚了一名守衛命令。

守衛頂著風雨快步出去,很快,剛轉換陣營的庫裏努就渾身濕透地走進帳中,面上還殘留著血紅的鞭痕。

“大王,您找我?”

“嗯。”

叛軍發展至今,圖利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對他的這個稱呼很是滿意,打量片刻,越看越覺得他是合適的人選。

“庫裏努,現在還有一個立功的機會,要交給你去做。”他緩緩說道。

“大王請說。”

庫裏努垂首聽令,神色更加恭謹,心裏卻放松下來。作為剛失去利用價值的叛徒,他最擔心的就是被拋棄,如今圖利還讓他做事,就是願意用他的意思。不管是什麽任務,他都得咬牙接下來,幹得漂漂亮亮。

“楚人入境以來,唯一的仰仗就是火器,如今天降大雨,火器再兇悍也無法在雨中使用。”圖利仔細解釋著,說完停頓片刻,給了他足夠的消化時間。

“庫裏努,我要你趁著這場雨,帶人突襲楚軍的營地。”

“我?”

想到楚軍浩如煙海的騎兵,庫裏努不禁愕然,有些無措,“楚軍人數眾多,就算沒了火器,我也恐怕……”

“誰讓你和他們騎兵對上了 ?”

圖利有些不耐,“我是讓你繞過大軍,襲擊他們的營地。他們騎兵在外面,營地肯定沒有多少人留守,你去把他們的營地毀了,所有吃得用得,帶不走的都毀掉。沒了物資,楚軍騎兵就在這裏待不長久。如今下著大雨,楚人行動受阻,又有雨聲遮掩,你是北地雪原長大的男兒,總不能這點本事都沒有吧?”

“是,屬下明白了!”

對他的這番解釋,庫裏努總算聽懂了,心裏有些振奮,應下之後又試探著說,“大王,不知屬下該帶哪些人去?唐娜首領那邊……”

“她和楚人關系密切,這件事不能讓她們知道。”圖利斷然拒絕,從懷裏摸出一枚狼牙吊墜給他,“你拿著這個,去營外聯系……”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不久之後,庫裏努大步走出營帳,翻身上馬,頂著冰寒入骨的風雨向著王城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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