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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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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查

再次回到年初的春節。

明明是新春, 宮裏卻一片寂靜,聽不到半分歡聲笑語,來往行走的宮人都低頭垂目, 衣著素凈, 放眼望去, 整座皇宮半分鮮亮色彩都沒有。

永壽宮中,婉月關上房門, 一個人在書房裏悶頭書寫,不準任何人進來打擾。以為她要讀書,曼枝主動帶著蕊環蕊珠守在門外。

實際上, 婉月正趴在桌上發呆。

手下的墨條已經研了很久,桌案上攤開的紙張依舊空白。

她在想這次破局的方法。

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公主, 該怎樣阻止昆奢破關?怎樣才能改變三姐姐和親的命運?

這兩件事是否能等同於一件事?

猶豫著提筆,她在紙上寫下了“昆奢入關”、“公主和親”兩行字, 稍做停頓,她又將前一行字圈了出來,仔細琢磨。

如果能將昆奢騎兵攔在關外,他們應當就沒有底氣提出結親之事了?

就算他們不識好歹, 腆著臉非要提出要求, 在大楚占據上風的情況下, 昌平帝也會回絕了吧?

這樣想著,她將註意力放在了阻止昆奢的方面。另起一行,從頭開始梳理昆奢起兵的事情經過,找尋破局方法。

與其他深宮妃嬪公主不同, 婉月雖然身在宮內, 卻一直有渠道了解前朝戰事,將事情打聽清楚, 做好了隨時回檔的準備,此時略一思索就動筆。

首先,昆奢先前安穩數十年,未曾有過進攻楚地的行為,去年氣候同樣多變,也沒聽說北t地有什麽動靜,今年新王剛繼位就南下,罪魁禍首多半是這位新王。

他叫什麽來著?

捏了捏筆頭,婉月稍作回憶,在紙上寫了昆奢新王的名字:亥力,將其圈起來。

其次,昆奢入侵的重要誘因在於青、同兩州鎮守的不作為。

從昆奢最初兵分兩路,兩州同時突襲的行為分析,他們剛南下時是不自信的,沒有大舉入侵的意思,只懷著搶一票就跑的想法,做出分散游擊的戰略布置。

等攻下兩州之後,發現楚軍意外的羸弱,他們才真正露出了獠牙,合兵一處,直撲倉州。

所以說,如果青同兩州能靠譜一點,表現出幾分戰鬥力,昆奢大概率只是騷擾一下就主動縮回去。

想起同州,婉月嘖了一聲,有點同情某位老師。

讀檔之前兵荒馬亂,也沒能打聽到何元康的情況,不知戰亂中他的情況如何。這次正好提前跟他溝通,最起碼讓同州提前做出準備。

最後,破關的關鍵因素在倉州幾名商人身上,如果不是他們在關鍵時刻搞了一出自殺式襲擊,倉州鎮守完全能將昆奢攔住的。

隱約記得打頭的那名商人好像姓屠。

她著重寫下了一個“屠”字,猜測這人可能與當初蒲州案的屠安有關。

畢竟屠又不是什麽大姓。

這樣一看,其實情況沒那麽壞。

邊想邊寫,等到思路梳理完畢,婉月一直緊繃的心放松了些,將紙張折起投入火盆,盆裏赤紅的火光一亮,素色宣紙漸漸染上焦黑。

回到桌前,她又抽出了兩頁信紙,在桌上鋪平,開始給方茹和郭萱寫信。

這些年來,她們兩人依舊是婉月的得力助手。郭萱負責先棉布莊,兼顧恤孤院,方茹負責玉顏坊,作為婉月心腹和徐靜姝幾人共同經營。

截止目前,兩邊都已經開遍全國,給婉月帶來了不菲的收入。

這些遍布全國的商鋪是天然的情報耳目,玉顏坊日日接觸上層權貴,先棉布莊迎來送往是底層民眾,兩條路子情報互補,所有信息都能探聽全面。

之前婉月沒下達過搜集情報的任務,只在暗中鍛煉她們的敏銳性,讓她們匯總各地的風土人情,給她寫些有趣傳聞。用得是對民間好奇的理由,昌平帝也知情,每次看到有趣的故事,婉月還會跑過去說給他聽。

此時,這兩條路子就派上了用場。

婉月命她們搜集昆奢的情報,並在倉州關註屠姓商人。

方茹和郭萱的動作很快,沒過幾日,就有厚厚幾封信件送入宮中,兩人情報裏都寫了昆奢雪災,人畜凍亡,昆奢王病重等消息,內容大同小異。

至於屠姓商人,方茹說不了解,仍在探查中,郭萱則說確實有屠姓行商在倉州活動,名為屠甌,是四年前忽然出現的。

四年前,正好是屠安從蒲州逃走的時間。

她若有所思,繼續寫信讓方茹和郭萱對屠甌詳查,重點查與昆奢的聯系,註意他是否有倒賣物資、勾結官吏的行為。

又給何元康寫信,附上目前的課業進度,提了幾個學業問題,仿佛這只是日常學業聯系。最後再用閑聊的口吻說了昆奢災情和老王病重的事,表述了對北地動亂的憂慮。

收到信件的何元康果然重視起來,相處日久,他對婉月的性情有所了解,她特意寫信點出的事,必然不尋常。

難道朝廷那邊聽到了什麽風聲?他暗中思考。

任同州巡撫三年多時間,剛來時他兩眼一抹黑,被官吏豪紳完全架空,好在早有心理準備,他並不喪氣,枯坐在府衙中安靜觀察,分析眾人的能力性情。花了一年分化拉攏,得到幾家士族助力,又借著婉月送來的信件扯虎皮,讓大家以為他仍有宮中助力,終於收回了部分巡撫權柄。

此時,他正在府衙坐著,將婉月的信件又看了一遍,神色分外凝重。

外放幾年,他有了極大變化,京中為官時他一身儒雅書卷氣,比起朝官,言行舉止更像讀書人。

而外放出來,在天高皇帝遠的地界上主政,一州六郡的大小事務都由他裁定,即使有當地豪紳世家限制導致權柄不全,身份地位也到底不同。手握大權的長期歷練,讓他氣質沈凝,舉止雍容,眉目間多出不怒自威的氣勢。

將信件收起,思索片刻,他起身喚來一名小吏,命他將北地相關的情報全部搬來。

“這……”小吏十分訝然,“全部?”

“全部。”何元康瞥了他一眼,“快去。”

“是。”小吏即使不解,也不敢反駁他的命令,應了一聲就匆匆退了出去。

很快,幾大摞資料擺在了何元康的桌案上,再命人泡了一壺濃茶,他從最頂上取了一本開始翻看。

花了一夜的時間,終於將所有資料看完,他揉了揉抽痛的額角,將泡到無味的涼茶飲盡,起身出門。

“巡撫大人?”看他熬得通紅的雙眼,門外的小吏十分驚異。“您這是一夜未睡?”

“嗯,去請徐鎮守來。”何元康不欲與他多說,應了一聲就出言吩咐,“說本官有事同他商議,就在這兒等他。”

“是!”

見他神情嚴肅,小吏不敢多問,轉身跑出了府衙。

……

另一邊。

剛下早朝,昌平帝聽得蘇懷安稟報,婉月正在禦書房等他。

“景安?她有什麽事情?”

他不禁奇道,然而蘇懷安對此一問三不知,皇帝也沒在意,換了朝服就過去了。

進了禦書房,命蘇懷安請婉月進來,擡頭就看見了她手裏的信件。

昌平帝眼皮一跳,感覺這幅畫面有點熟悉,忍不住回憶起前兩次的事。

女兒一大早跑過來,不會又有哪裏出問題了吧?

“快坐。”

他揮手免了女兒的行禮,忍不住問道,

“月兒這麽早過來,可有什麽要緊的事?”

“兒臣也不知算不算要緊。”

婉月沒和他客氣,尋了一只凳子坐下來答道,“只覺得此事應當稟報給您知曉。“

“哦?”皇帝有些好奇,“什麽事?”

“您可記得幾年前從蒲州逃脫的那個屠安?”

取出信件遞給蘇懷安,婉月同時說道,“昨日布莊的人來信,說在倉州見了一個名為屠甌的行商,覺得面善,似乎與之前的屠安有關,並且經過調查,發現此人在倉州也有偷運物資之嫌……”

“竟有此事?”聽到與蒲州案有關,昌平帝面色一變,立刻上了心,接過信件細看。

當年蒲州一事,他一直如鯁在喉,若不是那些賊子謀害,他的景桓怎會……

“倉州這群廢物,朕養他們幹什麽吃的!”

郭萱在信中寫得細致,偷運物資的猜測也有詳細論據,看完之後,昌平帝怒從心起,面帶寒霜,還覺得有些丟臉。

前兩次也是這樣,拿著俸祿的文武百官耳聾眼瞎,庸碌無為。重要的消息全靠年幼的女兒轉告,官府衙門查案多年都毫無線索,人家商鋪的夥計一眼就能看出不對。

還要他們何用!

幹脆把這群商鋪夥計派來當官算了!

“朕知曉了。”他緩了口氣,又溫言說道,“這件事朕會派人去查。若信中所言非虛,之後朕會給你們獎勵。”

“多謝父皇。”婉月聞言高興起來,不再多問,“那您先忙,兒臣告退。”

“嗯,去玩吧。”

婉月向他行了一禮離去,很快就聽說章鴻進宮覲見的消息,隨後他帶著一隊繡衣衛出發,到倉州抓捕了出城送貨的屠甌,扣下幾車物資。

打開一看,發現車裏裝得都是盔甲弓弩之類的軍械。

事情大發了。

奏疏傳回京裏,朝野一片嘩然,昌平帝怒不可遏,令章鴻繼續追查,並在婉月的提醒下,另派繡衣衛對各州軍備物資進行清點。

各個州府頓時一片混亂,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發現各地軍備竟然都有大量缺失。青州軍尤其不堪,青州與北地接壤,本應承擔戍邊之責,軍備最為要緊,可繡衣衛去了之後,發現青州鎮守對軍務一問三不知,連府軍人數都答不上來。

“有這等蠢貨掌管軍務,朕豈能安眠!”

昌平帝氣得倒仰,連下三道旨意去青州罵人,並當場撤換了鎮守的人選。

隔壁同州倒是表現不錯,軍備完整,戍防得力,令昌平帝十分欣慰,特意下旨嘉獎。

同州府的鎮守滿心慶幸。

前些日子,何元康專程找了他,語焉不詳地提醒他加強守t備,註意昆奢異動。想到對方和京城時有來往,隔三差五就有信件送達,以為是有什麽小道消息,就上心起來特意準備了。

剛把軍備物資補充完畢,戍防守衛重新安排,繡衣衛就下來檢查了。逃脫一劫的同州鎮守對何元康滿心感激,兩人關系更加密切。

聽著前朝的風風雨雨,婉月安下心來。

時至今日,藏在倉州的奸細已經被抓,同州戍防力量加強,青州鎮守剛剛撤換,新官上任總能認真一段時間,各州軍備也得到了清查補充。

昆奢應該打不進來了吧?

如果這樣都不行,那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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