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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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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事

與婉月不同。瑞王回宮就被送回房間, 乘坐著密不透風的馬車一路進到院子裏,又拆掉房門,幾名宮人將他從馬車直接擡到床上, 床邊垂落的簾幔一層層拉起。

即使這般小心翼翼, 行走間帶起的氣流還是讓他喉頭發癢, 忍不住咳了幾聲,引得眾人一陣兵荒馬亂, 連忙要去請太醫。

“我沒事。”他伏在床上喘了口氣,擺擺手阻止了宮人們的舉動。

“殿下,您喝點水吧。”

守在床邊的宮人捧著一杯溫水送來, 看著他眼眶微紅。

曾經仗劍縱馬的少年王爺,此時徹底變了模樣, 躺在床上臉頰消瘦,發色枯黃, 因方才幾聲咳嗽而呼吸急促,靠在枕上用力喘著氣。虛弱狼狽的模樣若讓皇帝皇後看見,絕對認不出這是他們滿心驕傲意氣風發的長子。

瑞王對他的呼喚沒做出任何反應,眼簾半闔低聲說道, “不必。”

“殿下……”

宮人還準備再勸, 卻被他不耐地直接打斷。

“都出去。”

“是。”

到底不敢違背他的意願, 宮人擔憂地看他一眼,低頭擦了擦眼淚,幫他掖好被角,合起床帳, 這才輕手輕腳地退到門口。

瑞王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的動作, 等眼前的光線暗下,聲音消失, 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人,他才牽動嘴角,自嘲地笑了。

瞧瞧,他已經變成所有人眼中的瓷人了。

誰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的,仿佛多吹口氣他就會死了。

出發之前,誰能想到會是這番局面?

這種困在暗無天日的室內,吸一絲涼氣都會重病垂死的活法,真的有必要繼續活著嗎?

還不如直接死在蒲州算了。

靠在床上半睡半醒,不時側過頭輕咳幾聲,好不容易感覺胸口舒緩幾分。外面又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他情緒更加倦怠不耐,聽見宮人猶猶豫豫地開口稟報。

“殿下,皇後娘娘來了。”

“不見。”

他斷然拒絕,頓了頓又補充道,“就和母後說我睡了。”

“這……”

宮人面色為難,站在原地遲疑片刻才硬著頭皮往外走,推開門對上了皇後急切的眼神。

“瑞王怎樣了?”

“回稟娘娘,殿下已經睡下了。”

“這麽快,剛回來的時候不是還醒著?”皇後半信半疑,朝旁邊看了看,又問道,“給瑞王問診的太醫呢?”

“太醫稍後便到。”宮人垂首答道。

皇後:“……”

太醫稍後便到,那他這會兒就先睡下了?

“行吧。”知道是兒子不願見她,望著面前緊閉的房門,皇後輕聲嘆息,轉而吩咐道,“等太醫診完,讓他們到坤寧宮來。”

“是,奴婢記下了。”

“好好照顧瑞王,本宮明日再來看他。”

又朝房門看了幾眼,向宮人叮囑一句,皇後無奈地轉身離去,心裏充滿疑慮。

兒子的態度實在反常,莫非此次病情還有什麽反覆?

另一邊,禦書房內。

幾名太醫正戰戰兢兢跪在皇帝的面前,垂頭伏在地上,蘇懷安侍立一側,將身體極力後縮,大氣都不敢喘。昌平帝面色陰沈地坐著,臉黑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當真治不好了?”

“陛下恕罪。”

跪在下方滿頭白發的太醫令聽見他仿佛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忍不住哆嗦一下,將頭埋得更低,“臣等無能。”

“你們讓朕恕什麽罪?”

皇帝雙手緊握搭在扶手上,指尖不住顫抖。“蒲州那麽多人,得了疫病都能平安治愈,偏生瑞王就留下了嚴重的肺疾,究竟是你們無能,還是另有居心?”

“陛下!”

“臣冤枉啊。”

從他的話語裏聽出殺意,本就慌亂的太醫令頓時嚇得腿軟,趴在地上老淚縱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冤屈。“並非是臣等不盡心,實在是瑞王病情拖延太久,持續高燒不退,等臣前去診治時已經為時太晚……”

他越說越恐慌,面上冷汗大顆滾落。

一旁跪伏的太醫們將頭死死埋在地上,全程不敢擡起。

他們心裏清楚,若說病情拖延,蒲州府比瑞王感染更早的百姓也有很多,他們如今都痊愈了七七八八,只是身體比常人弱了幾分,遠遠沒到瑞王這種程度。

瑞王身體敗壞至此,全是拖延出來的。

為宮中貴人治病時,太醫用藥習慣了求溫求穩,主打一個治不好也絕不能把人治死,面對重癥患者更是如此。反正身體底子本就不好,治不好也能有推托之詞。

但若一副猛藥下去,一時不慎引發了其他問題,令貴人暴疾而亡,那他們的九族可就保不住了。

哪怕這個概率極小,但誰會拿自己全家老小的命冒險呢?

這樣以來,太醫們自然都心照不宣,不管看什麽病都四平八穩,力求存有餘地,藥效不如民間的方子顯著,治療起來時間更長,恢覆緩慢。

平時也就罷了,可瑞王這次本就耽擱得久,再t用上太醫溫吞的藥方子,肺中炎癥遲遲不退,便留下了嚴重的難以治愈的肺疾。

但這其中道理,昌平帝無從得知,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對他的命令陰奉陽違。

他知道瑞王患病耽擱了好幾天,這樣一來,太醫的辯解似乎也說得過去。

看著面前哭著求饒的人,胸中燒灼的怒火漸漸冷卻,他最終長嘆一聲,頹然靠在椅背上,心中難得生出一絲悔意。

說到底還是他太過貿然大意,過於輕信。

如果他能再警醒一點,再早一點發覺異常,瑞王身體怎會落得這般地步。

“如果精心養著,他還有多少壽數?”昌平帝抿了抿唇,聲音幹澀地開口。

“若是精心修養,不經勞損的話……”太醫猶豫片刻,給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保守數字。“臣以為,可保二十年無虞。”

“也足夠了。”沈默片刻,他疲憊地擡手趕人,“你們去瑞王那裏守著,若再出什麽岔子,朕要你們九族的命來抵!”

“微臣遵旨。”

太醫們如獲大赦,汗水淌進眼裏也顧不得擦,磕了個頭就從他的眼前圓潤消失。

昌平帝繼續靜靜坐著,良久都沒有動一下。

蘇懷安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只當自己是朵壁花。

直到天色漸暗,他才起身去了坤寧宮。

皇後聞訊出來迎他,面上未施粉黛,兩眼紅腫,夫妻多年,昌平帝從沒見過她這般憔悴的模樣。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悶頭往房裏走,一句話都沒有多問。

他知道太醫下午來過坤寧宮,瑞王的病情他們當然不敢隱瞞皇後,皇後傷心的緣由顯而易見。

進到房裏,蘇懷安帶著宮人立刻退下,輕輕關上房門,房間裏只剩帝後兩人相對而坐,相顧無言。

寂靜許久,最後還是皇帝先有了動作。

“景桓今年十六了。”

伸手試了試桌上茶壺的水溫,昌平帝自力更生地倒了杯水,同時口中說道,“等他的身體好些,朕打算給他選個妻子。”

皇後:“?”

兒子命都快沒有了,你就想著給他娶妻?

心中生出幾分怒意,攥緊手中的帕子正準備說些什麽,她又聽見了昌平帝的後半句。

“等他們有了孩子,便是朕的長孫了,到時候朕幫他帶。”

皇後一怔,豁然擡頭,揪成一團的心放松了些許。

這番話她聽明白了,昌平帝就是在明確告訴她瑞王的地位不會動搖,身體不好也不要緊,他們還可以培養皇長孫。

是啊,反正他們還年輕,把孫子培養好就是了。到時候不管是立皇太子,還是皇太孫,景桓的地位總有保障。

“陛下說得是。”想到這裏,皇後終於露出了一分笑容。

“臣妾先前已經看了幾家的好姑娘,就等著景桓回來同他商量呢。”說著,她又不禁傷感,“明日臣妾再去看看他。”

“也不必太急。”昌平帝想了想,囑咐道,“還是以景桓身體為重。”

“臣妾明白的。”皇後柔聲應道。

於是,第二日她又去瑞王宮中探望,可依舊沒有見到人。

這次皇後說什麽都不願離開,對著宮人盤問片刻,見對方始終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就失去耐心,推門直接闖了進去。

然後,她就被兒子的病容驚到,撲在床前止不住的落淚。勉強收拾好情緒,之前準備好的話她一句也沒說出口,只一個勁囑咐瑞王養好身體。

瑞王一一應了,送走母後,他繼續安穩待在房裏養病。

皇宮的生活恢覆平靜,婉月繼續學習上課,看似一如從前。

但其實一切都變樣了。

瑞王的閉門不出,令宮內外議論紛紛,心思各異。

隨著時間推移,落在二皇子和三皇子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兩位皇子也漸漸變得高調起來,二皇子行事更加張揚跋扈,而民間突然多出不少三皇子好學知禮的傳聞。

婉月的地位也有了巨大變化。屬於她的公主府開始修建,無論走到哪裏,宮內外的人都對她熱情客氣,連芳嬪和寧對她的態度都有明顯轉變。

但這些都不算什麽。

令婉月難過的是,何元康要走了。

蒲州一事最終還是牽連到了他,心懷遷怒的皇帝毫無道理可言,他不管罪魁禍首究竟是誰,也不理會當時是不是瑞王的一意孤行。

他只知道,自己的兒子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而派出去的三個保姆都活蹦亂跳。

回京之後,唐賓被查出與蒲州案牽連,直接下了獄,沒過幾日就死在獄裏。

章鴻被他找理由打了幾十板子,擡回家也在床上躺著。

只有何元康一直提心吊膽,熬了一個多月才迎來屬於自己的審判——他被外放了,去了最偏遠的同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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