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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檔(入v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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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檔(入v三合一)

瑞王病重不治的消息傳到宮中, 昌平帝先是愕然,隨後才是憤怒和疑慮。

因為前兩日,他還收到了長子報平安的奏折。

不等他細想, 噩耗又接連傳來——

蒲州巡撫、鎮守使失蹤。

蒲州百姓暴亂, 聚眾襲擊府衙, 搶奪錢糧。

蒲州局勢徹底失控,流民闖開城門四散而去, 如潮水般湧入京城、青州、倉州、湯州各地,官府根本阻攔不及。

疫病也隨之擴散。

一連串的消息砸下來,京城瞬間大亂, 百姓紛紛沖出家門,爭先恐後地搶購著各類物資, 糧價飛漲,藥鋪的防疫草藥一夜售空。

第二日, 瑞王的死訊傳至,皇後當場昏厥,昌平帝亦是悲痛欲絕,執意親往蒲州鎮壓叛亂, 被蘇懷安冒死拉住, 抱住腿連連苦勸。而何元康正好趕到, 和蘇懷安一起跪地勸諫,這才讓皇帝冷靜下來。

但他也沒冷靜到哪裏去。

痛失愛子的昌平帝完全喪失了理智,聽不進任何勸說。當即調京衛軍封鎖京城,全城戒嚴, 又令倉州府軍入蒲州, 當天接管了蒲州軍政,所有蒲州官員不問緣由, 先抓後查,膽敢上街的百姓也都以亂民之罪抓捕,三日之內就將蒲州局勢穩定下來。

逃走的蒲州巡撫也被抓獲,審問之下,瑞王染疫的事情經過水落石出,餘文詩吐露的其他罪行更是觸目驚心,追查下來,蒲州六郡只有一郡郡守得以幸免,其他官員盡數殺盡。

倉州將士聚集在蒲州的街市口,光是殺人就花了一天的時間。

京城上空的血腥味也環繞了三天。

暴怒的皇帝毫無情面可言,任何朝臣只要查出與蒲州有聯系就不由分說,統統入獄。原本權貴雲集的朱雀大街哭聲震天,每日都有幾戶人家被繡衣衛粗暴砸開門,身著朱紫的官員、雲鬢華裳的貴婦人都威儀喪盡,狼狽不堪地被拖行而出。

周圍街坊隔著門縫偷偷窺視,大開眼界之餘,也膽戰心驚。

等京衛軍終於離開,京城戒嚴解除,百姓們出門一看,只見原本繁榮富麗的朱雀大街蕭條冷落,視線所及之處掛滿白幡,各處官衙也空了大半,高高在上的官老爺人頭都在城門上掛著,系成一串隨風飄蕩。

蒲州六郡更是形同鬼城。民眾逃得逃,死得死,城中百姓幾乎絕跡,等滄州軍撤去,僥幸活命的百姓從藏身處爬出,眼見熟悉的田地裏荒草叢生,屍骸遍地,不由悲聲痛哭。

好一場人間地獄之景。

宮裏的昌平帝卻顧不上這些民間悲苦。

他剛剛為愛子查清真相,報仇雪恨,加急的奏報又如雪花一般飛來。翻看一看,倉州、青州、湯州三洲巡撫都報民眾出現了紅疹高熱的癥狀,雖然發現及時、疫病尚處於可控範圍,但他們都說物資不足,藥物缺乏,醫者更缺,需要朝廷派人支援。

然而朝廷哪有這麽多的物資和人手。

別說支援了,幾日瘋狂屠戮過後,朝廷各個部門都湊不齊人,許多政務都積壓著無人處理。

昌平帝大感頭痛,整個人一時憔悴蒼老了許多。瑞王靈柩送回京城的那一日,他伏在兒子的棺木上哭暈過去,皇後更是一病不起。

……

婉月覺得十分魔幻。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繁榮平靜的大楚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宮外吹來的風都帶著血腥味,每一個傳聞都凝結著數萬人的性命。

“這段時間死了多少人啊。”

永壽宮中,謹妃和芳嬪在正殿相對而坐,兩人對視一眼,謹妃滿懷憂慮地嘆息。“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這樣了呢?”

“是啊。”想到剛剛結束的瑞王喪儀,芳嬪也跟著嘆氣。“這幾日我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有姐姐這兒能說說話。”

朝外看了一眼,她又壓低聲音說道,“這些事兒一出,宮裏的得意人就屬玉妃和林嬪了……”

“慎言!”

謹妃一驚,猛地盯她一眼,芳嬪說了半截的話被強行咽了回去t,訕訕地低頭喝茶。

婉月在旁邊的榻上吃著點心聽她們說話,聽明白了芳嬪的意思。

玉妃和林嬪是二皇子、三皇子的生母。本來兩位皇子被大哥壓得死死,從小就被教導著安分守己,目標是當混吃等死的王爺。

可是現在瑞王沒了,他們是皇帝唯二的皇子。

他們怎能不得意?

若不是有幾分理智控制,玉妃和林嬪半夜都能笑出聲來。說不定還要暗自感謝蒲州那群人,若不是他們害死了瑞王,哪有這等天降餡餅的好事呢?

這樣想著,婉月也嘆了口氣。

雖然住在深宮,對外界了解有限,但她也能看出來,這段時間大楚的損失有多大。

一州百姓幾近死絕,國庫錢糧消耗殆盡,朝中有罪無罪的官員都盡數入獄、貶得貶,死得死,沒人細察其中是否有冤情。

而且,目前疫病還沒有徹底驅除,多地官府幾乎停擺,接下來要如何收場,失去了繼承人的昌平帝能不能打起精神收拾殘局?

看了一眼自己的存檔位,婉月托腮沈思,事已至此,除了讀檔,再沒有其他辦法能改變這副局面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鋪開一張紙,將幾個思路簡單羅列出來。

草菅人命的蛀蟲碩鼠該殺,但不能粗暴的大肆抓捕,致使朝局動蕩,官府停擺。

疫病必須控制在蒲州範圍,不能向外蔓延。

不能讓瑞王這麽突然的死去,只要瑞王能活著回京,昌平帝就不會失去理智一頓亂殺,搞得朝野震蕩,致使局勢進一步崩壞。

提起筆點了點下巴,她繼續思考。

解決辦法其實也很簡單,只要提前揭破蒲州疫情,事情就處於可控範圍,只要瑞王染疫後能吊住性命,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

理清思路之後,婉月打開系統面板,點擊讀檔界面。

三個存檔位出現在她的眼前。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她手中的商城幣早就富裕起來,又額外購買了兩位存檔位。現在一共有三個存檔點,第一個是剛被謹妃收養的時間點,第二個按年度存檔,第三個按月份存檔。

選擇第二個檔位,轉瞬之間就回到了今年春節的清晨。

睜開眼,看著眼前裝飾喜慶的繡花床帳,婉月沒急著起身,再次點開系統查看。

在她的努力下,系統面板也有了巨大的改變。

如今她的屬性是:

年齡:7歲

智力:60(悟性過人)

體力:41(筋骨強健)

魅力:45(天生親和)

武藝:43(弓馬嫻熟)

口才:29(能說會道)

威望:25(略有薄名)

勢力值:18

在勢力值達到10點的時候,界面下方的“下屬”欄就正式點亮,只要真心認她為主的人都會出現在這裏,能看到他們的個人屬性和忠誠值。利用這個界面,婉月發現了不少身邊的人才,對宮人掌控更深,其中還有幾名玉顏坊的夥計,被婉月隨手施恩就自動認主,出現在這裏。

翻看著系統裏的宮外下屬們,結合屬性和忠誠值分析,共有兩人最為出眾。一人是玉顏坊的夥計,心思玲瓏,年前剛被提拔為外櫃,相當於現代的業務經理。還有一位是賬房,做事細心踏實,近期被提拔為掌櫃。

原本這兩人都被她留在京城打理分店,現在婉月決定將她們送去蒲州府城。

讀檔一次,除了拯救大楚之外,她總得利用這次機會給自己謀點好處。

今日是定好了出宮的日子。定下人選,婉月就起身洗漱裝扮,帶著小李子乘坐馬車出宮。進了玉顏坊,與徐靜姝重新商議開分店之事。

在她的多番催促下,玉顏坊分店趕在立春之前就在蒲州府城開業了。

認她為主的掌櫃娘子和那名外櫃都去了蒲州,兩人忠誠值頗高,即使身在蒲州,也沒和婉月斷了聯絡,稟報進度的信件三天一封送到宮中。

到達蒲州的第二份信件就寫了疫病的事。掌櫃娘子對此頗為重視,在信中仔細描述了這次疫病,稱府城瘟疫蔓延,患者數百人,皆有渾身紅疹,高燒不退的癥狀,有民眾驚懼,舉家離城。為防萬一,她已經聯絡醫者,著手籌備藥物和糧食。

婉月對她的行動力十分讚賞,同時也行動了起來,送自家得力下屬去蒲州,她自然要為她們的性命考慮,不是讓她們去送死的。

以這封信件為由,婉月聯絡了徐靜姝等人,讓她們盡力囤藥物,尋找大夫,加派人手一同送往蒲州。三日之後,蒲州玉顏坊的物資和人手剛剛齊全,疫情就在府城全面爆發了。

這天清晨,幾名病重垂死的患者沖出家門,當街搶奪財物。混亂之中,街上的行人多數都與病患有所接觸,回家之後身上就出現了紅疹。恐慌迅速蔓延,城內百姓人人自危,在官府無動於衷的態度下,混亂規模進一步擴大。

囤物資的,搶財物的,砸糧店的,劫藥鋪的,街上什麽人都有。

玉顏坊的掌櫃娘子見勢不妙,匆匆寫了封信,派一名夥計蒙住頭臉,帶上驅疫藥物沖出府城。夥計前腳出城,下一刻蒲州府城的四處城門就被封閉了。

看著封死的城門,掌櫃娘子心裏生出一片寒意。

蒲州的官老爺這是明目張膽的逼全城百姓去死啊。

希望公主能快些派人救援,不然這一城的百姓都沒有活路了。

她在心裏暗自祈禱。

……

夥計騎著馬一路疾馳,終於在入夜前到達京城,抹了把頭上汗水,簡單洗手凈身,用隨身攜帶的驅疫藥物擦了擦,他就去了京中的玉顏坊總店,那封信件一路輾轉,被連夜送進宮中。婉月拿著信就直接去了乾清宮。

站在乾清宮門外,看著房裏的燭火,她暗自慶幸。幸好皇帝老爹今晚沒翻牌子,不然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將信件拿在手裏,婉月向守門的宮人問道,“父皇歇下了嗎?”

“還沒有。”見她匆匆而來,門前的宮人有些驚訝,“奴婢去稟報陛下。”

“勞煩公公了。”婉月沖他點了點頭。

“不敢。”宮人躬身向房裏行去,昌平帝此時剛剛批完奏折,正準備寬衣歇下,聽見素來懂事的四女兒急匆匆來找自己,也十分驚異,披衣重新坐回桌前,命她進來。

進門之前,婉月調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醞釀了情緒,神色帶上幾分焦急不安。

“父皇恕罪。”

她先向皇帝行禮。“女兒自知不該在這時打擾您,可是心裏實在不安……”

“無妨。”昌平帝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關切詢問,“出什麽事了?”

“這是兒臣剛收到的信件,父皇請看。”

婉月拿出信件遞給他,同時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

“幾日前,兒臣接到蒲州分店的信件,說是瘟疫蔓延,單是府城就有患者數百。但女兒以為會有官府處置,就沒有在意。可是,過去這麽久了,一直沒聽說蒲州官府防疫救治的消息,今日更是混亂至此,兒臣實在是憂心……”

看著信件,隨著她的敘述,昌平帝的神色從驚愕轉為陰沈,等看到府城大亂,民眾上街砸搶,患者遍地哀哭的描述時,他的面色已是漆黑一片。

“兒臣不敢探聽政事,也不知父皇是否另有打算,貿然前來,還請父皇恕罪。”婉月說完,有些緊張地看他。

“你做得很好。”

昌平帝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將信件放在桌上,向女兒露出了一個笑容。“父皇知道了,這信先留在這兒。時候不早,你回去睡吧。”

“是,兒臣告退。”婉月見狀就再沒多問,乖巧地向他行禮退了出去。

剛剛出門,走出幾步她就聽見身後響動,有數名宮人從乾清宮急奔而出,一路向宮外的方向行去。

很好。

看來今晚皇帝老爹睡不成了。

暗自同情了自家老爹幾秒,然後婉月心態放松地回宮躺平。

昌平帝執政數年,基本的政治素養還是有的,應變能力也不缺,既然此事已經讓他知曉,婉月的任務就暫時結束,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第二日早朝,熬了通宵的昌平帝情緒分外暴躁,指著階下的朝臣們劈頭蓋臉一頓罵,罵完還不解氣,又將不久前蒲州報平安的奏折抽出,一把摔在地上。

“蒲州六郡疫病肆虐,府城大亂,還敢天天給朕報平安。京城外流民聚集,難道爾等盡t是眼瞎,都對此視而不見?”

文武百官縮了縮脖子,都如鵪鶉一般低頭垂首,默然無語。

“一群屍位素餐的蛀蟲碩鼠!”

審視著殿內群臣,昌平帝滿心怒火,還有幾分慶幸。怒的是局勢詭異,疫病肆虐,慶幸的是發現及時,局勢沒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還好有婉月及時告知,這是昨晚查到蒲州的具體情況後,他心裏的唯一念頭。

這場疫病來勢洶洶,再晚幾天就很難控制了。

等他罵完,朝臣們仍然三緘其口,只有剛入朝的大皇子站了出來,自告奮勇請求去蒲州賑災。

但昌平帝的態度與上次不同,據昨晚查到的情況來看,他直覺此次疫病透著詭異,皇長子剛十六歲,經驗不足,處事稚嫩,他實在不放心。

但大皇子極力請求,將其視為參政的第一件大事,不願錯失良機。皇帝不願挫傷他的積極性,再想一想,此事若能辦得好,對長子的名望也是巨大提升。

昌平帝最終還是同意了。

封皇長子為瑞王,命瑞王帶隊前往賑濟,令禦史唐賓、中書令何元康為輔,繡衣衛統領章鴻隨行。

與上次的人員配置不同,這次多了何元康,繡衣衛副統領換成了統領。唐賓、何元康、章鴻三人都是心腹愛臣,有他們輔佐,昌平帝自認為萬無一失。

旨意傳出,婉月立即拿了一盒藥包香囊前往坤寧宮,正好碰到和母後告別的瑞王。

“四妹妹來了,怎麽還帶了東西?”

瑞王此時春風得意,看見她來,也不吝展現自己友愛弟妹的態度,起身親手扶起了妹妹,笑著示意她坐下。

“也是巧了,這是給大哥準備的。”婉月就抿唇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請母後給大哥轉交呢。”

“哦,是什麽東西?”

聽得此言,皇後和瑞王都生出了幾分興趣。

“之前就聽說蒲州有疫,婉月就命人收集了藥物。”將錦盒打開,露出裏面的藥包和香囊,婉月有些羞澀地向他們解釋。這些行動都過了明路,和昌平帝也說過,她也不怕人查。

“聽說大哥要去蒲州,就將這些拿來了,不知能否幫上大哥的忙。”

“多謝四妹。”瑞王聞言露出笑容,親手將錦盒接下,並取了一只香囊當場佩戴,“確實幫上大忙了,為兄一定會隨身攜帶的。”

“能幫上大哥就好。”婉月就十分高興,又同他們說了幾句就起身告退。

臨走之前,她想了想,多補了一句,“玉顏坊還搜集了些物資去蒲州,就在府城的分店裏,大哥若有需要,盡管找他們取用,鋪子裏的人員也聽憑差遣。”

“我知曉了,多謝妹妹。”瑞王點頭應下。

皇後坐在一邊,含笑看著兄妹互動。

小姑娘有些害羞,說完向他們再行了一禮就低頭快速離開。

看著婉月離去,瑞王將錦盒往旁邊隨手一放,接著和皇後說話。

“這盒藥你帶上。”皇後看了一眼,向他叮囑,“好歹是你四妹妹的一片心意。”

“兒臣知曉了。”瑞王就將錦盒拿起,交給了身後的宮人。

婉月不知這對母子的對話,從坤寧宮離開之後,她又將藥包香囊給自家老師送去了一份。

第二日一早,賑災隊伍離開了京城,向著蒲州方向一路急行。途中瑞王仍然脫離隊伍,帶著何元康幾人換裝前去查看糧倉。

看著空空如也的倉庫,何元康同樣是憤怒至極,但當餘文詩闖入,他心頭的怒火就瞬間平息,泛起了幾分涼意——

這次行動完全是瑞王的臨時起意,他們到達糧倉不到一刻鐘,餘文詩是如何知曉的?為何能這麽快趕到?

他為何會知曉自己一行人的去向?

何元康越想越心驚,不經意地向後打量一眼,視線從唐賓、章鴻臉上快速劃過。

唐賓似有所覺,回了他一個笑容,何元康也笑了,心中則暗自提高警惕。

然而他再如何警惕,也無法阻攔一個情緒上頭的瑞王。

剛剛安頓好流民,看著癘所有序搭建,滿身疲憊地回來,他就聽說瑞王明日要去疫區送糧。

何元康頓時眼前一黑。

“瑞王殿下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勉強穩住心神,他抓著隨行的宮人詢問。“是不是有人提議的?”

“奴婢不知,只是剛剛唐禦史來過。”宮人答道。

唐賓?

何元康沈吟片刻,也沒急著去見瑞王,提筆寫了一封信交到宮人手裏,請他幫忙送到皇帝手中。宮人知道他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欣然應下,將信件收入懷中。

“何中書放心,奴婢這就去幫您送信。”

‘多謝公公了。”何元康朝他拱手,宮人笑意更深。

“大人太客氣了。”

看著宮人快步離去,何元康這才起身,理了理身上因為忙碌而幾分褶皺的衣服,匆匆去見瑞王。

他必須要讓瑞王改變主意,打消去疫區的念頭。這場疫病來勢洶洶又病因不明,截止目前,醫者連對癥的治療藥方都沒研究出來,他怎能讓瑞王涉險?

然而瑞王並不是個聽勸的,隱藏在溫和表皮下是和昌平帝一樣的性情,高傲又一意孤行,連拒絕的口吻和神態都像極了。

真不愧是父子。

”本王知曉何中書的好意,但豈能因此就將疫區百姓棄之不顧?“瑞王和他說道。“昨日糧倉的情形你也見了。蒲州官員皆不可信,這些賑災糧食只能由本王親自發放,絕不能交到他們的手中。”

“瑞王所慮極是。”何元康有些無奈,“但您不必親自涉險,可以由下官與章統領前去……”

“不必。”話未說完,瑞王就擡手制止了他,微笑說道。

“何大人不必再勸,本王意已決。”

“下官明白了。”沈默一瞬,何元康躬身拜下,“那請殿下準許,明日出行由章統領與下官跟隨。”

“這是自然。”瑞王點了點頭。

又略說幾句,何元康便告退離去,走到門外,他沒忍住嘆了口氣,只覺得滿心的焦慮疲憊無處訴說。

行至廊下,擡眼看到繡衣衛統領章鴻迎面而來,他腳步頓了頓,突然喊住了對方。

“章統領留步。”

章鴻聞聲望了過來,看到是他,冷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何中書。”

何元康朝他拱手笑道,“久聞統領大名,可惜每次與統領相見都是來去匆匆。此次有幸共事,何某略備了幾分薄酒,不知章統領可否賞光一敘?”

“嗯?”

章鴻一怔,他與何元康同朝為官,又同為皇帝心腹,雖關系不熟,但為人性情十分了解,這些話怎麽聽都不像是對方能說出來的,但他遲疑片刻,還是應下了。

“何中書相邀,章某自當奉陪。”

“章統領請。”何元康擡手在前引路。

兩人進了何元康的房間,關起門密談片刻,章鴻悄然離去。

第二日清早,運糧的馬車在門前排成長隊,瑞王登上一輛馬車看了眼,又挑開了一只麻袋細看,看見裏面是黃澄澄的谷粒,他這才滿意,翻身上馬率先朝疫區行去。

何元康、章鴻和唐賓緊跟其後。一路到了西城區,這是蒲州的平民區,人口密集,醫藥極度缺乏,因此在疫病擴散後患者數量最多,病情最為危急。

到西城區不遠處,只見前方約五百米的位置用木樁搭了簡陋的隔離帶,蒲州巡撫餘文詩帶著一眾官員正站在入口處等著。見瑞王到來,他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上。

“下官拜見瑞王殿下,殿下竟親自送糧,實乃我蒲州百姓之幸。”

“哼!”然而瑞王厭惡地瞥他一眼,只當他是空氣,繞過他往前走。

氣氛一時尷尬,此時一名文官出列,捧著一盤類口罩的絹布,恭恭敬敬地攔住了瑞王。

“瑞王殿下,疫區氣息汙濁,還請您帶上面衣,以免貴體受損。”

面衣就是這個時代的口罩,用布縫制,中間夾層還放了草藥防疫,瑞王看了一眼,準備伸手接過。

不料章鴻攔住了他,搶先拿了最上面的一只,將其粗暴撕開,抖落夾層的草藥仔細檢查,又將布料舉起對著光細看,一寸存看得十分仔細,檢查過程中他一直觀察著餘文詩的神情,見其始終泰然自若,章鴻就放下了疑心,朝瑞王點頭示意。

“殿下,沒有問題。”

“這位大人,章某失禮了。”章鴻說完,又向端著托盤t的文官致歉,退回瑞王身後。

“不敢當,下官蒲州通判黃清。”黃清誠惶誠恐地向他躬身。

”多謝黃通判。“瑞王見他檢查無誤,便露出笑容,再次伸手拿了最上面的那只面衣。

然後何元康、章鴻、唐賓也依次拿了面衣戴上,跟著瑞王向入口行去。

”餘大人止步。“餘文詩正擡腳準備跟上,忽然章鴻轉頭看了過來,客客氣氣地說道。“我等陪著瑞王殿下即可,餘大人就不必進來了。”

“是,”餘文詩停了下來,站在原地笑道,“那下官就在門口等。”

“大人自便。”

章鴻說完視線一轉,突然看向餘文詩身側一人發問,“不知這位是?”

還沒走遠的瑞王等人聞聲回頭,只見他盯著餘文詩右側一位體態幹瘦的中年人。

瑞王打量了一眼,有些詫異。這中年人面部狹長,膚色發黃,看起來其貌不揚,身上也未穿官服,他只當這是餘文詩的下屬家仆,未曾留心,不明白章鴻為何會特意將他點出。

章鴻卻和他看法不同,他感覺這位中年人十分特殊,身上的服飾看似低調,但用料做工極為考究,除此以外眼神淩厲,手上帶繭,面部肌膚有著風吹日曬的痕跡,打眼一掃,章鴻就敢肯定這是個狠角色。

被點到的中年人有些愕然,顫巍巍地出列叩拜,”草民屠安,見過瑞王殿下和各位大人。“

”屠安。“章鴻腦內快速過著蒲州相關情報,很快就將眼前人物對上了號,”原來是屠家主,久仰。“

屠安連道不敢。

章鴻又打量他一眼,不再多說,跟著瑞王徑直向疫區行去。

目送他們步入疫區,餘文詩站在原地,面上一成不變的笑容收起,掃了身側的屠安一眼,然後轉身就走。

身後的黃清快步追上,屠安也不緊不慢跟在他們後邊,等走到一片空地,黃清就焦急地拉住餘文詩的衣袖。

“大人,您說的時機還沒到嗎?不曾想瑞王竟對這群賤民如此上心,這該如何是好。”

”時機?”餘文詩皺眉看他,“什麽時機?”

“不是您說的……”黃清楞住,猶疑地轉頭去看緩步跟來的屠安。

見狀餘文詩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面色一黑,揮手打發黃清離去。但向來極通眼色的黃清磨磨蹭蹭不肯走,看得餘文詩更加心煩意亂。

“本官和你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怕什麽?”

怕你拿老子當替罪羊啊。

這話黃清只能在心裏嘀咕,現在他還抱著一絲希望,指望餘文詩能帶他出泥坑,不敢明著違背他的意願,最終只能不情不願地離去。

“你又做了什麽?”等他走遠,餘文詩就盯著屠安冷聲質問。“不要做多餘的事。”

“幫大人分憂解難的事,怎麽能叫多餘。”屠安笑呵呵地說道。他一笑,眼睛瞇成一條線,眼周深深的皺紋凸顯,更顯出幾分老態,整個人氣質淳樸無害,如田間地頭最尋常的莊稼老農。

然而和他打了多年交道的餘文詩卻不會被他這幅模樣騙過,滿心警惕地打量他,“我們可是說好了,後日便走,你還記得吧?”

“放心,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麽。”

“你少來這套。”餘文詩聽他這話就來氣,“若不是你出了岔子,我們都在蒲州待得舒舒服服,哪來這檔子破事!”

“我也不知道啊。”提起這個,屠安就叫屈,“那只昆奢奴看著和常人一樣,我也沒細問,誰知他竟會帶了疫病呢。”

“總之,你抓緊將手尾收拾幹凈。”

餘文詩不欲同他多說,轉過身邊走邊說,“京城那幾位又催了,讓把售賣昆奢奴和盔甲的賬目一定清幹凈,這罪名太大,沒人背得住。倒賣糧草和其他物資的事,可以推到黃清身上……”

“放心,我都處理好了。”屠安笑著應下。

又走出兩步,餘文詩想到了什麽,不放心地再次確認,“方才那面衣……你沒動什麽手腳吧?”

屠安笑著看他,這次卻沒有說話。

“你……”餘文詩一瞬間毛骨悚然,頭皮都炸起來了。“你怎麽……”

“就一個。”屠安輕飄飄地說,“只能說是時也命也,誰讓瑞王殿下運氣這麽不好呢?”

餘文詩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章鴻撕開的那只和後來的都沒問題,偏偏瑞王戴的那一只有問題!

他一時遍體生寒,這人竟然摸透了章鴻的性子,預料到他會撕開查看,所以將有問題的面衣放在第二個。

這樣以來,章鴻檢查過的沒問題,自己佩戴的也沒問題,除非他把瑞王佩戴的那只撕開再看一遍,否則根本查不出異樣。

而以瑞王的性情,讓他檢查一只就算不錯了,怎麽可能讓他再撕開第二只面衣查看。

“面衣裏你放了什麽?”他惴惴不安,連聲追問。“絕不能傷他性命,我跟你說,若是瑞王死在這兒,我們就全完了,你別以為自己跑得掉。”

“大人放心,我只想略出一口氣,給他點苦頭吃罷了。怎麽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屠安說著。

餘文詩狐疑地打量他,見他神色不似說謊,這才放心下來,“行吧,那就各自回去收拾,後天子時出城。”

屠安又說好,停下腳步恭恭敬敬看他離去,等他走遠,這才一招手,喚來了一名家丁。

看見他手勢,不遠處身穿灰袍的仆役快步過來,垂首肅立。

“家主。”

“嗯。’他低聲問道,“處理幹凈了嗎?”

“處理幹凈了,小人又從那太監的身上搜出了一份信件,仿著筆跡略改了幾字,料想那老皇帝看不出來。”

“非常好。”屠安滿意地點頭,又吩咐道,“城裏的醫館都看著些,咱們的瑞王殿下明日就求醫了。”

“小人明白。”仆役輕聲笑了,“家主放心,城裏無人能治這種疫病。”

“你辦事,我當然放心。”屠安臉上笑出了褶子,“等我們到昆奢,憑著此次功績和錢財糧資,我至少能做個右督衛。到時候,你就是我的千夫長!”

“謝謝家主!”仆役等得就是他的這句話,聞言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跪下,“家主大恩,小人永世難忘,您放心,無論何時小人都是您的奴仆,願永世跟隨您左右!”

“不必如此,快起來。”屠安俯身將他從地上扶起。“從今以後,就是你我二人在異族求命了,往日身份不必再提,若你看得起,喊我一聲大哥就成了。”

“大、大哥。”仆役遲疑了一下,“那餘文詩?”

“管他去死。”

屠安輕聲說著,“這滔天大禍總該有人背,一個黃清分量哪夠?他若不死,我們如何跑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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