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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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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根稻草

……時間過去了多久?薛梨的意識開始模糊了。

為什麽這只汙染物這麽難打, 她快要耗盡全部的力氣了,但這只汙染物卻還是好好的,身上那幾道傷痕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反觀她, 卻已是傷痕累累。

薛梨不知道,疲倦的大腦也很難再思考這個問題了。

從剛開始經過計算後的攻擊, 到現在憑借本能攻擊,她的體力和精神力已經消耗太多。

大腦裏的信息太多、太雜,讓她已經無暇去顧及別的,只知道攻擊、攻擊、攻擊。

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戰鬥多久。

薛梨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召喚物們——十只雪狼只剩最後兩只了。

難怪身體那麽疼,疼到她幾乎感知不到自己的手腳, 也無法再控制身體了。

在她對面的汙染物形似一只巨大的蜘蛛,雖然長著一張與人類相似的面孔,但金屬質感的八條足肢清楚地展現了祂非人的身份。

“你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汙染物謹慎地觀察一陣, 說道,“你確定還要繼續戰鬥下去嗎?”

薛梨的眼前已經開始發黑,不太能看清面前的景象。

聽力也因反噬而受損,汙染物的話一會兒在耳邊響起,一會兒又好像在遙遠的天邊響起,讓她時而能聽見,時而聽不見。

就算聽見了,也像捂著耳朵聽一樣, 朦朦朧朧的。

時間越長,這些癥狀就越嚴重。

薛梨半跪在地上,掌心壓在地面上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終於什麽都聽不見了。

她擡頭看向前方, 只能看見隱隱綽綽的一大團陰影。

兩只雪狼一左一右護衛在她身邊,親昵而擔憂地蹭了蹭她的頸窩。

薛梨感受頸間溫暖的溫度, 流失的力氣似乎稍微回來了些許。

她低聲說:“……沒事,我還能堅持。”

汙染物居高臨下地說:“可你還能堅持多久呢?就算你真的堅持下來了,又能怎麽樣呢?你改變不了結局。”

祂望向遠處,眼神與語氣透出狂熱:“在這個星球上,大人就是最強的,結局只會由大人撰寫!”

薛梨卻輕聲笑了。

汙染物不解:“你笑什麽?”

薛梨淡淡道:“如果你真的是這麽想,還需要一遍又一遍說出來給自己洗腦嗎?”

汙染物的臉色微變。

薛梨站起身,撫摸著左邊雪狼有力的前肢,聲音細不可聞:“去吧,替我拖住祂。”

雪狼“嗷嗚”一聲,狼吻點了點她的發心,而後眼神從親昵不舍變成兇狠,前掌一蹬便如閃電般沖出!

感受著頭頂傳來的溫暖觸感,薛梨怔了一秒,才轉身抱住右邊那只雪狼。

在她的身側,一大七小共八個身影圍在她身側。

薛梨和阿絳對視,神色緊繃:“如果你現在和我解除契約,還能活下來。”

阿絳卻笑著搖頭:“孤獨地活著有什麽意思?我和孩子們在副本裏活了太久,早就厭惡了這種環境。如果以後世界變成一個大型的副本,我不如現在就死了。”

“我願意幫你們,不僅是為了你們,也是為了我們,所以你不用有心理負擔。”

薛梨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你願意嗎?”她轉頭看向雪狼。

雪狼低低“嗷嗚”了一聲,四肢折疊趴跪在地上,與薛梨額頭抵額頭。

它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謝謝。”薛梨說著,抱住了它的脖頸。

下一秒,暖洋洋的白金色光芒從她身上散發而出,慢慢籠罩出雪狼。

白金色的光芒織成一個巨大的繭,把一人一狼八個鬼怪包裹在內。

逐漸攀高的氣息吸引了汙染物的註意,祂剛想過去破壞那只正在成型的繭,就被一只高大的雪狼拉住去路。

雪狼目光兇狠,鼻間喘出陣陣粗氣,沖祂揚起了利爪!

……

明明像是泡在溫水裏,但四肢卻如同被用力撕扯一樣,骨骼與皮肉都在疼。

太疼了,尤其在基因病存在的情況下,連死亡都比這要輕松得多。

薛梨閉著眼睛,急需做點什麽來轉移自己的註意力,不然她實在無法承受這比剜肉剔骨還要難捱的痛。

可是事實是她什麽都做不了。

她甚至沒有辦法睜開眼睛,只能憑借記憶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勾勒出那個人的剪影。

她對這個人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深刻到,只要想起她,就能順帶著想起她和自己說話的模樣。

經常是帶著笑的,逗小孩一樣的語氣。

“多吃點,你太瘦了。”

“胖?我不覺得。而且不要因為外人的眼光和評價束縛自己。就算是我,也一樣。”

“來吃些水果,我已經削好皮了。不能不吃,你還在長身體。”

“作業寫完了?拿來我檢查一下。有沒有不會的?”

“睡前喝一杯牛奶,我已經泡好了,喏。”

“嗯?怎麽盤不起來?你讓我再看一遍教程,我明明記得是這樣編的啊……算了,先給你紮起來吧,然後我再去研究怎麽編發。”

“新買的衣服,來試試合不合身。”

“困了就去睡覺。這是什麽表情?那我陪你一起睡吧。”

……

四肢被拉開變長,五指彎曲,指甲變得鋒銳,上面覆蓋上一層淺淡的銀白毛發;

單薄的身軀逐漸膨脹,裙子被白金長毛取代;

屬於人類的灰藍色眼瞳變成血紅的豎瞳,柔軟的淺金色長發變成粗硬的白金長毛;

……

繭中的小女孩和雪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只全身覆蓋著白金毛發的狼人。

狼人睜開眼的那一刻,繭劇烈震顫起來。

她隨意一揮手,鋒利的爪子便把繭劃開一個大洞。

狼人順著洞口走了出去,在看見前方急速下墜的血狼時,瞳孔一顫。

雪狼原本的銀白毛發被血染成了鮮紅色,毛發一縷一縷地黏在一起,有的地方已經幹涸,結成了血塊。

雪狼變成血狼,重重墜地,身下暈開更多的血。

反噬的痛被高度燃血帶來的力量暫時壓下去,讓薛梨不至於再一次因為疼痛失去行動能力。

汙染物謹慎地觀察她,沒有貿然接近。

“你的實力忽然強了很多。”祂說。

薛梨沒有回答祂,只是看了t眼自己懷裏的雪梨玩偶。

在最痛的時候,她都沒有放開它,導致它現在被揉得有點變形——她痛極了的時候,沒有註意自己用了多大力道。

她想摸一摸雪梨,但伸出手後,看到自己彎曲變形的指甲,她楞了下。

一秒後,她收回手,改而用狼吻親了親雪梨的正中央。

誰也不知道,這只雪梨玩偶裏藏了什麽樣的秘密。

薛梨沒有告訴任何人。

她做完這個,就小心翼翼地把玩偶放在了地上。

汙染物問:“你把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值得嗎?那個人類值得你這樣付出嗎?”

說話間,狼人已經逼到祂身前,粗長的爪子擋住了襲來的蜘蛛腿。

聽到祂的問題,面前的狼人似乎恍惚一瞬,但眼神立刻堅定起來。

“當然。”

她是很怕疼的。

因為基因病,她的疼痛閾值非常低,對常人來說沒什麽感覺的一點碰撞對她來說就像被狠狠敲了一鐵棍。

可是哪怕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也沒有人關心她。

她血緣上的親人圍著那個好不容易出生的弟弟噓寒問暖,沒有人註意到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小丫頭。

她在家裏,就像一個幽靈,透明、毫無存在感。

在這個家裏,她是不能上桌的。聞到飯香的時候,只能按著肚子小聲告訴自己不餓。

但哪有活人能一直不吃不喝。

餓到胃痙攣的時候,她就悄悄出來找吃的。

沒有熱水喝就去喝自來水,沒有東西吃就去冰箱找剩飯剩菜。但即便是這樣,也要偷偷摸摸,因為如果被發現,就會被指著額頭大罵。

額頭被戳紅了還不夠,還要扇她幾巴掌,指著她破口大罵,把她趕走。

被發現幾次後,廚房門就上了鎖,她連剩飯剩菜也吃不到了。

薛梨只好嘗試在外面找工作,但這很難,沒有店鋪願意要一個連十歲都不到的孩子。

好一點的會好聲好氣把她請出去,差一些的就會直接拿掃帚把她打出去。

餓昏在街頭的時候,薛梨終於明白,她血緣上的親人早就不想要她了。

一個天生有基因病的小丫頭,哪裏比得上健康活潑的男孩子呢?

所以弟弟有昂貴的奶粉和精致的輔食,而她只有三天一頓的一小碗剩飯——沒有菜,只有飯。

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哪裏能吃得飽。

薛家給她的,最多算是生命體征維持餐。

最落魄的時候,薛梨會低著頭走進那些面館或者飯館,在老板還沒有把沒吃完的剩飯剩菜端走的時候抓緊時間吃幾口,或者喝幾口面湯,緩一緩難捱的胃痛。

薛梨對親情是期待過的。

雖然父母重男輕女,爺爺奶奶尤其重男輕女,但在弟弟沒出生之前,她過的還行,父母對她還可以,所以她對父母是抱有一絲期待的。

可是長久的非打即罵磨掉了這些期待。

所以在【西海岸監獄】面對那只A級汙染物的時候,她想,也許就這樣死掉了也不錯。

可有人救下了她。

不但救下她,還給了她一個家,有體貼入微的關心,有放在心上的照顧,有好看合身的新衣服,有美味管飽的飯菜。

她不用再去喝別人不要的面湯,也不用再去吃別人吃剩的飯菜,不用一條裙子穿幾個月,不會差點死在冬天。

“如果沒有她,我早就死了。”薛梨輕聲說。

死在汙染物的爪下,或者被那對不負責任的男女賣掉,或者死在寒冷的冬天,都有可能。

生前沒有尊嚴,死後沒有體面。

“你不知道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

薛梨發狠地咬住汙染物的脖頸,牙齒隱約碰到一個堅硬的物體。

源晶受到威脅,汙染物立刻發起狂來。

八條蜘蛛腿狠狠勒住她的身體,鋒利纖細的蛛腿嵌進肉裏,皮肉被破開,鮮血湧出,眨眼間就染白了毛發。

汙染物銳利的足肢抵住她的脖頸,撕裂了她的喉嚨,讓她連聲音都沒法再發出來,就連呼痛都做不到。

大量的失血導致力氣的流失和意識的渙散,在薛梨的神智變得模糊時,一條淺紅的、綴著七顆小鈴鐺的絲帶悄然從她的手腕飄下,落在了最嚴重的一處傷口上。

頓時,奇異的一幕發生了——淺紅的光芒從絲帶上漫出,散在傷口上時,讓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覆。

而與之相反的,是絲帶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淺,七顆小鈴鐺也在快速褪色。

傷口愈合的瞬間,絲帶和鈴鐺都變成了完全透明的模樣。

一陣連裙擺都吹不動的微風拂過,便讓它們徹底消失了。

兩道聲音同步在薛梨腦海中響起。

【守護靈SS級鬼怪紅娘子及其附屬鬼怪已完成替命。】

【綁定守護靈SS級鬼怪紅娘子及其附屬鬼怪已死亡。】

薛梨的心中驟然空了一塊,失去的感覺如此清晰,她的大腦還沒消化這個消息,眼淚已經順著臉頰流下。

她咬緊後槽牙,腮幫子都在發酸。

傷口愈合,力氣恢覆,這是阿絳為她爭取來的時間,她絕不能浪費。

血狼不斷往前,往前,哪怕骨骼被勒斷,皮肉被撕下,也堅定不移地往前。

她的身體在發抖,但她的動作仍舊堅定。

直到她終於咬住了那枚堅硬的晶體。

薛梨眼中露出笑意,用力把那枚源晶咬出,吞進腹中。

下一秒,燒灼的感覺從小腹往全身蔓延。

薛梨知道,以她現在這副殘破的身體是不可能吸收這麽龐大的力量的。

這股力量只會加速她的死亡。

以現在的速度,不超過五秒,她的身體就會全面崩潰。

汙染物的屍體帶著她一起飛速下墜。

雖然汙染物死了,但那八條蛛腿還是牢牢鎖住她,讓她沒辦法脫離。

勒住她脖頸的足肢再度撕裂了她的喉嚨,體內洶湧亂竄的力量融化了她的眼球。

強烈的失重感和劇烈的痛苦伴隨著她,但她還是咬牙擡手,聽著骨骼碎裂的聲音,終於把爪子擡到眼前。

下一刻,指甲彎曲,她從眉心挖出了一枚白金色的晶體。

薛梨把這枚晶體放入項鏈上的吊墜裏,露出一個放松的笑。

她想起在【紅娘子】副本裏,婁尋的答案。

婁尋沒有明說,但她的行動就是答案。

——“你會像他們一樣拋棄我嗎?”

——“不會,我永遠不會放棄你。”

我知道了。

剩下的,就交給我吧,我會攔住祂。

薛梨望向婁尋在的方向,身體是冷的,心卻是熱的。

姐姐,你看,我做到了。

我攔住祂了,祂不會再對你造成任何幹擾了。

我的力量也給你了。

你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砰——

血狼和汙染物一起墜地,揚起的灰塵和鮮血染臟了不遠處的雪梨玩偶。

汙染物的一條蛛腿不慎劃到雪梨玩偶上,將玩偶從中間劃開,露出裏面的一張照片。

是所有人的合照。

從背景看,正是在【江南小鎮】怪物拍的那一張。

這張大合照是薛梨和婁尋唯一的合照,事情解決後,薛梨沒有扔掉它,而是悄悄把照片收起來,藏好,就藏在玩偶的“心臟”部位。

瀕死之際,薛梨還是很遺憾,她難得這麽埋怨自己。

為什麽要那麽別扭,那麽擰巴呢。

為什麽不能早一些當著她的面喊姐姐呢。

明明已經在心裏喊過那麽多次了。

姐姐,我好想著你的面喊你啊,可是我的喉嚨撕裂了。

姐姐,我好想再看你一眼啊,可是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臨死前的回光返照讓薛梨想起雪梨玩偶就在附近,於是她憑著記憶,用盡最後的力氣把雪梨玩偶夠到自己面前。

她看不見照片上的人臉,但這張照片她曾經看過很多次,撫摸過很多次,知道婁尋位於哪個位置。

不能看到你,那就親親你吧。

也算是告別了。

姐姐,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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