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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歷史從無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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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蘇金水陰森森地吐出“幹爹”兩個字,劉賜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品得出這個稱呼背後覆雜的滋味。

李芳定定地看著蘇金水,沒說話,但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他的心裏在做一個抉擇,今夜白芷若驟然告訴他這裏的變故,他來到這裏,目睹這個變故的確重大,他知道蘇金水幹了“殺死春禧宮四個太監,陷害康妃娘娘”的陰謀,這個罪名似乎足以治蘇金水的罪。

但是天意難測,沒有人知道嘉靖皇帝怎麽想,蘇金水還捏著“為皇上煉丹藥”的要害。

所以李芳必須選擇,是保守處理,放走蘇金水,還是用雷霆手段,嘗試一舉將蘇金水置於死地。

如果此時放走蘇金水,嚴黨馬上會在其中騰挪動作,很快證據會被銷毀,勢必難以治蘇金水重罪。

如果此時背水一戰,則意味著他將平地掀起一場狂風巨浪。

紫禁城、大明朝的權力中心一直維持著一種微妙的、脆弱的平衡,在嘉靖皇帝的掌控下,這個平衡的核心系在各方勢力與嚴黨的矛盾。

三年前柳詠絮的父親、以正直堅毅聞名的楊繼盛挺身而出彈劾嚴嵩,掀起一場牽動各方勢力的大戰,雖然最後以楊繼盛被斬而結束,但這一場鬥爭有力地敲打了嚴黨,使朝局重新恢覆到一種微妙的平衡中。

自從“楊繼盛彈劾嚴嵩案”之後,紫禁城已經平靜了三年,三年的歲月流過,人心在時間之河中湧動,如今這個權力格局又重新面臨清洗與變革的局面。

李芳在掂量嘉靖皇帝的心思,這三年過去,嚴黨力量不斷坐大,上個月收繳大明朝春夏兩季的鹽稅,共計竟不足三百萬兩,要知道,哪怕是建國之初太祖皇帝的洪武年間,災年的鹽稅也有近四百萬兩,如今大明朝繁盛了二百年,收繳的鹽稅竟還不如太祖皇帝的時候?

嘉靖皇帝為這鹽稅之事震怒,此事足以說明,嚴黨在各級地方有多麽龐大的盤根錯節的勢力,他們這個權力集團合力貪墨了多少國家的賦稅。

蘇金水沒法知道嘉靖皇帝的震怒,實際上,除了李芳,沒人能夠知道嘉靖皇帝的震怒,包括嚴嵩和嚴世藩,因為只有李芳能夠貼身伺候嘉靖皇帝。

李芳猜想,這個局勢下,或許嘉靖皇帝樂於見到一場對嚴黨的攻擊。

但問題在於,這場攻擊的矛頭指向嘉靖皇帝眼下最寵幸的紅人蘇金水,蘇金水煉的丹藥是最得嘉靖皇帝的歡心的。

李芳知道,在嘉靖皇帝看來,帝國再大,朝廷再要緊,也要緊不過他長生不老的修仙大事,所以不論蘇金水犯了滔天的大罪,嘉靖皇帝也未必會治他,因為嘉靖皇帝還指著蘇金水那些丹藥秘方“升仙”呢。

此刻,李芳看著蘇金水那焦黑的雙眼,不過片刻的時間,他的心思已經轉了千萬裏之遠。

蘇金水的嘴角咧開著,露出“你想怎麽樣”的挑釁的意味。

李芳的目光顫動,他一時有點恍惚,他有點認不出這個曾經的“孩子”了,蘇金水是他帶進宮的,也是他一手保護著他,看著他成長的。

世事造化無常,誰曾想蘇金水的野心有如此之大,他們分道揚鑣,乃至走到今日這一步。

李芳深知,此刻的決定一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蘇金水依然撐在墻壁上,瞪著瞎眼,他感受著李芳的沈默,突然又笑道:“幹爹,你以前就教我,眼瞎了不打緊,心沒瞎就行,兒子此時眼睛看不見了,但心裏倒是把事情記得更清楚了,這神官監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前前後後幾千件事情,還有那數不清多少張的萬歲爺的丹藥、祭祀、法事的秘方,我可都記得比以往清楚的多了。”

李芳清楚地聽著蘇金水的話,他深知這話背後的意思的份量,此時要動蘇金水,著實不容易。

但是這蘇金水囂張到這個份上,他李芳如若退縮,日後恐怕再難找回這個面子了。

這實在是一個極艱難的抉擇,饒是李芳浮沈了大半輩子,此時也難下決斷。

劉賜觀察著李芳的神色,他聽得懂李芳和蘇金水這背後的博弈,他緊張不安,但又不敢出聲。

他看著李芳沈默,忍不住說了聲:“老祖宗……”

李芳低頭看著劉賜,劉賜接觸到李芳的目光,只感到心裏一顫,他想對李芳說:“老祖宗,天日昭昭,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但看著李芳的目光,他退縮了,一時垂下頭去,說不出話來。

劉賜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驟然這麽慫,但後來他想明白,這是因為他經歷這一遭磨難,目睹皇宮裏這些黑暗的權力爭鬥,看到嚴世藩、蘇金水這些人的為所欲為,他對於所謂“王法”已經不太相信了。

他覺得所謂“王法”不過是拿來治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的,對於那些執掌權柄的人,哪有什麽王法可言。

上官惠子一直跪在一旁抱著白芷若,她一直壓抑著痛苦和屈辱,此時她忍受不住了,她擡起頭看著李芳,說道:“老祖宗,善惡有報,總不至於任他如此逍遙吧……”

說著,上官惠子忍不住哽咽起來。

李芳看著上官惠子,看著她被折磨得憔悴失色的容顏,看著她那雙失神的眸子,李芳記得很清楚,以往他很喜歡看上官惠子那雙會說話的眼睛,那眼睛是如此好看,如此清澈,如此充滿善意。

李芳是個沒根的人,他幫著白爺照料白芷若,挑選了上官惠子進司禮監幫助他,盡管他怕人說閑話,有意和上官惠子保持些距離,但他對這個女孩的印象是很好的。

聽著上官惠子的話,李芳的心顫動了片刻,但表面上他絲毫沒有顯露出來。

他微微嘆了口氣,對蘇金水說道:“水兒,你說的是,我告訴你,眼瞎了不打緊,心不瞎就行,但我說的‘心’,指的是‘良心’。”

蘇金水嘴角那詭異的笑消失了。

李芳淡淡地說道:“我當時還跟你說,歷史從無什麽正義可言,我們能夠探問的,只有我們的良心。”

聽到這話,劉賜楞了楞。

“歷史從無正義,我們能夠探問的只有自己的良心。”

這話像烙印一樣深深地烙在劉賜的心裏,在日後漫長的歲月和征程中深刻的影響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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