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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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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

只是馮蕊萬萬沒想到,閆勇會大義滅親,在面臨追查時,主動向公安提供了證據舉報,把所有的罪責推到她的身上,無奈之下,她只能逃走。閆勇向她承諾,只要避過這段時間的風頭,等他在北城擺平了這些事,就接他們母子回來,然後離婚,和她永遠在一起。

閆續和母親在很北很北的一個小縣城住了三年,馮蕊每天心心念念盼著、盼著,等來的閆勇,並不是來接他們回去的,而是最後一次來向他們索要網站源代碼的。

縣城秋日裏的平靜的午後,能見得最多的是躺在老式廠區居民樓下的小院兒裏曬太陽的老人。

黑色的豪車靜靜地停在藤椅旁,三樓的某一間出租屋內,閆勇用一只手就把消瘦的女人輕易地從客廳扯到了門口,他扯著馮蕊的頭發,往墻上撞去,白石灰經受不住沖擊,墻皮簌簌掉落。

“要麽交出來,要麽今天我就打死你。”

淒厲的慘叫聲和哭聲,穿透破舊的樓梯間,樓棟都抖動了幾下,停在電線上的鳥都振翅而起。

閆續記得很清,那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

狂躁的男人早就忘記了房裏的私生子,早已不再是那個只會躲在樓上,捂住耳朵流淚的小男孩。

他從男人的手裏扯過了母親,而後幹脆地,把閆勇從樓梯上推了下去,像推一塊石頭。

後來的畫面他記不太清了,救護車,血,跑來跑去的人。

他們沒有報警,他們不敢報警。

閆續記得,閆勇倒下去後,他的媽媽反而不再尖叫了。

世界一片清凈,他的耳朵嗡嗡耳鳴,再聽不見別的聲音。

自那之後,馮蕊的精神狀況就每況愈下,她有時不太說話,有時會絮絮叨叨地重覆某一件事。閆續也想過,她是不是恨他,恨她親生的兒子狠心奪走了她畢生摯愛的性命。

他管不了那麽多,帶著母親一路南下。

南城,是他們換過居住的,第四個城市。

閆勇的死,並沒有人真正關心。他死後,除了馮蕊,也沒有人為其悲傷。所謂的夥伴、兄弟、好友、摯交,說到底都只是利益合作關系,多麽可笑與現實,他一死,所有人便兇相畢露,如嗜血的鯊魚,將他的財產、權力飛快地撕碎、瓜分。

其中為首的,名叫彭超陽,他接手了地下市場平臺的交易網,這些年,依靠著公司的內部人才,網站仍可以運行,但由於沒有源代碼,對他們而言,資金流的把柄就一直在別人手中,隨時都有可能被一鍋端。

又被告知,掌握代碼和核心技術的人,已經精神失常。

彭超陽根本不信這些借口,他知道女人的孩子已經長大,作為弒父的兇手,繼承了母親的絕學。

於是他一直派人找他們的蹤跡,甚至在某個城市,他本人還親自和閆續見過一面。

但軟硬皆施,仍然撬不開他們的嘴。

彭超陽使了些手段,讓他們倆的身份信息都被凍結。

僅僅是通緝而已,這難不倒閆續,當一個人完成了各種意義上的真正弒父,他就很難被任何東西威脅和影響了。因為他什麽都不畏懼了。

閆續低調、能打,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努力地拓展當地的地頭資源,幫他們做一些事,以此來換取一些庇護,應對白道的圍追堵截。

他最終還是變成了,和他父親一樣沒法站在陽光下的樣子。

可閆續不想像那個人一樣,他厭惡身上洗不去的罪惡和臟汙,陽光哪怕能照透一點,對他而言也夠了,所以他選擇去靠近光所在的地方,去靠近他奢望的光明磊落。

他曾經停留在宣城,因為一次機遇,主動搭上了警方,開始幫公安做一些偵查工作,也算真正做到了“燈下黑”。關於這些事,略知情的,也就是那天托他做事的,宣城市局的技偵科科長。他天真地希望閆續可以丟下這一切,想辦法走出來。但只有閆續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丟下這一切,談何容易。

他能丟下病床上的母親嗎,他能丟下還沒收集完全的殘破證據鏈嗎,他們又會放過他嗎?

閆續雙目失神,水溫慢慢變低,浴室裏的霧氣都逐漸消散了,他已經洗了太久,久到站不住,血液向下淌,大腦缺氧,看著浴霸折射到玻璃上的光也會感到一陣暈眩。

可他還是無法動彈,耳邊被嘩嘩的水聲充斥,直到刺耳的電話鈴傳入淋浴間,方才大夢初醒,閆續隨便拽過浴巾,粗糙地擦了擦,走出洗手間。

來電顯示竟然是江聲。

“餵?”閆續啞著嗓子看向時鐘,半夜三點半。

“餵。”江聲的聲音傳來,有點失真,“你睡了嗎?”

“你怎麽還沒睡?”閆續回避了問題,嚴肅地批評道,“都幾點了?”

“把你吵醒了?”江聲輕聲說,“我做噩夢了。”

聽到這話,閆續的語氣緩和了下來,耐心地問:“怎麽了,夢見什麽了?感覺冷不冷,檢查一下門窗都關好了嗎?”

“嗯,關好了。”江聲答應著,咬了咬唇,話音細微飄渺,仿佛隨時會消失,“我夢見你回去的路上出了事,怎麽叫都叫不醒你。”

“啊。”

“我沒事,安全到家了。”閆續開著免提,穿衣服的動作一頓,懊惱自己忘了報平安。

“對不起,忘了跟你說。”他先道歉,又溫柔地問,“嚇著了吧?”

“別想了,起來喝點水,換個姿勢再睡。”

“閆續,”江聲擰亮床頭燈,微微喘息道,“我心跳得好快。”

閆續心尖一震。

“別怕,我在呢。”頭一次發現,隔著電話的安慰多麽無力,他反覆說道,“我在呢。”

“你還好嗎?”江聲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好,我很好啊,我有什麽不好的。躺在床上,能有什麽事。”

閆續說著,卻垂下視線,他承認,江聲這通電話,將他從往事痛苦的黑洞中拉了出來。

“那就好。”江聲說。

“嗯,下次再害怕了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

那頭的江聲沒再說話,閆續就把電話舉在耳邊。

過了一會兒,江聲總算平靜下來。

閆續哄道:“別擔心了,乖,什麽都別想,閉眼睡覺。”

江聲把手機放在床頭,側躺蜷縮在被子裏點點頭,又說:“好。”

“晚安。”他閉上眼,等待電話掛斷。

“晚安。”閆續低沈的聲音傳來,“安心睡,我等你睡著了再掛。”

江聲的呼吸聲隔著電話,聽不太清,但閆續知道,手機的另一頭,有一個人陪著他。

他發現這種陪伴,不僅是安撫到了江聲,同時也撫平了他自己內心的焦躁。閆續好像又重新有了勇氣,他也意識到,江聲比他想象中還要依賴他。

離開江聲可能不會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鬧鈴在空曠的房間裏響了好幾遍,江聲才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機,屏幕上停留在聊天界面上,通話記錄提示著剛剛他關掉鬧鐘時不小心按下掛斷鍵的一段聊天——小小的電話符號標志旁顯示的時間是3小時17分鐘。

某人的陪伴起了作用,後半夜他睡得很好。

即使如此,昨晚還是太任性了。

噩夢的觸感過於真實,半夜驚醒,他後背發冷,迷迷糊糊就撥電話過去了。江聲靠在床頭批評自己,對著天花板發了一分鐘的呆,似乎在回憶兩人夜裏不真切的對話,隨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頸側,穿衣服起床。

聖誕節過去了,這一年也要過去了。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空氣濕潤帶著雪後初霽特有的涼意和清新,沁人心脾,這場雪下了整整一夜,卻只積累到了一個鞋底那麽深。像學生一樣起這麽早的人不多,因此路上的積雪還沒有被踩亂,走過去嘎吱嘎吱的,留下一串清晰可見的腳印。

雪這時候已經停了,地有點滑,江聲不敢走太快,賣包子和烤餅的早餐攤或許是因為大雪,今天沒有出攤,附近的早餐店只賣湯粉和炒飯,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他輕輕嘆氣,看來今天吃不成早飯了。

校園裏的灌木都覆上了一層白色,遠看好像蓋著一層牛奶般毛絨絨的薄毯,低年級同學抓緊早讀前的十分鐘從校門到教學樓的一段路,興奮地團了雪球互相丟去。

教室裏暖融融的,江聲放下書包,先去為自己接了一杯熱水。

羅灣灣在補作業,拉著他聊天:“元旦的放假安排出來了,猜猜我們休幾天?”

“兩天?”

“nono,只有一天,一月一日當日。而且,原則上鼓勵學生返校自習。”

“看來為了這次聯考,學校準備對我們下死手了。”

江聲有點餓,沒再說下去,而是問羅灣灣要零食。

對方一邊從抽屜裏拿出一條士力架,一邊問:“你沒吃早飯啊?”

江聲點點頭,接過來,這種零嘴太甜了,對他來說也不抵餓,但總好過沒有。

“早上就吃這個怎麽夠?”周凱不知偷聽了多久,忽然從後面探頭,“我給你叫個外賣吧。”

“你瘋了?”羅灣灣無語到極點,“大哥,你瞧瞧外面的路有多難走,誰家外賣員還上班啊,等外賣到了恐怕我們午飯都吃完了。”

“無所謂啊,”周凱今天穿得不如昨天那麽花裏胡哨,反而因為降溫,裹上了一個潮牌外套,厚厚的面包服使得他看起來像個體育生,“江聲,你要吃什麽,我讓我家司機送一趟就行了。”

羅灣灣被“司機”二字噎得翻了個白眼:“呸,大少爺,我們君子不受嗟來之食。”

江聲嚼著士力架,想這兩個人有沒有哪天是不吵架的。

“不用了,”他拒絕道,“你們還是趕緊背背書吧,早讀要抽默必考一百篇。”

“啊——”兩個人同步哀鳴道。

好不容易挨過了苛刻的語文默寫,早讀也結束了。江聲打了個哈欠,趴到桌上,昨晚沒睡好,正好利用課間補個覺。

“我靠,我靠,這人太囂張了。”羅灣灣看著周凱起身去迎接走廊出現穿著西裝的男人,整個人都不好了,瞠目結舌地搖頭道。

江聲頭側向另一邊,沒聽清,也沒擡頭,不知道羅灣灣在驚嘆什麽。

直到懷中被塞了一個燙手的黑乎乎的東西。

他支起身,睜開眼,周凱把東西給他以後,沒說什麽,拂袖而去,已經到後排落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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